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柔齐今日起身时已是辰时,这要是搁在其他女子身上,可真是件骇人听闻的大事。要知道谁家女子在这种时辰才刚刚起身,说出去名声可就不用要了,可张柔齐偏偏就是个不怎么规矩的人。
闺中时如此,一是母亲早逝无所管教,二是府中姨娘不敢管教,三是张相试图管教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而现在如此,大抵是因为言冰云从不干涉,或许是在领教了张柔齐“不拘小节”“上蹿下跳”的本事以后,也就随她去了。
张柔齐刚披衣起身,只见阿懿和照玉一起推门而入,两人皆是满脸兴奋,这放在平常可真不怎么常见。
见到张柔齐已经起身,阿懿兴奋地把主仆礼仪一股脑忘在脑后,立即向着自家主子喊道:
阿懿“小姐!外面下雪了!”
张柔齐一听这话才明白,为何两人都掩饰不住面上的激动。阿懿就算了,连平常最老练持重的照玉也是笑意盈盈,可见这雪是让人多么得高兴。
张柔齐记到两人中间站在门口,看到门外景象,脱口而出
张柔齐“撒盐空中差可拟”,
惹得另外两人疑惑不已。张柔齐看她俩满脸狐疑,不觉粲然一笑,比了个鬼脸:
张柔齐“不知道么?这是京城范闲范大才子的名句之一啊!”
听到“范闲”二字,平常偶尔帮着言冰云做事的照玉最先明白过来,不禁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只留下阿懿一人不明觉厉。阿懿缠着照玉给她讲明白,照玉偏偏吊着她让她自己猜去,于是俩人便说笑闹了起来。张柔齐在旁边看着平常柔顺乖巧的两个丫头“毫无形象”地闹着,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只自己把目光再次放回庭院里那洋洋洒洒的雪粒。
原来年关将近了。
不知不觉跨门而出,身后两人何时停下打闹来唤她也浑然不知。她就那样穿着单薄的白色衣裙,站在了庭院之中,默默伸出手掌,试图接住这绵细的白色。
原来身处北齐早已一载。
张柔齐看着飘飘然洒落掌中又施施然不见的“撒盐之雪”,思绪远飞,一时之间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北齐地处南庆的东北方,气候自然是寒冷一些,寒冬也格外冷格外漫长。雪,这个对北齐人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在南庆人看来可是件稀奇宝贝,有幸见到了可是会欢呼雀跃满眼好奇的!可是身为南庆人的张柔齐,却发现此时此地,自己全无雀跃欣喜。
原来离开南方家国也早已一载。
张柔齐抬起头,眯着眼望向不阴沉也不明媚只是灰白的天空,雪粒扑扑簌簌一颗一颗地打在她的黑发上,脸上,眉毛上,睫毛上,嘴唇上。
她突然,只是突然一下子,想到了母亲。在她的记忆里,她的母亲永远是一个鲜妍的江南女子,教她品读诗书,教她执子对弈,教她赏乐习舞,更是教她女子可宜室宜家更可德才兼备。
张柔齐慢慢地呼气,缓缓地闭上双眼,伸出双臂,寻着埋在记忆里的在温暖的故国在无忧无虑的幼时和母亲一起弹过跳过的乐舞,迎着白雪,竟是翩翩起舞起来。
窈窕兮美人,皓雪洒洒兮而下。
言冰云归来时,见到的就是如此情景。他神色初有诧异而随即如旧,但不是平时的冷情而是透亮的平和。他停下脚步,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默然地看着。当那雪中的人舞终了,才缓缓动了动身形,挪动脚步轻声向书房走去。
他再见到的张柔齐仍如往常言笑晏晏,还是那个伶牙俐齿聪慧狡黠的张柔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