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淡淡阴影剪下窗花,久玖一手捧着琴,一手轻轻调音,低垂着头,神情涩明难辨。
那日深夜,琴声如旧,久玖披衣对着烛火而站,影子孤独映在窗棂上,一直熬着,想熬到他停下来,可是琴声始终片刻未停,他都已经弹了三个时辰了,天际渐白,这究竟是在为难他,还是在为难自己啊。
久玖熄灭灯烛,转身推门出去,“吱啦——”
琴声骤停,梨花树下,青衣如玉的君子闻声看去,那倚在门沿的女子单一袭白衣,双眼熬得红肿,却是生生流露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的风姿。
久玖转开了目光,避免与他对视,只问道:“本宫与容城乐师素无交情,夜深至明珠宫,所图为何?”
“臣拜见长公主殿下。”容城平静道,“臣恐殿下夜不能寐,特抒琴以助殿下入眠。”
“你知道吗,夜入公主寝宫,是死罪。而且宫内宵禁极为严格,你,是会武功的吧。”久玖不知不觉紧攥着衣摆,“你到底是想要本宫做什么?”
容城语气有些冷淡疏离,一本正经道:“殿下,臣只是来报答您昔日的恩典罢了。”面对久玖一脸不可置信,继续道:“或许殿下忘了,曾经在帝姬鞭下救了一个小罪奴,还安排他进了乐宫。”
久玖突然脑中一闪,是他,那次只是为了气芷汐而一时意气救下的罪奴,可她分明记得那时的他瘦弱憔悴,可是如今的他已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玉的有匪君子。不知为何,久玖内心却很欢喜,几乎没有追问就信了,她多怕他是别有心机,多怕他是芷汐帝姬那边的人,可是她最怕的是自己一个人在深宫中寂寞如雪,或许在潜意识里,她早就信任了那个夜夜抚琴,陪伴不弃的容城了。
久玖松开了紧拧着几乎要变形的拳头,向前走了几步,笑出声,伴着滚滚热泪,看着近在咫尺的容城惊讶复杂神色,轻声出口,“是我想多了,我信你,谢谢。”
“殿下,不必如此。臣这条命是殿下给的,但凡殿下有所求,臣必不惜一切代价达成。”语气竟是十分温柔,久玖揉去眼泪,有些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却是转念想起今日听到的闲言碎语,不知怎么的,当时忍住的心头苦涩而如今心里颇不是滋味,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脱口而出道:“那,你给我笑一个吧。”说完就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这话如此轻浮,望着容城一脸僵硬,久玖正欲开口解释。
而久玖张开的嘴硬生生顿在那,因为容城已然展颜一霎。
久玖眨了眨眼睛,对着容城的眼眸娓娓而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小时候念到这首诗时总不明白到底应怎样的男子才配得上“世无其二”四字,如今才知道在她眼中,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眼前这位男子才配。
容城唇线愈渐上扬,带着自己也不自知的暖意。
身后白光从阴霾中绽开一朵朵浓墨重彩的繁花,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