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青葱玉指顺势探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素手纤纤有意无意地搭在了酒盏杯上，玉手的主人面无表情，只见朱唇轻启，露出皓齿，

“几世纠缠，大抵两败俱伤；芸芸众生，不过瞬时之光。风过流沙，曲终人散，轮回甘堕，终是逃不出也，冶叶倡条也好于道旁苦李，女流但凡风烛残年然此，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点点星光月色本该都融化在这女人的嘴角，耳畔，但乌亮的眸中倏忽笼上嗜血的寒意，一双冰眸轻易地贯穿人心，

她麻木地望向这女人的侧脸，嘴角的皱纹颤了一下，耳畔又萦绕起那阵熟悉的声音

“半含娇态，逶迤换（缓）步出闺门。搔头重慵憁不插，只把同心，千遍捻弄，来往中庭。应是降王母仙宫，凡间略观容真。”（《云谣集杂曲子》）

杨玉环“无盐（丑陋而有德行的女子）也罢，萧娘（古代女子泛称，南朝以后用于描写男子所恋之人）也罢！大抵如此，也罢，也罢！”

长生石旁，奈何桥上，一个银发矮小的身影纵身一跃，萧萧扬花轻触彼岸，如同一只青蛙好不容易跃上花盏，不慎滑落水中，没有惊起任何波澜，河中渡船的鬼夫魂来魄往，一切悄无声息。

但终究是惊起了她，作为掌管阴间渡口的女人，但凡生息都逃不过她的眼中，对这混世凡尘无所不知的孟婆抬起虚掩着的眼皮，看向湖面波澜，转头瞥见那女人面无表情却依旧掩藏不住的眼眸闪动，

“终究是逃不出心结，大抵凡尘莫不如此。”她心想。

孟婆一卷红袖，聘娉婷婷，身边姗姗作响，苦笑闭眼，

叹道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云鬓花颜金步摇，从此君王不早朝；

故宫高处入金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无绝期啊!”

那女人突然痛苦地抽搐，柳叶弯眉皱出了难看的褶子。

种子

“杨玉，杨玉，你干嘛呢？”

一女孩凑近，飘逸的黑发顺势搭在她的肩上，散发如桂花般浓郁的香味，乌亮得黑眸清澈见底，银铃般的笑声传入耳畔，

“你瞧，你又发呆了。”

她抬起厚重的眼皮，心想“如果自己是黎轩骥，也会喜欢这个如花般绽放的女孩子吧”，女孩调皮地触碰她鼻上的眼镜，眼镜顺势滑落，不是女孩用力过度，而是她鼻梁确实太塌，

“对不起，杨玉！”

女孩立马俯身去拾眼镜，白T下露出凝脂肌肤。刹时，一双白皙，骨节分明且有力的手率先一步拿起了眼镜，另一只手顺势握住了滞留在空中的玉手。一张坏坏的笑脸映入眼帘，连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涟漪，长而微卷地睫毛下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英挺的鼻梁雕刻出如月夜般皎洁的清亮，玫瑰花瓣一样粉嫩地嘴唇闪着光亮，白里透红的肌肤像九月熟透的苹果，

“武伊扬，你是不是又欺负杨玉啦！”

他侧脸，狡黠地望向武伊扬，落地窗折射的暖暖阳光斜斜地照映在他脸上，光圈温柔地亲吻这张棱骨分明的脸，

“才没有，不信你问。”

那女孩天使般绯红的脸蓦地朝他吐了吐舌头，他贪婪地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不舍地转头

“杨玉，你的眼镜，以后她再欺负你，跟我说。”

杨玉激灵了一下，仿佛从一个遥远的梦中醒了过来，她低下视线，只感觉一张丰盈的嘴唇在面前一张一合，完全忽略了眼前的两个甜蜜的人，曾经的小男孩牵着她躲过了藏獒的追踪，曾经的小男孩拉着她玩过了人生中第一次过家家，那时，他是爸爸，而她当了妈妈。阳光下一粒小小的种子深扎心底。

秀美的嘴唇闭上，那颗她从小看到大的虎牙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嘴角一个优美而礼貌的弧度。杨玉直觉得刚刚那阵声音好像是从前的那个躲迷藏的午后躲在门后闷得满头大汗的小男孩发出的求饶声，好像是那个春日灿烂的呼唤，瞬间融化了她整个冬天的冰凉，却不觉夏日暴雨袭来，让她无法呼吸，她愣愣地接过眼镜，支支吾吾地说着

杨玉：“黎轩骥学长，你既然来了，就好好陪陪伊扬吧，我先走了。”

黎轩骥“怎么又叫我学长”，

武伊扬“玉，马上天黑了，回寝的路上小心点。”

，她头也不回，只留下两人四目对视，丝毫没有察觉她破碎一地的残败的心。

走出图书馆里的咖啡馆，一阵清风刮起了她的头发，厚重而粗糙，露出了她从不敢仔细看的伤疤，她连忙掩住，戴上黑色卫衣的帽子。

原来这个伤疤已经十几年了，她眼前又一次浮现那个场景。

“看呀，看呀!”

一个爬上树的小男孩在树枝上跳跃着向她炫耀领地，不觉枝桠断裂的稀疏吱呀声，年幼的她不顾一切的纵身越过，鲜红的伤口在医院里张牙舞爪的挣扎了七天七夜，从此这绯红的伤疤便加倍奉还，从左边的太阳穴直直的伸向她的嘴角，狠狠的腐蚀她的心灵，更从此剥夺了她作为一个女性的美感。

她一直不敢看镜子，幻想仍旧是当年那个扎着羊角辫的白白嫩嫩的小姑娘，或许这样就能维持她仅存的自尊心，粗糙的脸上深深篆刻着与这个年龄不符的沧桑。

她从来都是一个人，除了黎轩骥的偶尔的陪伴，或许也是出于内心深深的自责，他没有嫌弃过她的外貌，更不敢嫌弃。他们偶尔会同班，她依旧是那样的不起眼，默默的在角落里抢夺着班级上的前十，而他，灿烂的在台前演讲，赢得老师同学的一致赞扬。

她看着，却又恨不起来，因为她一直深深埋藏在心中的种子，不管是当初的小女孩，还是现在。他跳级先来到了这个大学生，在经历了一年的不知白天黑夜，她也考上来了，满怀着欣喜地将自己的生活与他联系在一起，将自己的室友介绍给他做ppt，可是由一杯奶茶开始的感谢日常从此竟将他推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无数个深夜，她蒙在被子里，泪珠一阵一阵地趟在了枕巾上青筋暴起，她死死的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