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暮

长安城颜将军府里来了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据知情者称，这位道人乃是皇帝的亲弟弟，名南瑾柒，人称柒公子。

　　“师兄，我是来向你辞别的”俊逸无双的少年一身素衣。

　　“何故？”墨衣少年指尖微顿，没抬头看他。

　　“娶妻”白衣少年眉眼微扬，凄美又薄情。

　　“你娶妻为何向我辞别？”墨衣少年终抬头看他，他眼中的他干净得不像话，一如当年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因为我娶妻了，师兄就自由了”白衣少年眼角微红，悲戚而又奢望。

　　“好”半刻墨衣少年才道。

　　“师兄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白衣少年的衣角被风吹起，墨衣少年薄唇微抿，看着面前一身白衣的妖冶少年，清秀又迷离。

　　“祝你新婚快乐”墨衣少年轻启薄唇，吐出一句鲜血淋漓的话。

　　“可是她不是你，颜暮，你当真舍得？”白衣少年低眉，凝视着坐在桌前的墨衣少年，被唤颜暮的少年神色不变，指尖微动，翻过一页手中的兵书。

　　“如何不舍得”颜暮按压着兵书，尽是绝情与冷漠。

　　“颜暮，如果这是你期望的，那么如你所愿，颜暮你自由了，我，再不会纠缠于你了”说完自嘲的笑了笑，笑得如此凄凉。颜暮不为所动。任那少年仓惶离去，颇有几分孤注一掷的味道，颜暮抬头时，只看到他凄然的背影及那清瘦的身躯，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清瘦？颜暮又低头，书卷却再未翻动过。

　　永和元年九月六日，柒公子大婚

　　柒公子大婚，长安城内一派喜庆，就连素日里清冷的将军府也挂上了红灯笼，因为南瑾柒娶的并非别人，正是颜将军的妹妹颜初。颜初是长安美人，南瑾柒是长安俊逸少年，两人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容貌均是上等，如今结为亲家，也算得上一段佳话。只是自南瑾柒拜师学艺后，两人便再无联系。南瑾柒自然也不知颜初早已带着她的所有爱慕与遗憾染病去世。颜暮偏生又瞒得紧，南瑾柒与世人自是不知。颜暮没告诉妹妹，南瑾柒在修行时一直纠缠于他，他知道妹妹喜欢，便一直没告诉。对于南瑾柒，他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起便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南瑾柒比他勇敢，而他始终不敢，宁愿舍弃这份情谊来换妹妹一生幸福，也不愿遂了自己的意。然不料他接到了妹妹的遗书，那一刻他的所有心思都暴露了出来。原来，妹妹是知道的，她一直知道南瑾柒喜欢自家哥哥，却一直不愿意承认，以至于每日愁眉不展，郁郁寡欢，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颜暮看着送来的喜服，对着妹妹的灵位。

　　轻声道：“阿初，他来娶你了”他仿佛看到了妹妹眉眼弯弯的样子，檀香散尽，一切又恢复如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将军，吉时已到，可是……”

　　“我替她去”颜暮的半张脸隐在红烛里，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可是将军是男人，而且这可是欺君”侍从也知南瑾柒喜欢自家将军。

　　“那又如何？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了”颜暮似是自言自语。

　　“将军，你真的决定了吗？”

　　“嗯，更衣吧”说完，墨衣褪下，肌肤如雪，更显他不食人间烟火，清冷俊逸非凡。

　　“是”侍从依言替颜暮更衣，一切如常。

　　颜暮披着本是妹妹的嫁衣，却意外的合身，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喜服也不是繁琐的凤凰绣花，而是简单的梅花。颜暮自知妹妹喜欢梅花，便没再注意。倘若他再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喜服上绣的并非梅花，而是梨花，他最爱的梨花。

　　一切如常，南瑾柒早已立在府门外，他在等，也在赌。敲敲打打的声音愈来愈近，南瑾柒的脸越发温柔，他赌赢了，颜暮终还是舍不得他。

　　花轿停在他的面前，他酝酿片刻，有一瞬间的恍惚，在喜娘的提醒下掀开了轿帘，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他按耐住自己激动愉悦的心情牵过颜暮温暖的手。依照流程与颜暮拜了堂。

　　洞房中，红烛摇曳，宾客早已被遣散，这喜房中只剩他们两人，颜暮波澜不惊的坐在红纱幔帐的喜床上，南瑾柒沉默片刻，终是坐回桌边，倒了酒，独自痛饮，酒一杯一杯的入喉，连这喜庆的气氛也被冲淡了几分。颜暮隔着红纱静默的看他，果然，红衣最衬他，墨发轻洒在他的肩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酒杯，一言不发的饮酒，红烛摇曳，不觉间眼角染上了绯色，与红衣相衬，竟出奇的妖娆醉人。

　　“颜暮，你可知，这是欺君？”终是南瑾柒先开了口，声音轻挑醉人。

　　“我知”颜暮一贯清冷的声色，这一刻竟让南瑾柒感到了一丝暖色。

　　“既知，又为何替嫁？”南瑾柒走到他面前，修长的手指挑开他的红纱。

　　与别日里不同，此时的颜暮是清冷迷人的，在红烛的映衬下竟有几分暖色，颜暮抿唇，只是看他，南瑾柒哑然失笑。

       “颜暮，你可知这身嫁衣是为你量身定做，那时，我就在想，颜暮穿这身嫁衣定是倾世之容。我在赌，若你来了，我就不让你走了，你若不来，我就不再见你，我与皇兄要了北疆的封地打算云游四海，不再纠缠于你，可你终究还是来了。”南瑾柒眼中有醉色，被酒润过的唇也有些许潋滟。

       “我说谎了，我舍不得，所以我来了。”颜暮眸色深沉，说出的话让南瑾柒眼中恢复清明“你说什么？”

        “你娶妻不是我期望的，所以我来了。”颜暮清冷的声线环绕在耳边，南瑾柒抿唇一笑，瞬间百花皆羞。

       “颜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南瑾柒的手抚上他的脸，雪白如玉的脸上染上有些醉人的绯色，南瑾柒才敢确信这是真的颜暮。

       “嗯，我知”颜暮的耳垂也红了，在红纱的掩映下，让人欲罢不能。

　　南瑾柒蓦地擒住他的下巴低声道：“颜暮，你可知我等你这一句话等了三年”

“我，也是”颜暮被迫的抬头看他，眼里是如水的温柔。南瑾柒闻言，怔住了，颜暮何曾对他有过如此温柔的脸色。

“你又何出此言呢？”死缠烂打的那个明明是我，你，又何出此言？

“我，我，大概也是期待的吧”颜暮磕磕巴巴，但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晰。南瑾柒魅惑的笑了一下，低沉的嗓音让颜暮头皮发麻、忐忑，更多的却是欣喜。

南瑾柒松开他的下巴，大手一掀，红衣落下，堪堪掩住他们的暧昧。

这火热的气息散去时，已是第二日午后。

　　“颜暮，我很高兴”南瑾柒轻声道，也不管怀中的人是否醒着。

　　“嗯”颜暮在他灼灼的目光下睁开双眼，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倾慕。

　　“颜暮，我要去封地了，与颜初一起”南瑾柒低哑的嗓音传来，颜暮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阿初，两年前已逝”颜暮半晌才开口道。

　　“你怎现在才告知于我？”南瑾柒眼里有怒色，也有担忧。

　　“她喜欢你”颜暮道。

　　“就因为她喜欢我，你就如此拒绝我？”

　　“瑾柒，我只有这一个妹妹”

　　“可这世间也只有一个我啊”南瑾柒的话语只似一句平常的感慨，并无太多其他成分，颜暮只是安静垂着头，一言不发。

　　“颜暮，我答应了皇兄今日便离开长安城，时辰到了，我也该走了”说着便起身找了衣服穿上，一身白衣，依旧是那翩翩少年，颜暮并未说话，只是在南瑾柒欲拉开门扉时

　　唤道：“瑾柒，此次去，何时归？”似是平常那般。

　　“你希望我何时归？”南瑾柒背对着他，低声反问道。

　　颜暮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

　　南瑾柒才轻声道：“颜暮，我此去，除皇兄传召外，皆不归，师兄，就此别过”白衣如雪的少年打开门扉，像那日在将军府那般仓惶离去，只是此次多了几分决绝的味道，南瑾柒已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徒留颜暮怔住怅惘，如今倒是颠倒过来了，换成了颜暮念念不忘。

　　永和元年十二月一日，北疆传来柒王妃染病的消息。颜将军接到消息后，连夜前往，可柒王妃已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于永和元年十二月六日逝世。后颜将军自愿请愿与柒王爷一同驻守北疆。

　　而彼时，北疆柒王府内，寒梅悄然绽放。

　　屋内，烛火摇曳。

　　“你不回来，我便来寻你”颜暮开口道。南瑾柒倚在窗边，看飘洒的雪花，对颜暮的话充耳不闻。

　　“我何需你寻，我把心都交给了你，颜…师兄，瑾柒何需你来寻？”南瑾柒伸出手接落下的雪，可雪刚触到他的手掌便化了。

　　“那我用我的心与你交换如何？”

　　“颜暮，我与颜初已是夫妻”

　　“可嫁你的，与你拜堂的是我颜暮，这你也要否认吗？”颜暮近乎声嘶力竭，从他紧握的手指可以看出他在努力克制自己。

　　“颜暮，我已经，放下了”

　　“可是我已经沦陷了，你放下了，我该当如何？”颜暮步步紧逼，这大概是他说过的最直白的情话，脸上染上的绯色，距南瑾柒一步之遥。就在颜暮近乎失望之时，他听到了一阵低沉的笑声，颜暮一怔。这屋里除了他们两人就再无别人了，若非出自他口，那么笑的人一定就是南瑾柒。

　　“颜暮，你果真需要人逼你才肯说实话，让你勇敢一些就那么难吗？”南瑾柒转身。眉眼含笑，哪有半分刚才失魂的模样。

　　“你，你……”他的话被南瑾柒吞入腹中，烛火也熄灭。

　　又是一室暖色，温暖了冰冷的冬季，窗外梅花开得正艳，是他们彼此相爱的见证。

　　又是一日大雪纷飞，两人相视而笑，共同赏雪。

　　颜暮，你可知我一生都在赌，可我不顾一切的赌局只有两次，两次都是关于你，而两次你都来了，幸好你来了，自此，便再无遗憾。

　　——南瑾柒

　　南瑾柒，你比我更勇敢，好在，我也没成为懦夫，自此，我会努力像你一样勇敢。

　　——颜暮

　　柒暮，一如期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