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夫人见这少年有意要护着这疯子,心中忌惮,勉强笑道:“这个是我妹子的儿子,这儿……有些不好使。莫家庄人人都知道他是个疯子,常说些怪话,不能当真的。仙师千万……”
话音未落,魏无羡从这少年背后探出颗头来:
魏无羡谁说我的话不能当真?谁今后再偷我的东西一下试试,偷一次,我砍他一只手!
墨子渊原本被他父亲按住了,一听又要发作,魏无羡“啦啦啦”的游鱼一般的蹿了出去。那少年忙挡在门口,转移话题,满脸严肃地说起正事:“那个……那今晚便借贵府西院一用。先前我所说的,请千万记住,傍晚以后,紧闭门户,不要再出来走动,更不要靠近那间院子。”
莫夫人气得发抖,被他挡住,也不好推开,只得道:“是,是,有劳,有劳……”
莫子渊不可置信道:“阿娘!那疯子在人前这样污蔑我,就这么算了?!你说过的,你说他不过就是个……”
莫夫人喝道:“闭嘴。有什么话不能回去再说!”
莫子渊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丢过这样的脸,更没被母亲这样斥责过,满心愤恨,咆哮道:“这疯子今晚死定了!”
魏无羡发完疯,出了大门,在莫家庄抛头露面溜了一圈,惊倒路人无数,他却乐在其中,开始体会到身为一个疯子的乐趣,连带自己的吊死鬼妆也满意起来,有些舍不得洗掉了,心道:反正也没水,那就别洗了。他整了整头发,一瞥手腕,伤痕没有任何淡化好转的迹象。即使说,给莫玄羽出一通气这样轻微的报复,远远不够。
难不成还真要他灭了莫家的门?
……老实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魏无羡一边寻思,一边晃回了莫家。点着小碎步溜过西院的时候,见那几名蓝家子弟站在屋顶和墙檐上,肃然商议着什么,又点着小碎步溜了回来,巴巴地抬头望着他们。
虽然围剿他的世家里,有姑苏蓝氏一份大头,但那时候这些小辈要么没出生,要么才几岁,根本不关他们的事,魏无羡便驻足围观,看看他们如何处理。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怎么那几面立在屋顶和墙檐迎风招展的黑旗,这么眼熟?
这种旗子名叫“召阴旗”,如果插在某个活人身上,便会把一定范围内的阴灵,冤魂,凶尸及邪祟都吸引过去,只攻击这个活人。由于被插旗者仿佛变成了活生生的靶子,所以又称“靶旗”。也可以插房子,但房子里必须有活人,那么攻击范围就会扩大至房子里的所有人。
因为插旗处附近一定阴气缭绕,仿佛黑风盘旋,也被叫作“黑风旗”。这些少年在西院布置旗阵,并让旁人不得靠近,必然是想将走尸引到此处,然后一网打尽。
至于为什么眼熟……能不眼熟吗?召阴旗的制造者,正是夷陵老祖啊!
看来玄门百家纵使对他喊打喊杀,而对他做的东西确实照用不误的。
一名站在屋檐上的弟子见他围观,道:“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虽然是驱赶,却是好意,语气也和那些家仆大为不同。魏无羡趁乘不备,跳起来一把摘下一面旗子。
那名弟子大惊,跳下墙去追他:“别乱动,这不是你该拿的东西!”
魏无羡边跑边嚷,披头散发,手舞足蹈,真是个十足的疯子:“不还!不还!我要这个!我要!”
那名弟子两步便追了上,他揪着他胳膊道:“还不还?不还我打你了!”
魏无羡抱着旗子死不放手,那名为首的少年本来在布置旗阵,被这边惊动了,也轻飘飘的跃下屋檐来,道:“景仪,算了,好好拿回来就是,何必跟他计较。”
蓝景仪思追,我又没真打他!你看看他,他把旗阵弄得一团糟!
拉扯间,魏无羡已迅速检查完了手里的这面召阴旗。纹饰画法正确,符文也不缺,并无错漏,使用也不会有差池,只是画旗的人经验不足,画出来的纹咒只能吸引最多五里之内的邪祟和走尸,不过,也够用了。
蓝思追莫公子,天快黑了,这边马上人要抓走尸了,夜里危险,你还是快回屋去吧!(微笑)
魏无羡打量这少年一番,见他斯文秀雅,仪表不俗,嘴角浅浅噙笑,是棵十分值得喝彩的好苗子,心中赞许。此子旗阵布置得井井有条,家教也当真不错。不知道姑苏蓝氏那种古板扎堆的可怕地方,是谁能带出这样的后辈。
蓝思追这面旗……
不等他说完,魏无羡便把招阴旗扔到地上,哼道:
魏无羡一面破旗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我画得比你们好多了!
他扔完拔腿就跑,几名仍倚在屋顶上看热闹的少年听他大言不惭,笑得险些从屋檐上跌下来。蓝景仪也气得笑了,捡起那面召阴旗,拍了拍灰,道:
蓝景仪真是个疯子!
蓝思追别这么说,快回来帮忙吧!
魏无羡那头继续游手好闲地晃了两圈,晚上才晃回莫玄羽,那间小院子。门闩已断,满地狼藉无人收拾,他视若不见,在地上拣了块干净点的地方,继续打坐。
谁知,这一坐还没坐到天亮,外界便有阵阵喧哗声把他从冥想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一阵杂乱的脚步混着哭号和惊叫声迅速靠近。魏无羡反复听见几句话:“……冲进去,直接拖出来!”“报官!”“报什么官,蒙头打死!”
他睁开眼睛,几名家仆已闯了进来。整个院子火光通明,有人高声叫道:“把这个杀人的疯子拖去大堂,让他偿命!”
魏无羡第一个念头是,莫非那几名少年布置的旗阵出了差错?
他做出来的东西,使用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特意去确认召阴旗的画法是否有误。是以几双大手拎着他往外拖时,魏无羡直挺挺地便让他们拖,也省得自己走了。拖到东堂,好不热闹,人竟不比白天聚集于此的镇民少,所有的家仆与亲眷都出来了,有的还身穿中衣,不急梳发,个个神色惶恐。莫夫人瘫在座上,仿佛刚从昏厥中醒来,腮边犹见泪痕,眼眶仍有泪水。然而,魏无羡一被拖进来,她的泪光便立刻化作怨毒的冷光。
地上躺着一条人行的东西,身躯用白布罩着,只露出一颗头。蓝思追和那几名少年面色凝重,正在俯身查看,低声交流,语音传入魏无羡耳中:
“……发现时间不到一炷香?”
“刚刚制服走尸,我们从西院往东院赶,尸体就在廊上。”
这条人行正是莫子渊。魏无羡扫过一眼,忍不住又多看两眼。
这具尸体像是莫子渊,可又不像是莫子渊。虽然脸型五官都分明是他那表弟的模样,但面颊深深凹陷,眼眶和眼球凸起,并且皮肤皱巴巴的,和原来正当青春年少的莫子渊一比,仿佛苍老了20岁,又仿佛被吸干了血肉,变成一具覆着极薄的一层皮的骨架。如果说原先的莫子渊只是丑,那么现在他的尸体就是又老又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