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顾镕川比平时回来得早。
他刚到客厅，便看见少女倚在沙发里看书，双腿摊开厚重的双腿，低头看得入神。
他放轻脚步，不打算惊扰她，准备上楼。
刚走了没几步，忽地少女抬起头望见他，眼眸满溢欢喜
夏笙婉小叔，你回来了呀。
顾镕川点头
顾镕川嗯，回来了。
旁边程妈轻声道
程妈小姐还没吃饭，说是等少爷回来一起吃。
少女赶紧出声打断，语气羞涩
夏笙婉程妈......
顾镕川停住脚步，转眸望见少女张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局促不安，像是怕给他添麻烦，但又满心期待着，两相犹豫下，最终小心翼翼地打探
夏笙婉小叔吃过晚饭了吗？
其实他已经吃过了，这时候却吐出一句
顾镕川没有。
热饭热菜摆上桌。
她并没有像早上那样坐到对面去，而是大着胆子坐他身边。坐下去了，既害怕又兴奋，时不时地回过头望他，怕他不喜欢。
顾镕川心头涌上奇异的感觉。
他不是没被人奉承过，少女拙劣的讨好技巧连外面那些马屁精的十分之一功力都不到。
可他一点排斥的想法都没有 ，反而很受用。受用之余，又多了几分愧疚。
他想起程妈那天同他说，小姐总是偷偷躲起来哭。当时觉得她丧父丧母，偶尔情绪失控也是正常的。
现在想来，是他疏忽了。失去双亲已是惨淡，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更是雪上加霜。她来这些日子，他对她确实太冷漠。
说是当亲侄女，实则还是像个陌生人。她才十七，花一般都年纪，不该活得这般敏感不安。
顾镕川反思过后，觉得自己实在太过于敷衍了事。既然许下誓言，就要言出必行。
他主动往她碗里夹了菜，说
顾镕川前阵子小叔忙着军务上的事，没时间照顾你，如今得了闲，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小叔陪你。
她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夏笙婉真能陪我吗?小叔不会觉得麻烦吗?
他说
顾镕川不会。
得了他的话，她很是高兴
夏笙婉那以后我能天天和小叔一起吃早饭晚饭吗？
他犹豫片刻，说
顾镕川好，但是夜晚有应酬时，你就别等了。
她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他忽地想起什么，抿抿嘴，道
顾镕川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这样拘束，放开些，我不吃人。
她吐吐舌，
夏笙婉知道了。
自这天之后，顾镕川果然亲和不少。
他没做过家长，第一次发自肺腑的想做个大家长，免不得郑重其事。虽然还是有些生硬，但比刚开始时好多了。
日子又过半月，很快到了和钱露约定的日子。
至约定这天，海棠提前下了车，走了一小段路和钱露汇合。
钱露穿着时髦，一身金色的旗袍，脖间手腕戴满珠宝，乍一看贵气，多看几眼，就觉得有种偷穿大人衣服首饰的小孩样，撑不起行头。
钱露见她依旧穿着家常衣裙，两根黑辫子落在肩头，没有过多的修饰，虽然朴素，但落落大方，加上她清纯可人的脸庞，有种我见犹怜的楚楚气质。
钱露愤懑地收回目光，想到即将要去的地方，心里头总算舒畅几分。
上流社会的交际，可不是光有一张好看的脸就能行，得有身份，有钱有势。像夏笙婉这种无父无母的穷学生，入了那样的场合，是要遭人白眼的。
等到了地方，钱露指着门同她道
钱露你知道吗，今天来的可都是些大人物，听说督军也会来呢，我千辛万苦才弄到入场的资格，你可小心些，别丢我的面子。
海棠摆出笙婉的招牌式柔弱小白花笑容
夏笙婉好的呢。
果然如钱露所言，达官贵人全来了，差不多整个江城的大人物都在此聚集。钱露逛一圈，她人微言轻，和人插不上几句话，只能回来和海棠说话。
海棠正在吃东西。
钱露见她吃得认真，半点误入浮华的狼狈模样都没有，心头不满，道
钱露你不觉得紧张吗？
海棠笑
夏笙婉为什么要紧张?
钱露差点脱口而出“看你这身打扮不怕别人笑话吗”，临到嘴边又咽下去，说
钱露因为今天到场的都是些贵人，平民老百姓一般见不着的那种。
海棠很给面子地回了句
夏笙婉嗯。
钱露见她不急不忙地还在吃东西，伸手打断
钱露你是不是几天没吃东西了，我跟你说话呢。
她声调颇高，引得周围人往这边看。钱露立即恢复大家闺秀的姿态，微笑着朝别人示好。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阵骚动，钱露踮脚往前探，往见一个人被拥着走进来，笔挺的军装，身形飒爽，神情倨傲冷漠——是新来的督军顾镕川。
众人自动让出条道来，往日不可一世的高官表现得极为谦卑，恨不得伏到地上去，虽然是这般殷勤，然而无人敢真的贴过去。隔着半米的距离，怕弄脏他的衣服。
在场所有女子纷纷整理仪容，钱露也不例外，她从手袋里掏出口红抹了抹，余光瞥到笙婉淡定自若地站在原地，并未因大人物的到来而有半分神情变化。
大概是看呆了眼。
钱露想着她现在的穷苦日子，心中越发得意，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满溢而出。忽地听到她朝谁喊了声“小叔”。
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年轻英俊的督军停在跟前，低头柔声对夏笙婉说话
顾镕川你跑到这，也不跟我说一声，跟同学一块来的么？等会同我一块回去。
众人惊住。
谁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顾督军竟会如此柔和亲昵地同一个女学生讲话。
周围的所有目光都集中起来。
海棠视若无睹，眼里望着顾镕川
夏笙婉嗯。
她将切好的蛋糕递过去
夏笙婉要吃么，我刚刚尝过，味道不错。
她在家里时，就老是喜欢将爱吃的献宝一般献给他，如今到了外面，还是这样。顾镕川接过她的蛋糕
顾镕川老爱吃这些甜食，小心牙疼。
海棠笑道
夏笙婉好啦别训我，你去忙你的。
顾镕川点头，转身离开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不少。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枯燥的交际场合忽地变得有趣起来，心里头软了一块，连带着脸上也扬起微笑。
旁边阿谀奉承的人见他笑了，心里头郁闷。
刚才哄了那么久都不见露个表情，现在见着个女学生，瞬时兴高采烈起来。
钱露迟迟都没回过神。
她刚才，是不是听错了看错了?
夏笙婉怎么可能认识顾督军?
她瞪大双眼看向海棠
钱露你......
眼前人嫣然一笑，仿佛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似的，淡淡抛下一句
夏笙婉露露，忘记告诉你，我现在住在顾公馆。顾督军，是我小叔。
不多时，在人群的注视下，高傲的督军大人打算离开，他一改冷漠作风，温柔地催促刚才打扮朴素的女孩子跟上来。不知道女孩子说了句什么，督军坚毅冷峻的面庞竟露出笑容，甚至主动走到前方为她开路。
海棠想起什么，回身莞尔一笑，朝钱露挥手告别示意。
钱露整个人僵如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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