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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一座城,等归人

  正是夏日,午后的阳光格外炙热,一层刺眼的金黄色笼罩在柏油路上,像是烤焦了的煎饼。

她举着阳伞,靠在路边的树荫下慢慢的走,白皙精致的小脸上,早已闷出了一层薄汗。有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不一会儿,那人的机车就停在她面前。

    “尤怜,上车。”坐在机车上的男人朝她伸出一只手来。她低头,扯着身上的碎花长裙,有些为难。

    男人轻巧的一个翻身,从机车上下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将她脚踝处的裙摆打了个结,又起身拿过她手中的伞,叠好放入她挂在腰侧的背包里,再抽出一张湿纸巾,为她拭去颊边的汗珠。    

 “啊!”她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惊叫出来,只见他打横抱起她,把她斜放在机车上,给她带好安全盔,坐上她前面,拉着她嫩白的小手环上自己的腰,笑着开口:“你乖,抱紧我,老公带你去玩儿。”

   “嗯。”她的声音细细的,这样简单的回答,却让他觉得很乖巧,很心动。他踩动机车,飓风般飙了出去,在长长的公路上留下一道掠影。

   机车飞速前行着,呼啦啦的风刮在她身上,刺激又凉爽。她忍不住加紧了围在他腰上的力道,听到前方传来他的轻笑和带着安慰的话:“别怕。”

  他们骑机车绕整个城市跑了一下午,直到街道的灯都亮起的时候,才停在一处河边。

“阿义,”她趴在河栏上叫他,神色里带了些担忧,“你紧张么?”

“嗯,”他的声音低沉,“我好紧张,明天要是输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阿昆他们。”

尤怜心疼的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以为他在强自忍耐着心里的坏情绪,不想让她难受。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的,坚定的开口:“没关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阿昆他们也一定不会怪你,你尽力就好了。”

“那你要不要用行动安慰安慰我,比如,吻下你老公?”

“啊?”她楞住,转而盯见他嘴角扬起的那抹弧度,胚胚的,很坏很坏。她恼红了脸,软嫩嫩的骂出一句:“流氓!”

“流氓现在可是连他女朋友的一个吻都要不到,”他说得委屈,“你这样骂我,也要让我有坐实的理由吧。”

他用晶亮的目光注视着她,那双眼在街道灯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温柔。她手撑着河栏,踮起脚,软软的唇贴在他的颊上。

“流氓,加油。”她在他耳边低喃。

次日,城郊最为曲折的一段公路边上,挤满了人。他们大都穿着印有不同标志的专业赛车服,情绪激昂,毕竟,一年一度的职业赛车手大赛,终于走到了决赛。

起点线上,五辆设计堪称完美的跑车并排而停,车身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反射出明亮的金属光泽,晃花人的眼睛。比赛的时间渐近,裁判吹响了提醒决赛的车手进场的哨声。

“我去了,相信我,尤怜。”钟义微笑着,大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丝,转身坐入属于他的赛车。

“嫂子,跟我走吧,咱们去监控室看。”一年轻男子走到跟前叫她,她知道,他叫阿昆,是阿义最好的兄弟。

她乖乖的被他带着离开起点,去到一处临时搭建的监控室内。这是最好的观看比赛的地方,各个路段的比赛画面都能清楚的传到这里,大赛的组建人,还有评委们,也都呆在这儿。

阿昆怕她无聊,不停的在她耳边叨叨:“嫂子,这次我可沾了你的福了,监控室不会允许外人随便进来的,我以前都只能站在看道上,义哥为了让你能进来,找了不少人帮忙呢,我也终于可以好好看看义哥是怎么赢的了……”   

“你,都不担心的么?” 尤怜轻声打断他的话。

“呵,”阿昆看着她笑出来,“嫂子你还不知道吧,这个比赛,在义哥之前,最牛逼的,也不过是个四连冠的人。义哥过了今天,就是五连冠的得主。他,真的,是我最崇拜的人,我相信的,他不仅今年,还有明年,后年,他能赢。他是王者,他天生适合赛道。”

说话间,裁判的枪声响起,五辆赛车以飓风过境之势飙离起点线。围在看道上的人沸腾了,他们声嘶力竭的为支持的车手加油助势,监控室内的气氛也有些紧张。

尤怜的视线紧紧盯着屏幕,看他的车在日光下,灵活得如水中的鱼,能在她以为是最快的时候加速,在令她胆颤的狭窄弯道上漂移。

他的车一直稳稳的跑在第一个,像骄傲的王,无法超越。赛程过半的时候,离他最近的车突然朝他的方向加速撞来,他打着方向盘,快速避让,随后的两辆赛车趁机从他车旁刮过,并排疾驰,堵在钟义前方,不留一丝空隙。

“他们怎么能这样!”监控室内的尤怜惊叫,一双小手死死的攥紧。

阿昆拉着她的手臂安抚:“没事的,毕竟他们都不希望义哥再赢,不过,相信他。”

三辆赛车以这样前后的位置僵持着,直到来到一处最为危险的路段。那是个带着坡度的弯道,转的角度很急,道路的一侧,是片崖。只往下望上一眼,仿若随时会粉身碎骨的惊恐便已袭入整个大脑,前方的赛手下意识的远离一点,在车与崖间空出了微小的距离。谁也没想到他敢这时将车开到悬崖边上,让车侧翻,仅用两个轱辘着地,擦着那一点距离挤过去,整个车身都给人一种随时会坠落的惊险感。

“啊!”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忍不住尖叫。

他利落的超车,平驰,加速,甩掉对手,朝前飙去。

他的车第一个辗过终点的那瞬,尤怜感受到心脏的强烈跳动,还未从方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手心湿湿的,沾满了冷汗。

她下到看道,看他以一副胜利者的姿势从车上下来,看人群层层把他围住,他们不停的呐喊,欢呼,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视他为英雄。站在那么多人之中,他依然那么耀眼,是谁都无法阻挡的光芒。她不是没看过他赛车,却从未如此震撼。

他天生适合赛道。

她想,阿昆说得很对,可是这么一个人,却要为她放弃天分。

晚间,阿昆在酒店订了几桌席,请的全是平日里一些要好的兄弟,说是为钟义庆祝。喝到半醉的时候,这群人脸涨得通红,一个个激烈的讨论着今天难得一见的精彩比赛,言语里莫不是真心的的夸赞。

“义哥,你这么厉害,来说两句,教教我们呗。”有兄弟嚷嚷。

钟义看着兄弟们期待的目光,淡淡道:“我准备退出这个职业。”

“义哥你,说啥?”有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赖在冠军这个位置上了,以后你们就有机会了。”他开玩笑似的回答,“毕竟我可是要结婚的人了,我再混,也不能让自己老婆天天在家提心吊胆吧。是该退出了。”

沉默,刚才还热闹的饭桌上,一阵压抑的沉默。尤怜垂着头,感觉似乎许多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她身体僵硬,不敢动。

钟义起身,打破沉默道:“以后你们还是我兄弟,有事,都来找义哥。我的婚宴,你们也一定都给我来。今天就这样,我们先走了。”

 “义哥你这么着急去和嫂子约会,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单身人士的感受啊,”阿昆边打趣他,边招呼大家,“咱们继续吃啊,不管他们。来来来,都给我喝上……”

钟义牵着她往外走,经过阿昆边上,他低声说了句:“谢谢。”阿昆哈哈笑着,仿若没听见般,可尤怜看见了,阿昆微红的眼角。

出了酒店,他与她十指相扣,沿着街道慢慢的走。

她侧头,看着身旁的他。今晚,他明明一直都是笑的,却又那么急着要走,就像是,难以面对。

她有些犹豫的开口:“阿义,其实你可以不用——”

“我答应过的,”他说,“我答应过你父母,会好好照顾你。尤怜,我爱你。”

街灯下,他柔和的面庞渐渐变得模糊,有什么自她眼中掉了下来。

曾经,在作为崇尚知识的父母的耳濡目染和严谨的家教中长大的尤怜以为,她会喜欢上的男人,应该是一个好好先生,优雅、绅士。后来她才明白,形容男子,有一个更好的词,热血。

她不懂钟义为什么会喜欢上她,一个与他像是完全两个世界的女孩。尤怜只知道,从某天开始,她的附近多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他喜欢毫无顾忌的在她耳边说着喜欢,一遍又一遍,不懂何为内敛。他霸道,还很强势,明明她还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却像朋友,不,应该说像男朋友一样,不许她这样,逼着她去做那样,却也不会令人讨厌。他还会撒娇,像个小孩一样黏着她。可是他又能很细心,很会照顾她,也有很尊重她,不会乱来。

她第一次去看他比赛,是被他耍赖带去的。那时的她很讨厌赛场的环境,人潮拥挤,连续不断的尖叫声像锥子般击打着她的耳膜,生疼生疼的。钟义心疼她的不适,却固执的希望她能看完他的比赛,只尽力帮她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点的地方。

那场比赛,他赢得精彩,她看得入迷,连身旁更加狂热的尖叫声似乎也不那么讨厌了,因为这些是给他的。他站在奖台上的时候,尤怜感受到了自己从比赛开始就剧烈无比的心跳,她更明白,这其中除了惊吓,更多的是心动,是对这个如光芒般耀眼的男人的心动。

领奖结束后,钟义径直走到尤怜面前,见她紧紧地盯着他看,便用他流氓式的语气开口:“乖啦,是不是因为我太帅,爱上我了?”她对于这种话,一向是当做没听到的,但这次,他听到了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回答了一个字:“嗯。”

如果说,尤怜是一只鸟,精致、优雅,那钟义就是放生人,教她学会飞翔,带她体会这世界的激情,让她体会自由。她那么爱他。

但她和钟义在一起,她的父母是坚决反对的,他们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赛车手这样野蛮的、不要命的职业。

“伯父,伯母,我可以退出这个职业,我能照顾好尤怜的,请你们放心把她交给我。”求婚那天,他这样请求她的父母,以今年这场最盛大的比赛为期。

他们会幸福的吧。那天,站在路旁的尤怜想。

这是她们婚礼倒计时的第五天。

窗外,天空裹着一层浅浅的蓝色,阳光暖暖,仿佛预示着接下来几天的好天气。

而屋内,尤怜趴在一张展开在茶几的地图上,右手执笔,不停的圈圈点点。她不时皱皱自己的小鼻子,脸上的表情似是纠结万分。

“阿义,我想去的地方太多了啦,怎么办?”微带着撒娇的话从她嘴里吐出,逗笑了坐在她身旁的钟义。他伸手揉揉她的鼻子,听她不满的“哼哼”着,说道:“你想去就都去呗,反正是老公开车带你,咱们慢慢玩儿。”

这几天,终于把婚礼应当准备的事儿都办好了,钟义问她,蜜月想去哪里。她说,想要一次环球旅行,去看看这世界有多美好。

“好啊。”他赞同。

于是便有了这几天她抱着地图各种研究。

“阿义,这里,你看这座城市的名字,”她指尖点着地图上的某处,很兴奋,“我觉得,这一定是个住着很多等待的人的地方。”

“待城?这有什么。”他不在意的说。

“这个名字很好的,”她不满他的话,“给人一种等待的感觉。以后,我要是等什么人的话,就去这个城市。”

钟义挠她的胳肢窝,逼她笑着连连求饶,才装出一副教训的语气道:“说啥呢,除了你老公,你还能等谁啊?真是不乖。”

尤怜用脚蹬他,不停扭动身子,还是躲不过,她累得直喘,仍不服输的朝他嚷嚷:“你管我,我等……哈哈哈,你不要,不准挠了……”

时间就在这样打打闹闹,忙忙碌碌中又过了一个白天。

晚饭的时候,钟义接到一个电话,是以前一起赛车的兄弟打来的。

“义哥,你来帮帮阿昆吧,他一个人,不行的……”电话那头的人语气急促。

“我,去看看好么?”钟义耳朵贴着手机,话却是对面前的她说的。

尤怜点头,知道他是一定要去的。

“阿义,你要小心。”她看着他的背影喃喃。

钟义赶到城郊的一段公路上,这是之前大赛的场地。叫他来的兄弟等在这里,见到他,急忙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世上从不缺小肚鸡肠的人,也从不缺小人。

当初比赛时,另几位同样进去决赛的选手就一同设计过让钟义失掉比赛,不过没成功。他们便找上了阿昆。他们说,钟义也是个没种的,赢了比赛就说退出,让别人以为他有多牛逼啊,其实是怕以后输了,没脸见人。钟义那老婆,长得挺嫩的,怎么就没长眼睛,那么傻,还真以为钟义是为了她呢,孬。

这些话,能忍么?至少阿昆不能。

阿昆就和那些人说好,他今晚在这条钟义赢过的赛道上,再赢一次,他们就道歉。

“可是我觉得那群人根本是没安好心,阿昆会吃亏的。比赛已经开始了,义哥你快追上去看看吧。”兄弟说。

钟义将油门踩到底,沿着熟悉的公路寻找。他瞧见前方有车时,阿昆正被两辆赛车堵住前路,与大赛当天相同的技俩,拙劣不堪。

阿昆也想用同样的方式反超。车开到那个半是悬崖的弯道,他将车侧翻,仅用两个车轱辘着地,想擦着那一点危险距离过去。跟在车后的钟义却看见,靠近阿昆的那辆赛车,一点一点的缩短着车与悬崖的距离,在阿昆的车正挤在他与悬崖之间的时候。

他分明是想让阿昆掉下去!

钟义将车头朝着那辆赛车的方向,狠狠撞过去。

“轰!”悬崖下,爆炸声起,火光闪烁,照亮了半边黑夜。

钟义呆呆的坐在驾驶座,有温热的液体自他额角流下,染红了大半张脸。车门被阿昆拉开,他才发现,自己的车堪堪停在悬崖边上,只差一点。整个车头也都已粉碎。

“义哥,快走。”阿昆伸手拽他。

“我……”他盯着阿昆焦急的脸,有些茫然。

“义哥,你想想嫂子!”阿昆看出他的迟疑,大吼,“你不走,让嫂子怎么办?”

钟义浑浑噩噩的被塞上阿昆的车,听到崖下再次传来一声巨响,属于他的那辆车消失在崖边。

阿昆处理完他的车,又几步走到停在一边的另一辆赛车前,挥拳用力把车窗砸开。他用扎满玻璃的手扯住里面的衣领,狰狞的神色对上对方已被吓傻的脸,恶声道:“你刚才看到的,要是敢对警察说一点,我阿昆就是死,也一定先弄死你。现在,你给我滚离这个地方,明白?”

看到赛车手颤抖着身体一个劲的点头,阿昆才放开手,开车快速离开这条公路。

他先找了个小诊所,包扎了钟义额角上的伤和自己早已麻木的手,接着送钟义回家。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尤怜一直等在客厅,听到门铃声,她汲着拖鞋,“啪啪啪”的跑向门口,然后惊恐的瞪着钟义额上包着的大片雪白纱布和脸上残留的血红色。

“嫂子,你,劝劝义哥,”阿昆话里带上了哽咽,“你们可以幸福的。”

说完,他看了仍旧木然的钟义一眼,默默转身离去。

尤怜听见了阿昆的话,她想上前扶钟义进门,她想看看他的伤怎么样,她想说,无论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

但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门里,盯着他那双漂亮的眼里染上的灰暗。

尤怜一直以为,钟义是坚强到到绝不放弃的人。他拼命的比赛,赢过,输过,受伤过,可他总能笑着,扬起半边嘴角,像个痞子,然后走到一次次无视过他的她面前,装出一幅惊喜的样子嚷嚷:“嘿,好巧,我们又碰见了。”

她喜欢的,是这样的他,她也没想过,有一天能见到他木然中带着绝望的神色。

“尤怜,我撞死人了。”他说。

清晨,阳光微黄,藏着动人的暖意洒入室内,窗外鸟声清脆,又是一个好天气。

尤怜待在厨房,用心型的模具煎出两个泛着金黄色泽的鸡蛋,将锅里的小米粥熬得碎碎的,再炒上两个清淡小菜。这一切,她都做得很慢,很慢,仿佛这样,时光就能被拉长一点儿。而钟义就在她身后,认真看着她每一个动作。

早餐过后,两人锁了门,走在街上。他们一直十指互相扣着,彼此沉默。明明目的地那么遥远,却谁都没有提出要搭车,他们就这样一直走着。

再远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他们的脚步停在了市警局前。

钟义慢慢将手从尤怜的指缝间滑出,她下意识的想抓住什么,却又放开。

他看着她乌黑的发顶,钟义知道,每次她一难过,就会把头垂得低低的。可他只能这样说:“尤怜,我们分手。你记住,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嗯。”她的回答很轻,像是从喉缝里挤出来的。

“你先走吧。”钟义对她道。

她抬脚,朝来时的路走去。钟义深深看着她的背影,告诉自己,最后一次了,看着这么温柔乖巧的她。

尤怜走出一段距离后,忽的停住。她转身,抬起头来,脸上早已落满晶莹的泪,眼中溢满的悲伤,让人心碎。

“阿义你混蛋!”她向着他的方向大吼,“我爸妈那么放心的把我交给你,你明明,明明答应过的,你现在,凭什么让我一个人生活,凭什么说我们没有关系了,你凭什么……你告诉我……”

说着,她已泣不成声,只能在路人怪异的目光下哭得无措。

钟义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有青色的筋络因用力而凸起,他极力想忍耐。可他还是冲了过去,死死的抱着尤怜纤细的身体,将脸埋在她发间,任眼里的东西肆意流淌。

“怜,对不起,怜,我好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不敢,我不敢让你等我,怜……”他绝望的话传入她耳中,那份珍惜,让她的泪水更加泛滥。

她抬手回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去自首以后,我会离开这里,我不要,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继续呆在这个城市生活。我去那一座城市等你,阿义,你一定要找到我。”

尤怜看着钟义一步一步走入市警局,她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打车回到家中。她很快收拾了一点行李,直奔火车站。

尤怜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她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看着窗外。

今天,是那件事后的第五天,也本该是她装扮成最美的样子,嫁给他的日子。

他们用这五天的时间,取消了一切为婚礼预定的东西,告诉所有亲戚朋友,婚礼,不用来了。

现在,她坐在去往另一个城市的火车上,一个人。

火车滚动,窗外的景色开始倒退,越来越快,渐渐消失不见。尤怜靠在玻璃上,疲惫的睡了过去。

梦中,是那个他说退出赛车手的夜晚,他温柔的说:“尤怜,我爱你。”

阿义,我也是。她在梦中回答。

又一滴泪珠自她红肿的眼角滑落。

五年后,待城。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街角处,开着一家奇特的故事早餐店。每个来这里吃早餐的人,都可以选择用几分钟的时间,把自己经历过的难以忘怀的事写下来,贴在墙上,告诉别的来过这里的人。

小店的老板也很喜欢听人诉说。她就那样微笑着坐在你旁边,静静的听,适时为你递上一杯水,或是一张纸巾,像是最好的聆听者。

来这里的,半是伤心人。

某天下午,店里来了一个女人,她很瘦,皮肤黑黄,脸上还带着几道疤痕。她进店后,直接朝坐在桌后的老板走去。

“你叫尤怜是么?”女人问。

“我是。你有什么事么?”老板说。

女人沉默,她抬头,仔细打量起这家小店。店里很干净,每张餐桌上还放有一小盆淡淡开放的花,墙上则挂满了许多人的故事,是让人感到温馨的一家店。

接着,女人在老板对面坐下来,她看到了面前桌上摆满的旅游图册。

“你很想去旅行么?”女人开口。

“对啊,想去环游世界。”

“那你怎么不去?只在这里看有什么用。”

“因为,”老板微笑着,那笑里,似又带着几分思念,“说要陪我去的那个人,还没回来呢。”

“如果我说,我有那个人的消息呢?你要知道吗?”女人盯着老板脸上的神情,说。

尤怜猛的抬头,惊讶的看着女人,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需要。正如五年前,她那么迫不及待的离开,就是不想知道他的刑期,才让她的每一天都充满希望,想象着或许下一刻,他就来了。

“那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女人对尤怜说,“我坐过牢,在牢里,我喜欢上一个男人。因为,你知道么,其实监狱比外面的人想像的要恐怖得多,这世上,只有傻子还会相信所谓的制度。在那里,我们不仅要被狱警责骂,还得忍受一些很强大的罪犯的欺辱,有次,我就差点被那群人渣玩弄,是那个男人,他救了我。那是我见过最讲道义的男人。”

“然后呢?”尤怜问。

“然后?你不是不想知道么?”女人说完,快速起身,离开店内。

女人走到对街,站在盛大的阳光下,透过光滑的店玻璃,看着仍慢慢翻看图册的尤怜。

然后?女人想,然后,那个叫钟义的男人被那群人渣打成了重伤,在被狱警发现而送医治疗的时候,已经不行了。那个男人死前,用染着血色的手拉住她的衣角,请求她,出去后,去待城,帮他找到一个叫尤怜的女人,告诉她,不要再等了。

可方才,她坐在尤怜对面,却说不出口。女人能感受到,那人的所有快乐,都藏在她眼底流转的希望里,让人不忍打碎。

就这样吧。女人挪动脚步,背朝着小店的方向。

有时候,有一个人可以等待,有一座城市有理由停留,也未必不是最好的。

夜晚,路上的行人都已稀少,尤怜才拉上店门。借着街灯的微黄的光,她细细凝视着小店的招牌。

故事早餐店。

尤怜想起了下午那个女人。她开的是早餐店,却每每至深夜才关门。因为有很多来这里的人,不是为了早餐。她本以为,那个女人也只是为了自己的故事而来。

可是。

她等的人的消息啊。为什么来的不是她等的那个人呢?她为他做过的最后一餐,是一桌早饭。她还想着,他找到她的时候,为他再做,告诉他,从前的事,就都过去了,以后,他俩能好好的。

尤怜仍相信,这个城市,一定住着许多等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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