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猛地把手抽回,道:“……看来你是真的一无所知。可你这就忘了他身上那些戒鞭痕是怎么来的吗?没看到他胸口前的烙印吗?”
泽芜君一向极有涵养,可此刻涉及蓝忘机,他却是动了真气。魏无羡道:“戒鞭痕?!”
他重新抓住蓝曦臣,道:“蓝宗主,我真的不知道,请你告诉我,他身上那些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蓝曦臣原本已脸现愠色,可仔细看了魏无羡的神情过后,怒意微敛,试探着问道:“你……记忆有损?”
魏无羡道:“我的记忆?”他立刻拼命去想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忘了的,道:“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记忆有……有!”
他确实有一段记忆模糊不清。
血洗不夜天!
当年那一晚,他以为温情和温宁姐弟已经被挫骨扬灰,和江韵看到各大世家慷慨激昂的讨伐阵势,更是亲眼目睹了江厌离死在自己和江韵面前――之后狂性大发,合并了阴虎符,放任它大开杀戒。
被这枚虎符操纵的死者杀死的人,又变成了新的凶尸,由此制造出源源不绝的杀戮傀儡,才造就了一个血涂地狱。
然而魏无羡经历过这些后,肉身和精神都严重受创,虽然还能勉强支撑着站立不倒,恍惚间感觉自己离开了这片屠宰场一般的废城,整个人却有好长一段时间意识不清。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夷陵乱葬岗附近的一座小山下。
蓝曦臣道:“你记起来了吗?”
魏无羡喃喃道:“不夜天那一次?我,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迷迷糊糊中走回去的,或者是小韵儿扶我回去的,难道……”
蓝曦臣道:“魏公子!不夜天当晚,你与之敌对的,是多少个人?三千之众!纵使你再怎么不世奇才,在那般境况下全身而退?怎么可能!”
魏无羡道:“蓝湛他做了什么?”
蓝曦臣道:“忘机他做了什么,若你自己不记得,我怕他永生永世也不会主动告诉你。那好,便让我来说。”
“忘机一步一步的把你背回乱葬岗,我们找到你们时,江姑娘在门口摇摇欲坠几乎晕厥,忘机在里面护着你,卑微的想让你和他回云深不知处,让他护着你,可你呢,你自始至终都只重复了一个字——滚。”
蓝曦臣的话像是惊雷般在魏无羡的心头炸开,江韵脸色有些不好,想起那日她苦苦支撑,魏无羡自始至终都只重复一个字,“滚”,她听着都替蓝忘机揪心,可当时的情况又不允许她做什么,或者是帮他们两个什么,只能悲哀的看着本该在一起的两人擦肩而过,错过这么些时候。
“……”
“……”
“……”
“……”
一片鸦雀无声的死寂中,避尘直直掉到了地上。
金光瑶左手一翻,指间拉出五条粗细不一的琴弦,另一端固定在腰间的金环暗扣里,右手则在弦上划过,铮铮奏起。
他扯出琴弦时,蓝曦臣便喝出了声:“不要听!”
可已经晚了,那些兰陵金氏的修士们必定受过主人叮嘱,有所防备,都抢先一步捂住耳朵,运起灵力阻隔琴音,蓝忘机与江韵却不知他们的暗号,错过了防御的最佳时机,将这一段诡异的旋律尽数收入耳中。待他再想阻隔时,灵力却已无法运转自如了。
哪怕江韵早知会如此,也没有反应过来。
金光瑶一松手,那几根琴弦又嗖嗖地缩回腰带里,和他的佩剑一样,缠在他腰间。现在,蓝忘机灵力已失,不成威胁,魏无羡脖子上的那一根琴弦,自然也撤去了。
颈项间的细微刺痛一消失,魏无羡便迫不及待地朝蓝忘机扑去。
方才他那石破天惊的一句剖白,犹如苍雷贯体,轰得蓝忘机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竟然难得现出了几丝茫然和懵懂。
被魏无羡这样双臂拦腰、死命搂住,已经不是第一次,可这一次,蓝忘机的身体却仿佛变成了一块笨重的木头,僵得连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魏无羡道:“蓝湛,我刚才说的,你听到了吗?!”
蓝忘机的嘴唇动了动,半晌,道:“你……”
他说话从来言简意赅,干脆利落,几乎没有断断续续的时候,此刻却断得无比迟疑慎重。须臾,又道:“你方才说……”
似乎是想重复一遍,用以确认自己没听错。可那种话,对蓝忘机而言,确实太难以启齿了。
魏无羡立刻毫不迟疑地准备再说一次:“我说我是真心想和你……”
“咳咳!”
蓝曦臣站在一旁,右手握成拳,抵到了唇边。斟酌片刻,他叹道:“……魏公子,你这话说的时机真对,场合也真对啊。”
魏无羡半点诚意也没有地道歉:“真是对不住,蓝宗主,我真是一会儿都不能再等了。”
金光瑶也像是一会儿都不能再忍了。他转头对数名属下道:“去杀灵犬!不要让我看到它又把什么人引来。”
“是!”
这一批修士离开后,金光瑶又折回观音庙内,道:“还没挖到吗!”
庙中修士道:“宗主,可能是您当初埋得太深了……”
话音未落,天边忽然一道惨白的闪电爬过,片刻之后,惊雷乍起。
金光瑶望了望天,脸色微沉。不一会儿,空中飘起了斜斜的细小雨丝。
魏无羡抓着蓝忘机,原本还在试图把胸口爆满的万语千言喷薄而出,冰冷的雨丝飘到脸上,让他稍稍冷静了些。
当年血洗不夜天后的那一晚,也是像这样,惊雷阵阵,飘着夜雨。
金光瑶对蓝曦臣道:“二哥,下雨了,进庙去避一避吧。”
即便蓝曦臣已经受制于他手,他对蓝曦臣却依旧礼数周全,不苛待半分,相处种种都与往日无异,只是格外客气一些,叫人即便是有脾气也很难冲他发,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蓝曦臣原本就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
金光瑶率先迈过门槛,步入庙中,其他人随之而入。进了庙,抬头一看,魏无羡和蓝忘机都怔了一怔。
这座观音庙内部宽敞,颇为大气,红墙金漆都完好如新,看得出时常有人精心打理。那些修士们在大殿后方掘土,不知已掘得有多深了,仍然没能挖出当初金光瑶埋的那样东西。神台上供奉的观音像眉目如画,比之寻常的观世音像,少了几分慈眉善目,多了几分清秀和美。让他们微怔的,是这尊观音神像,居然和金光瑶长得几乎有八分相似。
魏无羡心道:“……难道金光瑶是个这么自恋的人???坐到督统百家的仙首都不够,还要按着自己的模样雕一座神像,接受万人朝拜和香火供奉???还是说这是什么新修炼法门?有可能,多半和他埋在地下的那件东西有关。”
蓝忘机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坐。”
魏无羡的思绪立即被拉回。蓝忘机找来了庙中的四个蒲团,两个给了蓝曦臣和金凌,两个留给他和魏无羡。但不知为何,蓝曦臣和金凌都把蒲团挪得离这边甚远,而且不约而同地在眺望远方。江韵也趁着他们不注意,躲藏在了阴影里。
很好很好。越远越好。
金光瑶等人已绕到殿后,去察看掘地情况。魏无羡拉着蓝忘机,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还有些心神恍惚,蓝忘机被他拉得身形一晃,这才坐稳。魏无羡略略平复心绪,凝视着蓝忘机的脸。
他垂着眼帘,看不出来什么情绪。魏无羡知道,光凭方才那几句话,蓝忘机恐怕还没相信他。
被一个劣迹斑斑却毫不知情的人笑着凌迟了这么久,他无法立刻相信,这才是人之常情。
想到这里,魏无羡心尖疼得有些发颤,不敢再继续深想。只知道,得给他再来几剂猛药。
他道:“蓝湛,你,你看着我。”
他声音还有点发紧。
蓝忘机道:“嗯。”
深吸了一口气,魏无羡低声道:“……我记性是真的很差。从前的事,有很多我都想不起来了。包括不夜天那次,那几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闻言,蓝忘机微微睁大了眼。
魏无羡猛地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双肩,接着道:“但是!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都会记得,一件也不会忘!”
“……”
魏无羡道:“你特别好。我喜欢你。”
“……”
“或者换个说法。心悦你,爱你,想要你,随便怎么你。”
“……”
“我想一辈子都和你一起夜猎。”
“……”
魏无羡并起三指,指天指地指心道:“还想天天和你上|床。我发誓我不是什么一时兴起也不是像以前那样逗你玩儿,更不是因为感激你。总之什么别的都没有,就真的只是喜欢你喜欢到想和你上|床。你要是不喜欢听我说谢谢我就不说,你要是喜欢咬我你就到处咬。你爱怎么来就怎么来,我都喜欢,只要你愿意和我……”
话音未落,忽然有一阵狂风呼啸而入,扑灭了观音庙内的排排烛火。
不知不觉间,细雨变成了暴雨,观音庙外摇摆碰撞的灯笼也早已被雨水浇熄。四周蓦地陷入一片漆黑。
魏无羡也发不出声音来了,只能伸出双手。
黑暗之中,蓝忘机已猛地将他抱紧,堵住了他的嘴。
什么都看不清。
但他们的胸膛彼此紧密相贴,两颗心避无可避。魏无羡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蓝忘机那颗正在疯狂跳动的心,还有那份几乎破心而出的炙热。
蓝忘机的呼吸凌乱而急促。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简单无比、没有半点华丽辞藻的三个字,却在魏无羡耳边心间荡气回肠。
“……我也是!”
魏无羡环在他背上的双臂越收越紧,几乎要让自己喘不过气。
一阵偏快的足音步入前殿,在后方焦急察看的金光瑶又带着几名修士折了回来。两名修士顶着大风,一左一右,卯足力气才把庙门关了,重重闩上。金光瑶则翻出一枚火符,轻轻一吹,符纸燃了,便用它重新点起红烛,一点幽幽的黄焰成为了夜雨孤庙中的唯一光亮。
“江姑娘,躲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金光瑶的声音响起,江韵撇了撇嘴,一袭紫裙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不愧是金宗主。”江韵为他鼓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