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大雄就扛着扁担往院里走,两头竹筐里码着新拔的萝卜,带着湿漉漉的泥土气。玉竹揉着眼睛跟出来,青灰色的晨光里,父亲的扁担压出的红痕在黝黑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来,搭把手。”大雄把扁担往他肩上送了送,“今儿集上人多,早点去占个好位置。”
玉竹扶着筐沿,指尖触到萝卜缨子上的露水,凉丝丝的。筐里的萝卜个个圆滚滚的,带着新鲜的土坷垃,根须上还沾着湿泥,倒比前世御膳房里雕花的玉食更让人踏实。
集市在镇子东头的老槐树下,他们到的时候,卖豆腐的张婶已经支起了木案,豆浆的热气混着油条的香味飘过来。大雄选了棵老槐树下的空地,铺开草席,把萝卜摆成小山似的,又往上面撒了把井水,水珠在萝卜皮上滚来滚去,看着就水灵。
“大雄哥,你这萝卜可真精神啊!”隔壁卖鸡蛋的刘叔探过头来,竹篮里的鸡蛋个个带着淡褐色的斑点,“昨儿我家那口子还念叨,说你家的萝卜甜得能当水果吃。”
大雄咧着嘴笑,手在衣襟上蹭了蹭:“都是玉竹娘伺候得好,天天早晚浇水,比待亲儿子还上心嘞。”
玉竹蹲在草席边,帮着把歪了的萝卜摆正。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下来,在草席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极了前世母亲宫里窗棂上的镂空花纹,只是这里的光带着温度,晒得人后背暖融融的。
“这萝卜怎么卖?”一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停下来,手里还拎着块刚割的猪肉,油星子在布袋子上洇出小印子。
江玉竹“两文钱一个,十文钱六个。”
玉竹抢先开口,声音还有点发紧。前世在金殿上应对百官的从容,到了这集市上竟全没了踪影,手心反倒冒出些汗来。
妇人拿起个萝卜,用指甲轻轻刮了刮皮,露出里面嫩白的肉,又凑到鼻尖闻了闻:“当真能生吃?”
“您尝尝。”大雄从筐里捡了个小的,递过去,“不好吃不要钱。”
妇人擦了擦萝卜上的泥,咔嚓咬了一口,眉峰一下子舒展开来:“哎哟,还真甜!一点不辣,水分也足。”她咽下去,又咬了一大口,“给我来十个,家里那小的就爱吃这口。”
玉竹手忙脚乱地找草绳,把萝卜捆成两串。妇人付了钱,拎着萝卜走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明儿让我那当家的也来买些。”
日头渐渐升高,集市上越来越热闹。挑着货郎担的汉子摇着拨浪鼓走过,“咚咚咚”的声响里,混着卖糖画的吆喝声;穿短打的脚夫们蹲在树底下,就着咸菜啃着粗面馒头,谈笑声震得槐树叶沙沙响。
玉竹看着父亲一边称萝卜,一边和熟客说笑,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小水珠,滴在布满老茧的手背上。他忽然想起前世金殿上,父皇的龙袍永远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手指上的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看他的眼神也是冰冷没有温度的,却从来没有这样鲜活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