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条鲸，都会变成大海的眼泪。”
1.
少年刚出生的时候，护士发现他的腰部有一条疤痕，这不是医疗事故，只能说天生就带着。少年的母亲觉得很奇怪，明明在母体里并没有受过什么外伤，为什么会留下疤痕，好在没有影响到他的身体健康，所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少年住的地方离海很远很远，但他天生就会游泳，仿佛生来就和水有缘。父母以为那是少年的天赋，想让他进游泳队，可惜被少年拒绝了。他喜欢自由自在地游泳，当周围没有人时，他把身体浸入水里，可以听到里面传来呼唤他的声音。在少年15岁的时候，在学校里突然来了一位航海家，给学生们讲述他在海上的经历。从来没有看过海的少年被那片美丽的蔚蓝色迷住了，他看着航海家的眼神宛如看着一个神灵，感觉对方的经历简直就是传奇。到了最后，航海家突然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指着自己圈出来的海域说：“大海上也是充满未知凶险的，这片海无论如何都不要涉足！虽然它的风景是最美的，但是它也是最凶险的，经常会出现风暴！倘若你们未来能够航海远行，一定要避开这个地方。”
少年的好奇心就在那时被勾起来了。
2.
第二年，少年考到了他们城市里最好的高中，父母欣喜若狂，许诺说会答应少年一个愿望，不管这个愿望是什么。少年一直惦记着那片神秘而凶险的海域，想去看看在绝美的风景背后藏着什么秘密，于是他谨慎地询问父母：“我想去看看大海，可以吗？”
父母不知道他心里的计划，觉得他愿意出去开开眼界是很好的，于是帮他联系了一位近海的亲戚，那个亲戚在一艘游轮上工作，少年可以借这个机会跟着他去大海上看看。
出发前的那一天，少年把画着记号的地图藏进了包里。当天夜里，少年忽然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条鲸，静静地停在黑暗冰冷的深海层中，忽然，他看到头顶射下来一束阳光，于是奋力朝海平面上游去，这时候从海里传来了呼唤他的声音，少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来自海面上的捕鲸船套住了庞大的身躯，根本无法动弹……
“啊！”
少年尖叫一声醒来了，看了看隔壁没什么动静，于是长出一口气。他感觉是那片海在阻止他，又感觉是海在呼唤他快点回去。纠结了很久之后，少年依旧决定要去那海上看看，他不害怕沉入海底，只是担心自己是不是和海有过什么秘密。
3.
路上的行程非常顺利，少年坐了一整天火车终于来到了海边，和远洋游轮上工作的亲戚汇合了。
“一定一定要记住，倘若游轮出了什么事故，救生艇就在游轮两侧，你要迅速解开绳子把救生艇释放下去，乘着它离开游轮，最后保持体力静静等待救援，知道吗！”亲戚告诉他。
少年点点头，趁机看了一眼地图，那片海域刚好就在游轮经过的航线附近，如果在那时候可以偷到救生艇就好了，可惜难度太大。
到了下午，游轮就要开了。少年满心激动地踏上游轮，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碧蓝色，一直延伸到天空那边，头顶上没有一丝白云，只有金色的阳光和飞翔的海鸟。原来这就是大海啊！少年恨不得一辈子都住在海上，这样的风景他是第一次看到，却觉得格外亲切。恍惚间，他听到了一个异常耳熟的声音：“你终于回来了吗…”
“你是谁？”少年问。
没有人回答，甲板上面空荡荡的。
少年感觉自己幻听了，并没有多想什么。看了一会儿风景后，游轮准备起航了，他沿着扶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行李放下，然后静静等待着远航的时刻。
4.
黄昏到来了，血红色的夕阳倒影在海面，少年倚着甲板上的扶栏给朋友发消息，顺带看了一眼地图，发现游轮已经快要开到那片美丽而危险的海域了。
“反正…不是一个航线，肯定不会经过那一戴的。算了，没什么机会了，留个遗憾吧。”少年这样想着，刚准备下去喝点东西，这时候船体忽然剧烈震动了一下，他差点栽一个跟头。
“不会是撞到暗礁了？可是那个人告诉我这艘游轮十年里都没有出过问题，应该不会吧。”少年拼命安慰自己不要多想。
然而，在驾驶舱内，大副和船长忙的焦头烂额，舵手看着偏离的航线和暗流急得不知所措。
“天气也没有异变，气候状况也很稳定，可这股突然出现的洋流到底是哪里来的？倘若一直沿着这个路线走下去，进入那片海域可就出不来了！”大副喊。
“绝对，绝对不能让旅客知道！总之，快点想办法不要让船开过去！”船长咬着牙说。
起风了，乌云开始往海面上汇聚，浪花拍打着偏离航线的船体，一场灾难正在偷偷靠近。
5.
半夜，少年睡得正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喧嚣声，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剧烈的船震从床上掀了下去。少年揉揉头感觉没撞疼，也意识到情况不太好，于是穿上衣服跟着人一起往甲板上面跑去。跑了几步，他听到有人喊“台风来了，航线偏移了！”于是下意识掉头跑向游轮侧面，亲戚告诉他，在那里有被拴住的救生艇。
没跑几步路，可怜的少年就被蜂拥而来的人一把推开，因为大家都希望快点逃离这个地方，每个人都去抢夺有限的救生艇。大副在下面一直喊“让女人和孩子先走”，喊到最后，他自己先拉着船长抢了最近的救生艇准备逃离。少年看着那群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可能了。
“台风要来了，洋流也在带你们往那边走，就算是抢到了救生艇有什么用，又不是船要沉了。”少年嘴里这样说着，一个人掉头离开了人群，朝甲板上走去。船被浪打得晃来晃去，少年勉强扶紧了栏杆才站稳。风越来越大，最后开始咆哮，浪花甚至涌上了甲板，灌进了船内。他看到天空下雨了，自己的衣服也逐渐湿透，风卷着船不知道要去哪里。这艘游轮多大啊，可是在大海上显得那么渺小。少年叹了口气，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看海了，但是他依旧想去看看那片最美丽而又最神秘的区域，想着想着，筋疲力尽的少年晕倒在甲板下的楼梯边，被打湿的地图还紧紧攥在他的手里。
6.
凌晨的时候，少年苏醒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依旧躺在楼梯那边。天空好像放晴了，雨也不下了，船并没有沉，而是安安静静停在海面上。
“我还活着？”少年看了看四周。
“你终于回来了…！”熟悉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你是谁？”少年问。
“我是海，你不是来找我了吗？”大海回答。
少年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爬起来回到了甲板上，却发现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环绕着。大海告诉他：“你现在身处台风眼里，这里风平浪静，不会有任何危险。”
“那乘坐救生艇离开的人呢？”少年问。
“他们被风暴卷走了！活该，可恶的人类在那个时候就一直欺负你，到了现在居然还是那副德行，本来我想放过他们的，但是我忍不住了……”海回答。
“那个时候？所以我到底是谁！”少年喊着，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变成鲸鱼的那个梦，“你还认得我吗，难道说我就是那条鲸？”
“对，你可算记起来了。我一直都在等你回到我身边来！”海开心地笑了起来。
……
7.
很多年前，有一条鲸就出生在这个海域。那时候的海还是个风平浪静的宝地，有很多船的航线都选择经过这里。
这条鲸可以听懂海的话。它刚生下来时，母亲被捕鲸船杀害了，所以它是个孤儿，也没有伙伴，孤单地活在海的身体里。
海很喜欢它，每天看着它在自己体内游动
，听它唱着只有自己能听懂的歌曲。有些时候，一些游人会看到它若隐若现的背影，朝它打招呼。夜晚的时候，鲸就会浮到海面上，陪着海一起说话。
“海，我想妈妈了。”鲸说。
“…对不起，我那时候没有保护好妈妈。”海鼻子一酸，声音低了下来，“你经常为我带来游客和渔民，为我唱歌。我的心里因为住着你所以一直很充实，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
鲸笑了笑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也只有你才能让我任意遨游。你离开我，还有别的鲸鱼，可是我只有你这一片海。”
海有点害羞，不知道怎么回答后面的话语。到了最后，它轻轻问：“可以，永远不要离开我吗？”
“笨蛋，怎么可能？你是海，寿命和地球一样长，我是鲸，只有几十年寿命。你可以陪我走完一生，我只能陪你走那么一点点路。但是，就算我有一天沉没了，还是在你的体内住着，我不会离开你。”鲸回答。
海舒心地笑了，每一片浪花都发出快乐的声音。
8.
平静的日子再度被打破，捕鲸船又来到了这个海域。
跟在捕鲸船后面的依旧是一艘游轮，游客们想看捕鲸。船只的到来不动声色，甚至连海都没有察觉到危险来临。
“我听到了不太好的声音！”鲸敏感，提前发现了异样。
“是不是海鸟？”
“不，是螺旋桨！快点，我让其他的鲸鱼都躲开，海你别让他们通过这里！”鲸说着，巨大的身躯迅速往下沉去，结果掀起了一片浪花，自己的行踪完全暴露在了捕鲸船的视线里。
海急了，还没等自己的海浪打过去，两只鱼鳔变朝着鲸飞去，一只被避开了，另一只笔直地插进了它的体内，在蔚蓝中氤氲出一片血红。
“你没事吧！”海问。
“没事。”鲸话音刚落，就被一只巨大的网整个罩住，它越挣扎就越无法脱身。船上的几只鱼鳔又扎在它身体上，游轮上的旅客都在欢呼捕鲸船的胜利，希望这头鲸鱼快点束手就擒，不要做任何无谓的挣扎。
“救我……海！”鲸鱼无力地呼唤。
有鲨鱼闻到了血腥味开始聚集过来，大海看着自己的鲸鱼情况危机，忽然就发怒了，卷起了狂澜扑打着船体。天阴了，台风即将来临了，鲸终于挣脱了渔网，带着满身伤痕恢复了自由。海赶紧大喊着“快，快点回到深海里，和你的同胞在一起！这里有我在，我来保护你……”
鲸游不动了，身体不自觉的往海面上浮，又被海浪压了下去。来来回回几次之后，筋疲力尽的鲸忽然轻声说了一句话：“海，我累了。”
海愣了一下后，声嘶力竭的咆哮着：“求求你了，你是我的鲸，我会救你的，但是你不要这样离开我啊……”
这是少年出生的那一年，捕鲸船和游轮遭遇的海难登上了报纸头条。没有人想到在那样一片美丽而平静的海域会出现风暴，更没人想到大海是为了保护它的鲸鱼。
9.
风浪平静了，游轮和捕鲸船已经沉入了海中，其余的鲸鱼平安躲开了这场劫难，只有一条鲸鱼受了重伤。
“海……不怪你的。”鲸努力挤出一点点微笑让海看到。
“只要你不离开我，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海托着鲸巨大的身体，不让它沉下去。
鲸无力地摆了摆尾巴，整副身躯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怎么舍得惩罚，我还有很多伙伴，你一定能保护它们。海，捕鲸船没有带走我，这副身躯还是属于你的。我会慢慢沉没，在你的体内永眠。我啊，会把灵魂送给一个人类少年，让他十六年后来找你，那一刻我们就会重逢的……在这之前，千万不要让其他人闯进这片海域！”
海沉默了很久才舍得放开鲸的身躯，抚摸着它身上的伤痕，醒目而刺眼的伤痕。那条鲸就像巨大的泪滴一样划过海的脸颊，一直流到了海的心底。海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难过，它想放声大哭，想让来到这里的所有船都沉没……最后，它又想起了鲸告诉自己的那句话。
“等一个人类孩子回到你身边，他体内有我的灵魂。”
我会等你带着鲸的灵魂回来，不管是十六年还是六十年，都会等下去。
……
海的故事讲完了，少年抬起头来看着平静的天空，然后问海：“你知道我来了，所以故意改变了航线，是吗？”
“我真的非常期待着见到你，虽然我的寿命很久，但是十六年真的太长了。”海不好意思地回答，“你身上的那条伤疤我记得很清楚…现在，还痛吗？”
“不疼，只是有点在乎罢了。”少年笑了起来。
“那…你还会陪在我身边吗？好像有点太任性了，我应该送你回家才是。”
“这不是什么问题，不过下次别伤害其他无辜的人了。船上还有照顾我的亲戚，还有跟我聊天的老妇人，她们都很好，不像你看到的那么邪恶。”少年劝说道。
“永远不会了！我只惩罚要伤害你们的人。”海老老实实说。
少年和海就这样静静地独处着，一直到天亮，台风也慢慢消失了。少年看着远处放晴的天空说：“送我回家好吗？”
“好的。不过，我希望你拥抱一下我，你的灵魂离开了我的体内，我感觉空荡荡的。”海问。
“我当然要拥抱你。”少年说完，纵身跳入了海的怀抱之中。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听见那些神秘的声音了，因为自己的体内拥有一头鲸鱼的灵魂……
10.
当少年平安回家的时候，父母抱头痛哭。他们说这次海难无人生还，少年是唯一的幸运儿。媒体觉得不可思议，想要采访少年，但是被他委婉拒绝了。后来，少年也没有给其他人讲过自己和海的秘密，那是一条鲸送给他的礼物。
长大后的少年接下了那艘游轮，成为了新的船长。他改变了游轮的航线，特地让船经过那片危险的海域。在属于他的游轮经过时，海上风平浪静，晴空万里，远处还可以看到座头鲸。
“呐，我又来看你了。”少年对着大海喊。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忽然间就记起来那条鲸的所有故事。他在海面上重新唱起来熟悉的歌曲，然后等待着海的回应，宛如自己还是鲸的时候，天天浮在海面上，和心爱的海一起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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