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米戈

米戈坐在一条黑得发亮的长板凳的一头，指甲反反复复抠着板凳面上的结疤。板凳另一头，老姨婆使着小榔头，专心地敲小核桃吃。

老姨婆咧开嘴，露出硕果仅存的四颗牙齿，似乎连笑容都津津有味。

老姨婆香得很，你不吃点儿？

米戈闷闷不乐，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在苦苦思索，命运怎么会把他从热闹的市中心发配到僻静的车墩乡下，和一个独居的80岁老太太一起，消磨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

要知道，平时这个时候，他肯定正抓紧周末最后的闲暇时光，在住宅区的草坪上对着那个镀金大鹏雕像的底座嘭嘭嘭地踢球。不知是不是米戈太用力了，那些脆弱的皮球老是一个接一个地瘪掉。然后，米戈就会把泄气的皮球就近扔进垃圾箱，垂着两只手回家。天暗下来了，就像每个即将来临的明天一样黑压压的，难熬的、枯燥的星期一眨眼如大兵压境。

而现在呢？米戈在心底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老姨婆。

老姨婆矮墩墩的，头发依旧黑而茂盛，像门口自留地旁一丛结结实实的小灌木。整个下午，米戈有了一个发现：老姨婆的眼珠竟然是蓝色的，只要她盯着你两秒钟以上，你准会觉得自己好像失足跌进了两汪深不可测的潭水里。

老姨婆认为自己是个不着不扣的富婆，因为全世界只有她能一口气拿出28条年满50岁的老板凳。

前几天她摆酒做寿，在经过几批客人总共一百多个屁股的反复折腾后，没有一条老板凳散架。老姨婆真是骄傲极了。客人问她几岁了，她一律叉开食指、中指和大拇指，响亮的宣告：

老姨婆“二十八，二十八！”

米戈真羡慕老姨婆，人要是老得成了精，就能像小婴孩一样无忧无虑呢。

米戈是在老妈的拖把柄加吸尘器的双重追杀下，搭远房表姐蓝菲琳的顺风车，一路撤退到乡下的。蓝菲琳是老姨婆的重外孙女，她坚定地说，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安全的地方，那就是老姨婆的家了。有一句话叫“一物降一物”，米戈的老妈一见老姨婆，凶劲儿狠劲儿就好比海绵吸水，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蓝菲琳把米戈放在进村子的路口，她还要押送着五副缠着厚厚绷带的石膏假腿继续往下开——附近的影视基地正在拍一部血腥的战争片，除了化妆助理的职务，蓝菲琳还兼管部分道具。

蓝菲琳没事的，你在乡下先猫一猫，我再想办法！

蓝菲琳拍拍米戈，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她自己还得祈祷导演最好没发现镜头里少了一个瘸腿的伤兵，因为石膏假腿已经给破坏了一副。当然，是米戈那天下无双的老妈干的，她不仅用力砸，还用棍子捣，一副不把它碾成齑粉不解恨的架势。

也许这就是一个男孩的命运：他偶尔顺从自己的意志做了一件事，结果不管那是什么事，到头来都会变成一桩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