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矜（1）

不消几天，魏无羡便发现他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他顺手牵来的这头花驴子，太难伺候了。

明明只是一头驴子而已，却只吃新鲜带露水的嫩草，草尖黄了一点，不吃。路过一农户，魏无羡偷了点麦秸秆来喂它，嚼了几口，它“呸”地吐了，比活人吐唾沫还吐得响亮，且叫声极其难听。吃不好，便不肯走，发脾气，尥蹶子，魏无羡好几次险些被它踢中。

无论是作为坐骑还是作为爱宠，全都一无是处！

魏无羡不由得怀念起自己的剑来。那把剑现在多半正被哪位大家族的家主挂在墙上当作战利品向人展示吧。

生拉硬拽地跑了几段路，途径一大片田地。烈日灼灼，田埂边有一棵大槐树，槐树底下绿荫浓浓，还有一口老井，村民在井边放了一只桶和一把瓢，供过路人解渴。花驴子跑到这里，怎么也不肯走了，魏无羡跳下来，拍它尊臀道：

魏无羡你还是个富贵命，比我还难伺候。

驴子喷他。

百无聊赖间，阡陌远处走来一行人。

这些人身背手编竹篓，身穿布衫草鞋，从头到脚一股乡野村民的土气。里面有个小姑娘，一张圆脸，相貌勉强算得上清秀，也许是在烈日下走久了，也想过来乘凉喝水，但见树底下系着一头砸蹄乱叫的花驴子，而且还坐着个涂红抹白，披头散发的疯子，便不敢过来。

魏无羡从来自诩是怜香惜玉之人，见状挪了挪窝，挪出一块地方，去折腾那头花驴子。那群人见他无害，这才放心走来。个个满头大汗，脸颊通红，扇风的扇风，打水的打水，那名少女坐在井边，似是知道他存心相让，对魏无羡微微一笑。

其中一人手里持着罗盘，望望远处，低头疑惑道：“为什么都快到大梵山脚下了，这指针还是不动？”

这罗盘刻纹和指针都甚是诡异，并非普通罗盘，不是用来指东南西北的，而是用来指凶邪妖煞的“风邪盘”。魏无羡心知，这是遇上了一家落魄拮据的乡下散户。除了阳春白雪的优握世家，也有不少这样闭门自修的小户。魏无羡寻思，说不定是从乡下赶来投奔哪个沾亲带故的大家族的，或者是去夜猎的。

领头的中年男子边招呼人过去喝水边道：“你那罗盘是不是坏了，回头给你换个新的。还有不到十里就是大梵山了，咱们不能久歇。风尘仆仆了一路，要是就在这里松懈，落在后头让人抢了先，那就不值当了。”

果然是夜猎。许多仙门世家喜好风雅，称游历四方、除魔降妖为“游猎”，又因为这些东西常在夜晚出没，亦称其为“夜猎”。修仙家族何其之多，然而，扬名立万的，来来去去就那么一些。如果不是祖辈积累丰厚，普通的家族想列入上位、跻身名门，在玄门之中博得声望和尊重，必须得拿出实绩，擒下凶残的妖兽，或是为祸一方的厉煞，家族说话才有分量。

这本是魏无羡的拿手绝活，可他这几日在路上奔波，闯了几个坟，猎到的都是小鬼。他手头正差一只帮他作威作福的鬼将，心下决意也去大饭山碰碰运气。若是个好使的，便抓过来收着用。

那行人歇够了脚，也准备上路了。临走之前，那名圆脸少女从背箱里拿出一个半青不红的小苹果，递给他：“这个给你。”

魏无羡笑嘻嘻地伸手去接，那头花驴却昂头做牙去咬。魏无羡赶紧一捞，见这驴子对这个小苹果垂涎不已，福至心灵，捡了一根长树枝和一条渔线，吊着这个苹果，挑在花驴子头前。花驴子闻到前方苹果清香，很想吃，追着那个总也差一点点的苹果，昂头前冲，竟比魏无羡所见过的所有名马驹都要快，一骑绝尘！

驴不停蹄，魏无羡在天黑之前，便赶到了大梵山。直到山脚，他才知道此梵非彼饭。远远看去，山形神似一尊心宽体胖的矮佛，故得此名。山下有一小镇，便叫佛脚镇。

聚集以此的修士远比他想象的要多，鱼龙混杂，各家各门的服色，教人眼花缭乱。在街上穿行来往，不知为何，尽皆神色紧张，见了他这副鬼样子，也没空嘲笑理会。

长街中央，有一群修士聚在一起，正严肃说话。似乎意见出入颇大，魏无羡远远便听见他们交谈，原先还好，后来不知怎么就激动起来了：

万能人物……我认为此地根本就没有食魂兽或者食魂煞，分明所有的风邪盘指针都没有异动。

万能人物若是没有，那这七个镇民的失魂之症又是怎么来的？总不会是都得了同一种怪病吧？在下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病！

万能人物风邪盘没指出来就一定没有吗？它也只不过能指个大致方向，精密不足，不能尽信，也许这附近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扰它指针的指向。

万能人物也不想想风邪盘是谁造的，我也从来没有听说有什么东西能扰乱它指针的指向。

万能人物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你说话怪怪的？我当然知道风邪盘是魏婴做的啊，可他做的东西又不是十全十美，难道还不允许旁人质疑了？

万能人物我可没说不许你质疑，更没有说他做的东西十全十美，阁下何必血口喷人！

于是，他们开始朝另一个方向争吵，魏无羡骑着花驴子“嘿嘿哈哈”地路过。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在修士们的唇枪舌剑里雄风不倒，所谓“逢魏必吵”。若是票选百家人气最长胜不衰者，舍他其谁！

平心而论，那修士说得倒也没错，现在通用的风邪盘是他做的第一版，确实精密不足。他原本正在着手改进，谁叫没改造完，老巢就被人捣了，也就只好委屈一下大家，继续用精密不足的第一版了。

话说回来，吃血肉啃骨头的大多低阶，如走尸；只有较为斯文优雅的高品阶妖兽或厉鬼才能吸食并消化魂魄，还一口吃了七个，难怪这么多家族都聚集于此。既然夜猎物非同小可，那么风邪盘出些差错也在所难免。

魏无羡勒住缰绳，跳下驴背，把那个吊了花驴子一路的苹果送到它嘴前：

魏无羡一口，就一口……呸，你这一口是要把我整只手都吃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