窥天册

从前邝露姐姐总是说我，平日里看着我挺机灵的，一到了父帝面前，就好像脑子都不会转了，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分明父帝很少责骂我也很少体罚我。

可是我年幼之时，还敢在父帝伏案之时，打翻他的砚台，扯着他正在写字的右手闹着要他抱我，爬上他书房中木雕魇兽背上还差点把角掰断，不可谓不是个熊孩子。

变化大概就是那时候，我在花界住了些时日再被父帝接回天界之后，面对父帝时便发觉自己多了很多的惶恐，惶恐自己不够乖巧、不够懂事、不够聪慧、不够有能力，没有达到父帝的期望。

听到我所说的那几句废话，父帝认同往常一样，并未疾言厉色地责怪我不动脑子，只是看着我良久，忽而蔚然一叹：

父帝你啊……

我感觉父帝好像在欲言又止，原本我应该知晓并触手可及的事情，又忽然离我远去了。

后来我才知晓，父帝那时候大概就是有心让我早早承担起那些重担，却在将一切和盘托出的时候，却在我好不容易恢复了往日清欢的神情中不忍，将那些悬在我头顶的重担又一手担下。

我那时候当然又是什么都不知道，脑子里只乱糟糟地绕着父帝所讲事情的共同之处：

昙花，昙花叶，上清天......

爱上韦天上神的是昙花，昙花叶檒所创禁书可窥探的是上清天，上清天住着那位飞升的韦天上神，上神种下了那朵爱上他的昙花......

这几个事情中有那么一丝微妙的联系，却并不是有多牢固，更像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巧合。

还有离珠的事情，我到现在都没有想得到她与那些事情中有什么关系，她就在那里无比突兀地存在于父帝与我今夜的交谈中。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离珠经历的一场未知的情劫，眼下连同命格薄子都没得了，也就是说，除了缘机、月老和那个偷走薄子的人，根本无人可能知道离珠下凡投到了哪里，与何人有纠葛，寿终于哪日。

可是，从前娘亲历劫时，我找他们要命格薄子看看，他们二人根本记不得，在三千小世界中的命格薄子翻阅了好几日，才翻到那薄薄的记载了陈也棻一生的几页纸。

离珠......更不用说了，没了命格薄子，连历劫的世界也消失了，除非她历劫成功功德圆满归位，否则就等同于这个人消失在了鱼龙混杂的茫茫人间，几乎没有找回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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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帝走后，也未曾向我提起禁书的事情，我只在隔天起身后，让紫鹃带我去找那禁书，紫鹃却支吾道：

紫鹃殿下要禁书做什么？昨日我听殿下所言，不是不肯把书给陛下的吗？

我父帝是父帝我是我，紫鹃姨你带我去就好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紫鹃一言不发地瞪着我，神情仿佛在说“你怕不是把我当傻子”。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身为我娘亲多年的心腹，紫鹃大小也是个人精，原本想着糊弄过去的也糊弄不了，于是老实交代道：

我好吧......我只是想着，若是以我的灵力能解开那封印，再把书交给父帝，于六界也是大功一件……反正我年纪小，损些寿数也不打紧的，你说是吧紫鹃姨？

紫鹃被气笑了，她曲起手指，似乎想要敲我的脑袋，但是大约她又觉得我已经这么笨了再打脑壳人就要傻了，于是只是在我眉间用手指戳了一下下，恨声道：

紫鹃你呀，你呀！真不愧我们林姑娘亲生的女儿，当真是像极了她！

我被紫鹃戳懵了，捂着被点的眉心我一脸茫然：

我紫鹃姨，我当然像我娘亲了，你从前不是就已经说过我长得像我娘亲了吗？而且今日这事与我像我娘亲有什么关系吗？

紫鹃沉默了片刻，我等啊等啊，差点不耐烦想要回花神殿休息了，她才幽幽道：

紫鹃姑娘那日......离开花界去往忘川之前，就把那禁书解封了......

紫鹃她说......

娘亲往后天帝陛下定然会来花界讨要这本书，只是这书太过逆天，若是解封只怕会招来大乱子，不过交到天帝陛下的手里我是放心的，陛下哪日来要，你只管给他就是。

娘亲左右......我已是活不久了，便把我这残命分出一些来解封了这书，将来对六界苍生有什么助益，也算为月儿和你们积福了。

我蓦然一顿，忽然感觉到心中漫上巨大的悲哀，那悲哀自娘亲去后便在我的心脏里潜伏了许久许久，只待触碰到一些不能提起的字眼，就会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然后扼住我的喉咙，让我几乎窒息。

那些支离破碎的花瓣......那几具化为齑粉的躯体......至今还无依无靠地飘荡在忘川中，无法安宁。

天尽头，无处有香丘。

未有锦囊收艳骨，未有净土掩风流。

我疲惫地掩面，心口作痛着，只是最后，我也只是笑了一声：

我紫鹃姨，照你说的这些......如此看来，我还真的是，与娘亲相像啊。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总是害怕面对这些事情，我从来不晓得怎么处理繁杂的心绪。

我努力想着让我能开心起来的事情。

你看日光穿透水境，你看那紫藤花迎风摇曳落了一地花瓣，你看那洁白玉兰幽香馥郁，你看入目之处一派静谧安详。

你看，有这么多美好的、能让人开心起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