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会做这样一类的梦:知道这一堂要考试,但是在大楼里上上下下,就是找不到自己的教室。要不然就是进了教室,老师来了却发现自己从来没上过这么一门课,也没有课本,坐在位子上,心里又急又怕。还有最常梦到的一种:就是把书拿出来,却发现上面一个字也看不懂,而其他的人却笃定的很老师叫我起来,我张口结舌,无法出声。
醒了以后,在暗的夜色里,自己会在床上高兴地笑起来,庆幸自己终于长大了。终于长大了,终于脱离了苦海了。那个苦海一样的时代噩梦一样的时代,要上数学上物理课的时代,我终于不必再回去了。
上初中的时候,数学老师教的东西,我没有一样懂。那是一种很不好受的滋味:老师在台上滔滔不绝,同学在台下听得兴趣盎然,只有我一个人怔怔的坐着,面前摆了一本天书。我尽量想看想听,可是怎么也进不去他们的世界里。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用一支笔在天书上画图。
那个时候理科成绩好的才能成为同学羡慕的好学生。而文科再好的人,若是数理差,在班上也不容易抬起头来。记得有一次,我得了全初三的国文阅读测试第一名。名字公布出来,物理老师来上课的时候就有一种很惋惜的口吻说,可惜啊国文那么通,怎么物理那么不通呢?真是可惜啊?她一面笑,一面摇头,同学们也都回过头来对我一面笑,一面摇头,大概因为我刚得了奖的关系,班上还弥漫着一股温和、友爱的气氛。
那个时候好恨老师,也好恨自己,家里为了我,补习老师是不断的,可是都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是个天生的数字盲,假如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病症的话,我就是这种人。和文盲不同,文盲,只要能接受教育就可以治愈好,数字盲却是永远无药可救的。
跌跌撞撞的混到初三下学期,数学要补考才能参加毕业考。补考的头一天晚上知道事态严重,一个晚上不敢睡觉,把一本几何从头背到尾,心里却明白这样并没有什么用,不过只是尽人事而已。
第二天早上上数学课时,讲到一半,老师忽然停下来说要复习,就在黑板上写了四道题,让全班演算,我照平常的样子,在数学簿子上把数字乱弹一气,心里却惦记着下午的补考。
下课以后,老师走了,班上的同学却热闹了起来,他们认为这四道题和正在教的段落毫无关系,没头没脑的四道简单的题目出现在黑板上,老师一定别有用心。
数学补考定在下午第一堂课,地点是在另外的一个教室里,我们班上要补考的七个人忽然之间成了全班最受怜爱的人物了。
三十几个优秀的同学分成七组,每一组负责教会一个,教了半天,没有效果,干脆把四道题的标准答案写出来教我们背。四道题中我背会了三道,在下午的补考试卷上得了75分,终于能够参加毕业考,终于毕了业。
那么多年过去了,那天的情景却始终留在我心中。假如说初中两年的数学课是一场噩梦的话,那么最后的一堂课却是一段温馨美丽的记忆。我还记得那些同学一面教我们里面又笑又叹气的样子,教室里充满了离别前的宽容和依依不舍的气氛,那样真挚的友爱温暖了我的心。是的,从来不肯流泪的我在毕业典礼上狠狠的哭了一场,而在讲台上坐着的数学老师和国文老师一样都在微笑的注视着我,他们一样关系和一样恋爱的眼光送我离开了我的初中时代。
本文选自小学六年级下册实验班p89几何惊梦席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