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如今，他再也听不到她弹的塞外曲。
月色入户，宋晓，不，陈文宗放下手中的奏折，走到窗棂前，望着四四方方的天幕，陷入沉思。
他被“送”往西凉，也只有小公主卓雅不会看轻他，甚至愿意为他弹曲。
两人相携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于他而言，卓雅像是黑暗中那唯一一束光。
自然而然，当两人皆至婚配佳龄，便成亲了。
他想回中原，甚至是夺了南陈皇位，卓雅答应了，甚至向她的父皇寻求帮助。
而后便是多年征战不休，西凉元气大伤，但终究还是打下了南陈。
可封后大典上，她并未执掌凤印，不过是封为梅妃，辅佐皇后管理后宫。
当年他给的理由是：“雅儿，杨丞相乃两朝丞相，他支持朕的条件便是娶杨氏嫡女为后，但朕心仪的一直是你。”
朕？
卓雅看着眼前，龙袍加身的爱人，敛眉轻笑，对了，她忘了，他已是自称朕的九五至尊，哪儿那么多可任性的？
她默认了这个结局，搬入启祥宫，坐拥椒房之宠，也因西凉公主的身份，倒也能与杨皇后平分秋色，两人之间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祯德三年腊月，卓雅随宋晓等人前往京城郊外的宗庙祈福，那是卓雅第一次看见中原的梅花。
银装素裹的世界晕染上大片大片的红艳，红白两色，相映相衬，漫山的红梅，仿佛将要燃尽这片冰冷。
这妖娆的美景燃尽了寒冬，却化不开他眼中的凉薄。
祯德四年初，西凉王无故驾崩，余下三位皇子争夺帝位，闹得不可开支，陈文宗报故人之恩，按其遗诏，扶持三皇子称王。
大皇子与二皇子在战争中失踪，不久后，新登基的西凉王甚觉自己无法担此大任，自愿归附南陈，新王归隐山林，从此亦再无踪影，陈文宗宋晓凭其仁德，成功收复西凉。
这是史官笔下的记载，一个多好多好的明君啊。
可事实呢？三弟最亲近的暗卫冒死潜入宫中，告诉了她真相。
先王的忽然驾崩是她的夫君，宅心仁厚的明君宋晓派人下的毒，西凉群龙无首，他才能名正言顺地铲除大皇子和二皇子，而最年幼的三弟成了他所控制的傀儡。可他的野心还没有满足，他扶迫三弟昭告天下，主动让出王位，归顺南陈，并答应他事成以后便还他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三弟照做了，却因宋晓的猜忌与不安，死在了地牢内。
如此明君……将她们一族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动声色地害得她家破人亡，整个西凉王室，只剩她孑然一身了……
真相太过残酷，她气急攻心，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待再醒来，宋晓便坐在榻前，紧紧握着她的手。
“雅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
卓雅抽出自己的手，一个人靠着雕花扶手下了榻，赤脚走到她的都塔尔前，坐下。
她没问西凉一事是不是他做的，只是问道：“你真的爱我吗？”
他浅笑，伸手想像往常一样揉揉卓雅的头，却不防卓雅躲开了，他的手便僵在了原地，只得若无其事地回答：“当然，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步步紧逼：“若是江山与妾身不可兼得，陛下，你选什么？”
这次，他沉默了。
卓雅其实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每个提问者，内心其实早就有了一个答案。
她笑了：“陛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西凉王朝的覆灭也怪她，怪她识人不清。从此以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当年那个在月光下为他弹琴的女孩摔了她的都塔尔，摔碎了两人年少时的情分。
当年那个对他说两人平等不需下跪的女孩卑微地匍匐在他脚下：“陛下，妾身自请离宫，去宗庙，为陛下的江山，为妾身的血亲祈福。”
当年那个向往江南，向往梅花的女孩终究露出了神似多年以前他的亡妹的对宫外向往的眼神。
这四四方方的宫闱不是她的归宿。
可他又能如何？西凉的老大王也是想让他成为一个傀儡皇帝，吞并中原，这场争斗，只能活一个。
只能怪天意弄人，有缘无分吧……
他召集天下巧匠，重做了一个都塔尔，送到了宗庙，二人再未相见，近一年了，又是“砌下梨花一堆白”的冬季。
宋晓倚着窗，在夜色中眺望着视线外的宗庙，突然想起这些，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他所不知道的是，那个小姑娘此时濒死。
朔风不断的寒冬，卓雅仅着了一袭月白里衣，坐在梅树下，抱着她的都塔尔，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亡国之音。
自从入冬，她经常半夜弹奏这塞外曲，故而宗庙中人也未有人生疑。
一遍，又一遍，弹到沾到襟上的雪花化水，弹到梅花在地上已铺了一层腥红的毡子，弹到指尖渗出鲜血，弹到手指逐渐僵硬，弹到意识逐渐崩溃，弹到呼吸渐无……
卓雅活活冻死在了祯德四年冬，死在了她从小向往的腊梅下，死在了冰冷荒凉的夜晚，至死也没看见光明。
日出了，霞光映在女孩惨白的脸颊上，虬曲的树枝上坠落一朵娇嫩的腊梅，点缀在她染上指尖血色的里衣上，终有一日，它亦将化为尘土……
故事终了，月凌还未反应过来，一旁的玉露递上糖罐。
其实，她很庆幸自己来到了黄泉，听过许多故事，与她们颇有同感。
“你想知道后续吗？”孟玥撑着头，“你死后的后续。”
卓雅微一晃神，才点了点头。
“你死后被加封为贵妃，却……没有葬进贵妃墓宫。”
众人皆看向孟玥，她不紧不慢地说：“那宋晓用特殊方法保存你的尸身，一直放在皇城地宫里。直到多年后他驾崩，才调换了你与皇后的棺木，死也要与你共眠。”
诡异的沉默片刻后，卓雅开口：“人都去了，留一枯骨又有何用？”
她利落地吞下糖，转身离去，仿佛再不在意那些陈年往事，只是很诡异的，方才她途经的那一片曼珠沙华开得愈发妖异了。
“这是怎么回事？”月凌指着那片曼珠沙华问道。这次是玉露回答他的。
“那个叫卓雅的姑娘，转身后其实哭了，曼珠沙华生于求之不得的真情，她的眼泪中恰有这份痛苦与无奈的真情。算是滋润吧。”
忘川河畔，八百里曼珠沙华，如此妖艳的花海，不知有多少人在此流过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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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江辞生大大发了一个很长的评论：朱自清《春》原文。当时我就懵了，《春》初中第一篇课文，也是第一篇必须全文背诵的课文，我知道啊，看到最后……又是催更的……（委屈）
4月份更的第一章，嘿嘿，晚安，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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