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上马,缰绳一扯调头,这次她偏不回西洲,就要剑走偏锋下南玩玩。反正都是出去躲风头,去那不是去??李承鄞不带她去,有手有脚,自己去!!
她也要去看看峨眉的道姑有多漂亮,南方的山川有多美,想着抽马屁股上的鞭子又重了几分。
小枫离开十日,上京连着下了十天倾盆大雨。雨水泛滥,带来的不在是美景,还有灾难。
朝内事宜多得,让李承鄞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大概半月前,他发现深夜有人悄悄潜入未央宫,从脚步声分辨,武功至少是在他之上。那晚他紧紧握着枕头下的长剑,搂着怀里人,听着殿外一举一动,心惊胆战熬了一夜。虽早预料到新帝登基,朝中定然有变,但没想到直接摸到了他眼皮底下。
李承鄞细细谋划,将他的软肋藏匿起来。剃着百官里的硬头刺,修着武官里的乱枝丫。凡是他拿捏了许久的把柄,证据,旧事全部翻清。那段时日上京城里的刑场,人头遍地,温热的鲜血四处流淌成小溪,上千人脱掉裤子趴成一排,木棍打肉的声音此起彼伏,哭声震天,仿若人间地狱。
小半月时间内,朝廷内外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还未来得及歇口气,数张奏折参上,南方水涝长江决提,请求拨款赈灾,安置灾民。李承鄞累了,赈灾资金迫在眉睫,可他爹掌政时,前半生都在南征北战,后半生铆足劲的填,国库也不是那么富裕。老虎打盹,硕博也开始蠢蠢欲动,早晚他要让中原铁骑踏平那块地!以大局观看去,现在开库赈灾并非明智之举。李承鄞暗想才继位几月,就摊上这些事,怕不是有亡国命吧…
他拨弄着手上的茶盏,话锋回转不想那些糟心事,语调散漫:“阿照,小枫如今到哪儿了??西洲怎么那么久都没个信。”李承鄞笃定,自家小娘子定会回西洲,一路安排重兵暗地保护。
“圣上…皇后娘娘没有过玉门关,也就是…”
哟? 这次西洲都不回…能去哪呢?李承鄞将茶碗一盖,辗转寻思道:“守城门的将士有看到往哪个方向走了么?”
裴照忐忑不安,这消息不算太好,但也应该没那么巧。几次张张嘴,又沉下去。
“阿照,嘴不用的话,就捐给国库,江阳那边近日犯涝,等着赈灾呢。”
“南方。”
“啪”李承鄞手中的茶碗应声摔碎,慌乱破殿而出,案几上的奏折也被撞得尽数散落。手一挥,召集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商量紧急事宜。
自古烟雨南方多美女。南方女子虽不如上京佳丽的国色天香,骨子里却有似水的柔情。小枫见惯了雍容华贵的美人,再看看山野绝色,颇有情趣。
左相夫人诚不欺枫,光是这峨眉山下酒肆的老板娘,身段娇小,面若芙蓉,倒酒时无意露出的玉臂,上面晃着两个绞丝银镯,中等。那边卖花的小媳妇媚眼如丝,头上的细银簪上的桃花坠轻轻摇晃,中上等。
小枫一边扒饭,一边悄悄在心里给过往的美人评等级。啊…突然有点羡慕李承鄞,可以后宫佳丽三千,每日赏心悦目,莺莺燕燕多好,她还能跟着一饱眼福。
该!怎么又想起那个白眼狼!小枫甩甩头,夹了块钵钵鸡放碗里。南方饮食偏辛辣,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看着红彤彤的辣子,不禁胆怯起来。来都来了,不尝尝怎么知道。心一横,裹着红油的吃食入口,瞬间在舌尖炸开,横冲直撞的灌输她的每一个味蕾。
小枫赶忙抿口茶,这玩意太刺激了。她呼呼吹着气,却还想在来一口。南方的辣,就像这里的佳人美景一般,值得回味留念。
“哟——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嘹亮山歌隔山传来,歌声软糯,绵音悠长。
小枫扒拉完碗里饭粒,拍拍肚子,丢了片金叶子在桌上。出门,牵起缰绳慢慢向山谷深处走去“这里真好啊…何以解忧?唯有美食佳人配美景!!”她长声感叹。
踱步许久,回首忘去,小枫才爬到这峨眉半山腰。两山相对,远远望去,双峰缥缈,犹如画眉。山顶云雾缭绕,像极了西洲的白狐皮坎肩。越往上走山路越发陡峭险峻、视野一片开阔,不禁让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享受这山间特有的新鲜空气。吟诗一句“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这还是她在李承鄞哪里学的。
“叽叽叽…叽叽叽…”突然一阵骚动,小枫还没明白是什么声音,一个黑影就跳到了她的肩头上,毛茸茸一团贴着左脸。
“啊啊啊啊啊啊……”一声惨叫回荡山间,或许是九公主这嗓子,震慑力挺强。吓得黑影从她身上跳了下来,慌乱之中小枫,看清楚是几只猴子。
定睛一看猴子手里拿着她的行囊:“乖…给我…”小枫学着耍猴人的样子,向前几步,想拿回自己包袱。
几只猴子一哄而散,它们上蹿下跳,在树林里顷刻间就不见了。
“回来!!!给我回来!!为什么上京的猴子都那么听话啊!!”她声嘶力竭地大喊,换来只有那些猴子的无影无踪。
小枫追着跑了好久,怎么都不见那些猴子的踪影。一不留神脚下泥坑,让她一下崴了脚。“啊啊啊…”她小声叫唤着,撑着身子在路边坐下。
峨眉山根本没有好看的小道姑,只有野蛮会抢包袱的猴子。行囊里是她全部的家当,李承鄞不知道她南下,更不会来寻她。倒霉,倒了八辈子霉!
李承鄞翻阅关于南方洪涝的奏章,长江决堤,江阳一周十三个村庄被淹没,六千四百人死亡,一万七千人流离失所。只有少数地势较高的村庄,幸免于难。
这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看得李承鄞眼皮直跳。他以手抚额,思忖半响正言:“天灾当前,百姓流离失所,赈灾首当其位。开仓放粮,安置涌入上京的难民,若是有人借此灾情,哄抬物价,趁机作乱,一律斩立决!!裴将军体恤灾民,为此捐黄金百两,粮草十车!敢问还有谁,能如此体贴圣心??”
越听到后面,裴照脸色越显苍白,黄金百两,粮草十车。差不多裴家十分之一家业,眼下圣命已出,这哪里是他主动捐的,分明是李承鄞抢的。他默了许久,朝殿上一揖,再抬头时面如死灰,是他有错在先认了:“微臣绵薄之力,不足让圣上挂齿。”
群臣且叹,纷纷慷慨解囊,以裴将军为效仿榜样,向赈灾之事贡献一份“绵薄之力”。李承鄞满意接过捐款清册,低眼一瞟,老东西们家底厚实着呢。此举又不用开国库,还有资金赈灾,不枉每月他发那么多饷银下去。
嘴角一勾,李承鄞抬头到:“如今啊,朕是心系江阳百姓,夜不能寐。赈灾银两粮食有了,可层层拨下去不知多久才能到灾民手中,着实担忧至极。各位爱卿如此体恤,惹得朕也该担起所责,这次赈灾就由朕亲自南下!!君臣一心,可抵万千!!”
“圣上!!”
李承鄞在早就备好的圣旨上,大印一盖,此意已决,无需再议。立刻昭告天下,御驾南下赈灾!!
乌黑的天空,压抑得像口棺材。决提的洪水像发疯的巨蟒卷来,难民哀嚎向李承鄞冲来,人流挤得他摔向一边。喘息之间,洪水淹没田地,冲垮民房,漫无边际的恐惧压上心头“李承鄞!!”他看不清眼前景象,但记得只有她会这样唤他。
“小枫!!”推搡人群,逆流向着站在树梢摇摇欲坠的身影跑去。
“快跑!!李承鄞!照顾好阿穆!!别回头…”大树抵不过撕扯,轰然倒塌消失在洪水里。
“小枫!!!!”李承鄞梦中惊醒,看看周围的环境,金顶纱帐,嵌宝的窗牖。自己不知何时,在这摇晃的马车内睡着。
裴照闻声驾马赶到车外“圣上!?”
“阿照,我没事。现在到哪儿了?”纱帐一揭,李承鄞脸色有些苍白。
“回圣上,快进入蜀地,还有十几里地到峨眉。”
“吩咐下去,在峨眉找个驿站落脚。越南下越有的折腾,让各位将士们好生歇息。”李承鄞捏捏眉心,没日没夜赶了四五天路,别说人吃不消,马都要累死了。这番舟车劳顿,加上梦魇缠绕,使他头疼得厉害。
“出发前,派出去的暗线,可有消息??”
裴照拱手回道:“暂时还没寻到皇后娘娘下落。”
“哎。”李承鄞皱眉叹息“你说她会去哪里??她那么聪明,会不会此时已经玩够回上京了?还是说…”
裴照递过水壶安抚到“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天神会保佑她的。”
回到客栈这几日,小枫不是没想过办法,寻回她的包袱。被抢的第二天,她就一瘸一拐的跑到官府县衙那寻求帮助。可官府上下,忙得团团转,根本没人在意她被猴子抢这件事,也没心思帮她。
刚开始前两日,老板娘人还很好,又是送药酒,又是请大夫给她看伤的。后面大概是感觉到,她身无分文想白吃白住的心思。
这不,寻了几日无果,刚踏进门,就听见阴阳怪气的声音“哟,我的小姑奶奶,今儿又是去那个衙门,吃了闭门羹回来啊??”
小枫杏眼一瞪,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手里茶杯一砸“用得着那么势利眼么??我就差了你几天房钱!!”想吵架,她从来没怕过!!
“呵…脾气还不小!”老板娘双手抱胸“看你这蛮夷之地的模样,怕是不知道中原有句话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今砸的这个茶杯,我一起给你记账上了!!”说完,还举起手里的账本在小枫面前晃了晃道。
她曲小枫何时受过这等气??叉腰摆出了平日和李承鄞吵架时候的架势“你别小人得志了!!差你多少钱,我夫君会来替我还清的!!”
“得得得,我的小姑奶奶,你别在提你夫君了…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确实像哪家大户人家的妻室!!但是我现在话给你撩清楚,江阳长江决堤,淹死了不少人!不久就会有大批难民过来,你总占着我一个房位就算了,还白吃白住!我这个平头百姓真心白养不起!!”
小枫一时语塞,长江决提,江阳洪涝。对于没亲眼见过的她来说,这些词汇,就像在上京听戏里的故事那般,滔天洪水卷来,掀翻了村口的牛车,几百斤老黄牛冲上半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脑内勾勒出的场景无限放大…
老板娘见她愣住不接嘴,继续唑唑逼人:“所以啊…天灾面前无人情可言,南方涝灾。想必你那上京的夫君,以为你早死在这里,娶了新房夫人,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呢。要不这样,你要是不信,我为你谋条生路,在我这里做杂役,赚够回上京的钱去看看??”
“我呸!!想要本公主给你洗碗!!做你的春秋大梦!!”士可杀不可辱,小枫伸手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啪”拍桌上怒吼“这玩意够抵这几日房钱了!!李承鄞那混蛋要是敢忘!!我爬都要爬回去掐死他!!”
老板娘眨巴眼,悄悄吞了吞口水。看着散乱头发冲出去的身影,妈的,小媳妇真发起脾气来,还挺有魄力。缓了半响,一脚踹起身边的小二“去看看,她留了什么破玩意,还敢抵我这几天房费。”
“哎。”小二拍拍身上的灰,捡起桌上的珠钗观察“哟,南海珍珠!!”
老板娘一听抢过,嫌弃道“去去去,就他妈认识南海珍珠,看什么都像南海珍珠。”她细细一看,并蒂海棠琉璃绕珠簪,这做工只有皇家才能拿的出手啊!!
“等等,刚刚她出门前说了句什么??”
“说爬都要爬回去掐死她夫君…”
“不是!!上一句!!”
“说你做春秋大梦…”
“她是不是提到一个名字…”
“好像是有…叫什么来着…李…李承鄞??”
“李氏是豊朝国姓…”老板娘浑身颤抖跪坐地上“新封的明德皇后,是异域西洲人。”
突然小店耳房“哐当”一阵异响,她冲进去一看,祖上灵位倒了一半!!“这是…祖宗也保不了我…”老板娘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以前在西洲时,小枫经常溜出皇宫,在外疯玩。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虽说巧妇难成无米之炊,她如今两手空空,没了火石。也不毁她一手钻木取火的好本事,南方烟雨,夜寒露重。想找捧干枯的杂草实在是难,折腾许久,火没点着,一会燃一会熄的火苗熏起阵阵黑烟,弄得她脸颊上,鼻翼上都是黑灰,狼狈不堪。
此时小枫涌起一阵心酸,她开始想家了。栖身蜷缩在山洞里,一点一点入梦。
驼铃阵阵摇曳漫天风沙,她依坐沙丘上,瞧着远方独行的影子慢慢走近。
“姑娘,你可看见我家娘子了?”
她抬眼“你家娘子?”阳光晃得她看不清楚老叟面貌,而身影却十分熟悉。“李承鄞??”
老叟喃喃自语“姑娘,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你想必也认识我家娘子吧?她和我吵架,赌气回西洲了。世人都说她死了,可我知道她是躲在哪里,悄悄看着我为她难过呢。”
“我没有死,李承鄞!我没有死…我也没有回西洲…李承鄞!!”她挥舞着双手,尽力的想抓住眼前人,黄沙吹过糊住了她的双眼,那抹身影也随风而去。
醒来时,天还未亮。小枫一脸泪痕,做了那么伤神的梦,也无心继续睡下去。她起身拍拍衣裳,朝县城里走去,果然和老板娘说的一样,已经开始有大批难民涌入。
“阿娘…我们的家在哪里啊…我好饿。”稚嫩的孩子在母亲怀里哭泣。
“相公,你快走吧,照顾好我们的孩子。”身负重伤的妇女虚弱靠在墙角,向着男人含泪交代“带上我,只会连累你。快走吧。”
年迈的阿婆,扯着她的袖口乞求“姑娘,行行好赏口吃的吧。”
“阿婆…”小枫摸摸身上,仅剩那年上元节,李承鄞偷偷藏下来送她的太平金钱。小巧精致,却是纯金溶制,他说是报平安的小玩意,讨个好兆头。当时还哼哼说李承鄞拿个金钱骗她开心。现在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小枫拍拍扯自己袖口上的手:“阿婆,你等等我,现在就去给你们换好吃的。”她摘下自己耳间的白玉坠子,收罗腰间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小玩意,用绢帕包着向当铺走去。
李承鄞一行人抵达峨眉,街道上百业萧条,大半商铺都已关门。难民满街游荡,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着他们华丽的马车和高大的肥马,跌跌撞撞跟着跑,上前乞讨,求他们买下自己。许多人贩子,在灾民中挑挑捡捡,选出美貌伶俐聪明强壮的孩子,不知送去何方。
当铺老板一脸横肉,拨弄着眼前的玩意:“这不值钱啊…”
小枫大惊呼道“怎么可能!!你在好好看…纯金的。”
“呵…姑娘。太平金钱,是官制,我们这等平头百姓可不敢随便溶了。不过…”当铺老板抚下桌上的东西,看着她“你生的这等姿色,还真能值不少钱…”
“啊?”她嘴角有些僵硬,看着渐渐围上来的打手,心里一抖,此地不久留,抬脚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时要被掳去卖了,是真的一辈子也回不了上京。
跑出店门没几米,就被一名大汉拦腰扛起往店内走。小枫在大汉肩头胡乱踢打,但她始终是一名女子无论如何也拗不过那么壮的汉子。眼看就要踏进店门内的无尽黑暗,情急之下她也不管不顾的大呼起来:“李承鄞!!!李承鄞救我!!你们放我下来!!我夫君是当朝天子!!你们胆敢对我不敬…”
这一呼,街上的游民摇头叹息,人在饥饿与绝望交界时,已经开始说胡话了。李承鄞闻声大喜,寻了多日无果,派出去的暗线一波又一波的摇头回来,这下小枫总算是自己出来了。
他靠近围栏,循声望去。
眼角跳了一下,这脏兮兮的女子是谁?
李承鄞揉了揉眼睛,莫非是自己思卿过渡疯魔了。
他重新探头,手执长剑大喝一声:“把她给我放下!!” 翻身从楼上一跃而下, 将人抢回紧紧搂在怀里。
小枫因挣扎过渡衣裳变得凌乱,看清楚来人,她终于卸下了这几日的坚强,眼泪顷刻宣泄“李承鄞…呜呜你真的来寻我了,李承鄞…呜呜呜呜…”
李承鄞看着她此时的模样,当即怒不可遏,一字一句低吼:“藐视国法,不重君规!!天灾当前,还敢做乱!!”贴身的羽林军,刷刷抽出长刀架,在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打手脖颈之间,只待一声令下,头颅分离。
打手们,如同天塌一般已无力叫唤,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李承鄞冷冷扫过当铺前,跪下的一干人等,就好像在看死人一般。
当铺老板察觉事情不妙,拖着肥硕的身子迈向门口。刚过弱冠之年的少年郎,怎么也不像高高在上的天子。满脸灰泥的小丫头,看起来也没半分皇后威严。这山高水远的,离上京十多日路程,御驾南下的消息才到他耳边几日,就碰上了?于是拼死一搏,嘴硬道:“谁信他是圣上?!!”
“放肆!!”裴照听见他质疑李承鄞身份,一脚将人踹跪在地“天家威严岂是你能质疑的!!”
新帝严厉狠辣,无人不知。爱民如子这次南下得以体现,当铺老板转着脑子,为自己谋一丝生路。趴在地上,狠狠磕了几个响头。“是草民有眼无珠,草民罪过,叨扰圣驾。但此事与我毫无关系,求圣上饶命!!”
小枫捏着李承鄞的衣襟,哭着哭着肚子“咕……咕咕…”深远悠长叫唤了一下。让她哭得更大声起来,把脸往李承鄞衣服里又埋了几分,简直太丢脸了…
“裴照!!这干人等就地正法!!”李承鄞点点裴照脚下的肉块“饶命可以!剜去双眼,卸掉四肢,拔去舌头。让他活着!”话必。他将小枫打横抱起,转身离开。
希望过后是比深渊还黑的绝望。
他留下的,是身后比见鬼还凄厉的惨叫。是佛不入眼,魔不敢窥窃的人间惨状。众军手起刀落,满地血腥,惨不忍睹,哀嚎不绝于耳。
这是在场所有人今生今世都不敢忘记的恐怖景象。
李承鄞已绝尘而去,不让他与他的小娘子身上留下半点血污,眼里也不行 。
他拧干一块锦帕,擦拭小枫那花猫样的脸,拍背安抚:“好了好了,我不是来了么。现在哭得那么厉害,打我的时候你可没手软啊。”
小枫无言,哧溜着鼻子,看了眼李承鄞。撇了撇嘴大滴大滴眼泪,又陆续滚出。
“怎么了…给为夫说说?”李承鄞丢掉手里擦得黑黑的锦帕,伸手顺着她的秀发“这都遇到什么事啊,落得如此狼狈…”
“李承鄞…”小枫哽咽着开口,将这段时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一倾诉出来。而李承鄞抚上她发丝的手,却慢慢停了下来。“李承鄞??”镜中为她梳头的人,不知在愣神什么。
“啊…”李承鄞缓神“嗨…下次我命人给你准备一车的金叶子,奈何那峨眉的猴子,在野蛮也抢不走。”
“李承鄞!你又糊弄我!那阿穆呢?”小枫噌站起来,怒火中烧!欺骗是可耻的。她是说,为何那天出宫如此顺利,一路上羽林军空落落的把守,她还叹息裴将军手下,也有玩忽职守之人。甚至收拾行囊盘缠时,一切都像人刻意准备好的。当时情况紧急,容不得她细想,只得匆匆离去
李承鄞看到小枫神情变化,猜到她已经知道七七八八。摸了摸鼻尖解释“小枫,这是唯一能让你安心出宫的办法,阿穆在太奶奶哪里很好,他是我豊朝皇太子。若我有什么不策,太奶奶还能保他一时平安,裴照也有足够的时间迂回,送他去西洲。”他握着眼前人的双手,郑重道“大婚时我承诺过,一切复杂的事都交给我来处理。我不想你与阿…啊啊啊…”
不等李承鄞说完,小枫气的结结实实踹了他一脚。本来哭了半响,已经干干的眼眶又开始发热,豆大的眼泪砸下来:“李承鄞!你笨蛋!!”
“小枫,我许诺给你的是一世光明,即使自己身后是无尽黑暗,也不想你涉及其中。若你不策,余生我又该怎么独活?”李承鄞手指抚摸着她的脸,擦去她脸上泪水,指腹温热:“乖,我还得继续南下赈灾,明日一早,让裴照先送你回京。”
小枫推开抚在自己脸上的手,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定,开口道:“李承鄞,你是我的夫君,你怎么又敢那么肯定,没了你,我可以独活?你让我和你同甘甜,却不许我与你共患难。我就那么不值得?你赐于明德,却让我做个花瓶,以何德为明?你们中原…”
“我的小公主长大了。”李承鄞一把抱住她,感受怀里人的体温,他的下巴枕在她的肩颈间。呼吸就在小枫的耳边,他抱得很紧,如获珍宝。
小枫使劲推搡着,李承鄞最近消瘦不少,骨骼咯得她生疼,挤着一丝声音:“李承鄞…你要是觉得不中听…也没必要勒死我…”
此话一出,原本满是欣慰,一腔深情准备呼之欲出的李承鄞,瞬间索然无味。接着“咕…”一声格外冗长,这女人还是那么不解风情。
小枫无辜地望着他,可怜巴巴眨眼睛,嘟囔着:“我饿…好几顿了…”
难得深情,雅致被扰让李承鄞十分不悦,朝门外冷冷道:“裴照!!用膳!”
饭桌上,小枫撸着袖子狼吞虎咽起来。李承鄞在旁边细细夹菜给她“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
小枫口中含肉声音含糊:“李承鄞…你是没饿过饭…太难了…”
“噗嗤…哈哈哈…”李承鄞抖着筷子狂笑“堂堂天朝皇后,饿成这样,至于么??哈哈哈哈哈…”
“哼…”小枫扒拉碗里的米饭,侧头盯上了煮得咕嘟咕嘟冒的红油小锅,夹了一块肉就往李承鄞嘴里塞“吃你的肉吧!!”
突如其来塞嘴里的吃食,在舌尖炸开,冲撞每一个味蕾。瞬间让李承鄞面红耳赤,额头布满细汗,扶桌狂咳:“咳咳咳…你是要呛死我啊??怎么那么辣…”
“啧啧…”小枫鄙视着摇头,嘚瑟到“堂堂天朝皇上,居然吃不了辣?哈哈哈哈…” 说完还夹了一筷子裹满红油的吃食,往嘴里塞以做示范。
李承鄞眼角一抽,为难地瞅了一眼咕嘟咕嘟的红油小锅,最终筷子一丢:“我不喜吃辣。”
小枫看得直摇头,难得世间走一朝,不尝遍八方食味,还有什么乐趣?也懒得管他,继续自顾自地涮起了红油小锅。
看她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李承鄞想了想,还掐指算了算,附在她耳边低言几句。
小枫瞪大眼睛,奋力吞下嘴里的吃食:“你怎么知道我那几天日子!!??”
李承鄞挑眉靠近,眼睛不直觉往下瞟:“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你卑鄙无耻下流!!李承鄞!”
李承鄞熟练的挡住呼过来的巴掌,顺势十指相扣的拉下去。眼神怔怔望着:“你确定?最近没什么异常么…”
“我追…猴子的时候脚崴了…”
“胃口有什么变化?”
“南方辣椒是真的香!”说着小枫还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呃…我是说你是不是…”李承鄞又低眼瞟了一下她的腰身,大手比了一下:“尺寸不对?”
不提还好,一提小枫就来气:“还不是你给我带的什么衣服,做小了!!”
算了!他也不是太医,这种事也拿捏不准。“裴照!把随行的太医召来。”
随行的王太医气喘呼呼跑来,拱手向前行礼。平复了一下呼吸,绢帕一搭。伸手探了探小枫的脉象,视线滑落,再慢慢往下滑,拱手汇报:“恭喜圣上!!皇后娘娘有喜了!!”
小枫脑子一空拍桌而起:“谁干的!!”
“我干的!!小枫,我们在芙蓉园,你说烦闷,试试猪跑…就”李承鄞旁若无人地,开始回忆那天满园春色。
小枫赶紧捂着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李承鄞!!你给我闭嘴!!”
见过大风大浪的王太医见二人,一个满面桃色,一个面红得滴血。忙将眼神挪到地面,恭恭敬敬地告辞离去。
望着王太医离开的背影,李承鄞激动万分,若不是脑子里还有半分清明,记得君臣有别,他肯定揪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衣领咆哮。如今他坐案几前,洋洋洒洒启书回京,开国库赐江阳百姓福恩。凡是受灾难民,灾后重建平房两间,粮田十亩,所有开支由朝廷垫付。嘴角的傻笑,更是咧到耳根子扯都扯不回来。
天家出手就是阔错。
就连平时对这些没个概念的小枫,都震撼了:“李承鄞是昏君么!!知道这次灾民有多少人么??”
裴将军淡淡:“圣上是不会做亏本的事。”
小枫看了一眼,仓内百辆粮草,数十车黄金“他挖到金矿了??”
“这次赈灾物资是文武百官捐的,没动国库一分钱…”说完,裴将军心疼捏了捏自己的腰包。
小枫啧啧称叹,伴君如伴虎这句中原话不是毫无道理的。
当然按照李承鄞护犊子的性子,第二天就拉着小枫的手,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宛若三月春风。讪讪道:“听话,先回京好好修养。”
“不回。”小枫拒绝。
“听话。”李承鄞在笑。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小枫摆手摇头。
李承鄞气结:“由不得你!”
“李承鄞!!你敢绑我回去试试!!”小枫抱胸而起。
“那你想怎样?”软硬不吃,李承鄞彻底败了。
“跟你南下赈灾!”
“胡闹!”
“我阿娘怀我的时候,照样骑马射箭!!草原上的女儿,哪有你们中原女子那么娇气!”小枫拍胸毅然决然道,不就是怀孩子么,跟她没怀过一样。好歹她也胸怀天下,心系民众。
李承鄞终究拗不过她,缓缓答应:“好。但此行约法三章!!”
“一言为定!”
“第一,你不得私下离开我说的范围内。”
“好!”
“第二嘛,每日安胎药自觉?”
“好!自觉。”
“第三,你留峨眉等我回来。”
“好!等等…不对!!”小枫摇头否定,可李承鄞根本就没给她留反应的机会,夕阳西下的黄昏里只剩绝尘而去的马蹄声。
天赐开国年间,武宗皇帝李承鄞携明德皇后曲小枫,南下赈灾。武宗前复江阳灾区,开八方水路引水北上。修长江堤坝,拨粮数百担,发黄金数十车,给于灾民最多的四个地区。明德稳压后方,以身作则,开棚施粥,救老弱妇孺千万,安置病痛伤残若干。甚在粥场,豪言壮语稳定民心,此举成为黎明百姓间流传的一段佳话。
半月后,李承鄞风尘仆仆归来。再次携他的小娘子,首登峨眉。小枫一直对上次被抢的事,心有余悸。各种推迟,最终在李承鄞软磨硬泡下答应了。
行径半山腰,已经不能骑马,山路太陡。李承鄞干脆俯身,让小枫趴在自己背上,一路背着上去。
这倒是让小枫落得一身轻松,叽叽喳喳的给李承鄞说,上次她玩到哪儿,看到了那些景色。李承鄞也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终于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一片开阔。
小枫激动的拍着他的背:“李承鄞!!快看是云海!!云海!!”
“轻点轻点,我要累死了。小半月不见长那么沉”李承鄞喘息粗气,把背上的人放下。找块干净地坐着歇息。
“嫌我沉,是我要你背的啊??”小枫白了他一眼,嘴里小声嘟嚷道。
李承鄞气结“嘿…我心疼你,你还不谢谢我?”
“呸,你丢我在峨眉的时候,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这算将工补过…”小枫嘴上不饶人的顶着。
李承鄞见天时晴好,山间云雾缭绕,佳人尚在眼前,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他摸了摸胸口,将准备多日的梅花玉簪掏出来:“小枫,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啊?”小枫半信半疑的走过来,总感觉李承鄞要拿什么东西捉弄她。
“叽叽叽叽叽…”突然,这种她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声音,让小枫顿时惊慌。本能的两三步跑到李承鄞身后躲着。
瞬间两个黑影扑过来,在她和李承鄞头上飞扬跋扈。
李承鄞手上嗖地一下空了,几只猴子叽叽喳喳跳上了树,荡悠几下,没了身影。
小枫傻敷敷的摸摸自己身上,笑着说:“这次我没被抢哎。”她抬脸看向李承鄞,头发被弄乱,脸色不太好。戳了一下问:“你给我看什么东西啊?”
李承鄞一低头,他有点想吃猴脑,手里的玉簪不见了!!气得他提着剑向草从里一顿乱砍,扯着一脸茫然的小娘子下山了。
一路上李承鄞周围气压极低,她也不敢问,也不敢说。兴许是那几个猴子触了他霉头吧,小枫搅着衣角暗暗想到。
回到上京后,小枫也不知道李承鄞到底那天要给她看什么…
直到几天后,她闲的无聊,坐在院落的秋千上踢石子,李承鄞来了。拿着个透体粉红,雕成梅花模样的簪子递给她:“本来打算那日在峨眉上的时候送给你,居然被调皮的泼猴抢了去。如今我寻回来了,看看喜不喜欢。”
小枫将玉簪捏在手心,玉质细致,做工精细,二话不说便将簪子插在发髻上,摇着脑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看么?”
李承鄞被她明媚的神采晃了晃神,笑道:“好看。”接着大手一挥:“小枫,你看这是不是当时被抢的那个行囊??”
“啊??”小枫愕然,她怎么也没想到能找得回来。好像刚刚李承鄞说,那个玉簪也是被抢寻回的,她眨巴眼好奇问:“李承鄞,你怎么做到的??”
李承鄞享受着她投来羡慕的目光,嘚瑟到:“只要是我想的事,就必须能做到…”
“那我最近喜爱吃辣,你喜不喜欢。”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晚膳一起吃红油小锅吧!!”小枫拍手开心道。
李承鄞砸吧砸吧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能陪你用晚膳了。国事繁忙…”
“李承鄞!”
“永娘,照顾皇后娘娘,好好修养。小枫,我晚些在来看你。”
“李承鄞!!”
李承鄞脚下生风,推开殿门甩着袖子奔逃而出,在院落花圃里拐了个弯,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