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和梦想总是相违背的。这点在华夏五千年悠悠历史长河里有着无数血淋淋的例子作着无言的证明。现在看来,沈风也是其中一个。
电视上电影里那些杀手刺客都是风风光光来无影去无踪,举手投足之间便有大局已定。
但沈风如果看过这些被普通百姓追捧连连称赞“真实性很强”的片子,以他淡漠的性格恐怕依然得大骂上一句:“扯你XX个淡!~”
真要顶着那被无数保镖筑起的人肉城墙,顶着十几把真家伙,让那些劳么子武打明星功夫高手来杀杀看?保他还没看到目标的人影就被打成筛子了。
这种与死神共舞的职业,人们仅仅看到和追求着表面上的刺激,殊不知杀人不是玩游戏,巨额赏金也不是白给,什么样的难度,才该拿什么样的钱。
等沈风出任务的成功率从最开始可怜巴巴的三成慢慢攀升到他现今的九成,他已经在杀手界里度过了5个春秋。
沈风19了。
少年,人生最宝贵的五年时间,沈风就徘徊在杀人与被杀,杀人与被追杀之间的悲剧之中,如同丧家之犬奔波于全国各个城市。实际上他连那些城市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每次匆匆的到来匆匆的离去,抬脚稍微慢上一步,警方仇家反追杀赏金猎人这些麻烦就会纷至沓来。曾经在一个叫武汉的城市流连过那么一天,留在那座享誉全国的黄鹤楼里过上一夜,因为这里是老头的故乡啊。但就是这一夜的流连,警方300名警员悄无声息就接近了他。同来的,还有几名非“零点”组织的反雇佣杀手。结果虽然没把命留下来,但是腹部还是被一发流弹击穿了。击穿,这么大的力量,要是口径在标准枪械2倍以上的狙击枪弹头才做得到。沈风为了这该死的枪伤,在“零点”的医务部门又欠上了一笔七位数的天文巨债,而且还落下前文中腹痛的毛病,损失之大,前所未有。所以“流连”这两个字,在这次惨痛教训后再没有出现在沈风的字典上。他知道,只要他还是个杀手,就不能让自己放松一刻。
磕磕碰碰这五年,目标其实一直只有一个:用自己的力量去把老头的债还清。而这个目标,持续到他此时捧着饭碗大朵快颐的时刻也没有实现。
虽然沈风现在已经并不害怕杀人,但是每次目标临死之前,双眼的绝望与留恋投入他心灵最深处而引起的罪恶感与那良知上的刺痛,却带起时间也无法抚平的创伤,久久不会消却。
即使是那些大毒枭,黑道叛徒,走私分子,漏出法网的罪犯,又或是其他更加十恶不赦的坏蛋,也是有自己的爱人,朋友,父母和孩子的吧。这些人中很多都并不是坏人,沈风知道,自己每一次的杀戮,便会带起这些人其中一部分的悲伤,间接的伤害到他们。就算沈风觉得也知道自己并未有做错,但这样子承担自己所一手造成的痛苦的日子,他实在是不想再过下去。他们该死,但是沈风不想再做收割他们生命的刽子手了。
杀手也是人,沈风亦有他脆弱的一面。
在接那个大毒枭的任务之前,他接的是猎杀一名地下打手团伙头目的任务。那个任务,他毫发无损的完成了,而赏金也足够他将老头账本上的数字变成。但,最终他放弃了。流着泪放弃。
那一次任务,前前和后后,目标的防备找不到丝毫的破绽。这种在社会底层打滚发展起来的人本身实力也都很是不俗。要拿下他,未免有些得不偿失。当时沈风正犹豫还要不要坚持下去,那个头目却把自己的小弟全留在了楼下,自己单身一人上了一栋破旧公寓。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饶是沈风在猎杀状态中心灵进入止水之境,亦不免喜上眉梢,感谢幸运女神的眷顾。他化作一缕微风,顺着墙角幽影般潜了进去。
头目最终在三楼一扇简陋的防盗门前停下脚步,掏出钥匙打开大门。里面只是最普通的小户人家布置,不大的空间显得非常狭窄,也挺乱。但头目显然不在意这些,径直去敲了敲左边的一扇小门。半饷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女孩蹦跳出来狠狠地扑在了头目的身上。
父女俩眉里眼里都是笑,格外温馨。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映入潜在暗处的沈风眼帘中,让他指尖吹毛断发的淬毒飞刀有如千斤重。这个头目,不仅是个手中蘸有他人鲜血的恶魔,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啊!
沈风幽深的眸子闪烁不定,理智与内心深处一直压抑而此时爆棚而出的感性迸出激烈的火花,让陷入天人交战中的他实在有些不知所措。猛然,从半年前就开始困扰折磨着他的腹痛此时毫无预兆的爆发了。有如滔天洪水疯狂撞击的剧痛让本就失神的沈风出于本能意识的要呻吟出来。但长期的训练,只在瞬间他就恢复了神智,强压之下,这呻吟终于是化为了一声闷哼。
只是这微若无声的闷哼依旧把沈风给暴露了。
头目一个快步后侧跳,反身单手抽出腰间的手枪,只眨眼功夫就瞄准了目标
划过喉间的飞刀带起一串晶莹血珠,让这蓄势待发的子弹永远的滞留在了弹夹之中。
生命最后一刻,头目的眼中露出乞求之色,失去生机的身躯腾空向后倒去,砸在冰凉的地板上。那不同于以往乞命的哀色亦狠狠砸在沈风左胸中那颗跳动的事物上。
沈风默然了。
刚才的剧痛,自己的犹豫不决,被发现的仓惶出手,这飞刀远失常日水准,要命中一个在地底社会摸打滚爬十来年,几乎日日活于刀光血影中的暴力团伙头目,那无疑是痴人说梦,很不现实。
但,飞刀的确是命中了,而且是正中要害。
面对这致命杀招,头目的右臂始终紧紧拥着自己的女儿,保证孩子的那片区域成为这利器触及不到的死角。而头目这一护犊的行为,不,应该说是出于父亲的本能,却造成他闪避的范围缩小到正对着飞刀的45°弧角。这样的范围,即使是发挥失常,沈风自己亦没有完美躲过这一击的把握,何况一个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与他有着天差地别的打手团伙头目呢?但,头目就是这样做了。
乞求的眼神是传递给对面的沈风,那瞳中哀伤的底色,是献给右臂中不知所措哇哇大哭的女儿。
这,就是一位父亲。
独自上楼的破绽,是因为女儿的存在而出现。混社会的人,总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同自己一样。
“爸爸,爸爸!起来,爸爸呜”女孩的哭喊声让沈风如遭雷击,
我,我都做了些什么!?
沈风茫然问自己,希望能找到一丝慰藉的借口,但是,他办不到。
小女孩拥着父亲逐渐冰凉的脸庞,眼泪如同断线珠子,滴落在房间地板上,清晰可闻。“坏蛋,大坏蛋!呜你是坏人,你是坏人爸爸,爸爸,他是坏人呜”
我是坏人吗?悲恸的童音敲打着沈风封闭五年的心扉,让这个茫然的青年默默责问自己:我是坏人吗?”手指上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眸中的光彩因迷茫而变得模糊,他像断了提线的木偶瘫靠在墙上,喃喃自语。
我杀了一个坏人,杀坏人的人是坏人?“坏蛋,大坏蛋!呜你是坏人,你是坏人爸爸,爸爸,他是坏人呜”女孩的哭声和一串纠缠了青年五年的扭曲逻辑思维直接把他弄得混乱了。
“对不起。”沈风发自心底地向兀自啜泣的小女孩歉意地鞠了个躬,快步从窗户逃似的跳了出去。
他夺走了小女孩最珍贵的东西,不论那头目做过些什么,沈风只知道,自己是愧对于小女孩的。
这便是世间最复杂的人际关系之间所存的连锁反应吗?
沈风没命的跑,没命的跑,即使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跑,像逃一样的跑。
沈风受过那么严重的伤,(狙击弹贯穿了整个小腹。)躲过铺天盖地的追杀,接过比这个任务要困难危险一百倍的单子,但是,他从没有像这次这样狼狈过。在人最原始的情感面前,他彻彻底底地败了。修行多年自以为已冷如坚冰死如止水的心境,在面对小女孩一声接一声悲戚的控诉以及良心的谴斥时,只如同一页薄纸被轻轻地捅开,直面他内心深处那最柔软的部分。
——————————带着哀伤的分割线———————————
这次任务的酬劳,沈风直接把卡扔给了那个头目的小弟。
一群兄弟有的安抚着啜泣的小女孩,有的则抱着头目的遗体嚎啕大哭,完全看不出平时社会上混荡时那种飞横跋扈的模样。
沈风悄悄靠上去,搭住一个站在外面走廊里红着眼抽闷烟的黄毛,恰到好处的巧劲把他带了个趔趄。一直像亲大哥样照顾自己的老大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黄毛此时心情非常恶劣,伸手去拽面前这个不张眼小子的领子就要破口大骂。正要骂出口,一张崭新银行卡递到他面前:“拿去,上面有二十万,密码6个0,给那个孩子安置一下。”
“钱?”给钱?疯子?黄毛一头雾水接过卡:“你是什么人,干嘛无缘无故给我们钱?”
“不知道。”
“啥玩意!?不知道!?”黄毛这下是真有点懵了:不是神经病吧这家伙?
“对了。你们兄弟感情不错。”这声音飘过,他收起卡再抬头,那人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喂!你到底是谁啊你,有病啊?”黄毛总觉得这个人有古怪,怪在哪里,除了造型外他还真说不出来。他迈开脚大步追上去,想看看这人到底弄什么名堂。可过了转角看,那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不会是撞鬼了吧?黄毛这么一想,只觉得后脊梁骨寒嗖嗖的,一阵阴风吹起,这昏暗的过道还真有点恐怖电影里气氛。
“应该不会吧?这世上哪有鬼?”他再摸摸兜里的卡,入手安安份份躺在口袋里,并没有变成纸钱,纸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黄毛舒上口气,马上撒开胯子向房间那边跑去:“兄弟们,刚才有个怪人说给小莹儿二十万的银行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们快来看”
那一次后,沈风对自己杀手身份的厌恶,达到常人难以想象的新高。
因为,这样折磨心灵,蹂躏自己灵魂的枷锁,五年,已经够了!够了!够了!
所以,他要最后接上一单,一个能让他远离这罪恶深渊的大单,赚取杀手生涯最后的50W。迎接这个已经拖延了5年,迟来的———自由。
等拿到那笔钱,沈风会唱一首奠歌,在新生的火焰中,送别那苦痛的回忆。
再见了,手心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