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羽已经洞悉了七七七的内心。光羽无法否认——如果自己处在与她相同的立场,多半也会选择留在拔刀空间里面吧。可是,她仍然刻意出言刺激七七七。为了达成目的,她不惜扮黑脸。
“……虽然不晓得你打着什么主意……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情吧。”
七七七这次露出了真正的微笑。那是宛如大人面对小孩时一样的亲切笑容。
“在拔刀状态下,是无法离开拔刀空间的啊。”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事到如……”
话说到一半,光羽醒悟过来。拔刀状态下无法离开。也就是说,想要离开拔刀空间,就必须先纳刀。对于普通的アンシー来说,这简单简单至极。
可是,换成七七七又如何呢?她仍然拥有“刀”,但身心都曾被折。在被折刀的瞬间,世界就将七七七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女性。那样的话,身为一介女性的七七七该将后来复活的“刀”收回身体何处呢?进一步想,要是无处可供纳刀的话……
“也就是说,你是因为不可抗力才无法出去的……对吗?”
“脑子倒转得挺快的嘛。”
七七七露出有点满足的神色,但手中的“刀”仍然架在光羽的脖子上。
“你说对了。不是老子给自己找借口——老子曾尝试过许多次,结果都是徒劳,到后来也就死心了。一旦死心后,困意就上来了。随处找个了地方,睡了起起了睡,不知不觉已经十年过去啦。”
“原来如此。然后在这十年间,在你醒着的时间里,你就找上那个时代的アンシー……砍断他们的刀来出气,对吗?”
这就是她神出鬼没,以及会成为都市传说的理由。
“出气这话可真难听啊。老子只是趁他们还没落得跟老子一样的下场前帮助他们逃离苦海而已啦。好吧……的确也有消解压力的效果。”
七七七哈哈笑道。大概是因为把过去的若干经历都吐露了出来而使得心情放松的关系,方才的的激昂几乎已经不见踪影。
“为什么……要对达令下手?”
这时,光羽终于切入了正题。没错,自始至终,她的目的都是为了朋。
“达令……?啊啊,你说小哥啊。睡了好久才醒了过来,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想活动下手脚,就打算找他玩玩来着。不过看到那本手册在他身上就觉得很不爽……而且,说不上为什么,他和那家伙很像……让我觉得,说不定他将老子从这个咒缚中解放出……”
说到这里,七七七的表情忽然变得跟恶作剧时被抓现行的小孩一样。
“啧。一个不小心就说过头了,这可不是老子的风格啊。”
七七七尴尬地挠着头,撤回光羽脖子上的“刀”,后退了一步,接着重新摆好架式。
“嘛,事情就是这样,原小哥?你不只欠我上次那笔账,还知道得太多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我要给你那张能言善辩的嘴巴一点教训,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另一方面,光羽不知何时也已经拔刀了,手上握着一条灵巧的白色长枪。那是被折刀之人专用的“刀”。这条名为土龙枪的突击枪,是光羽以性命为代价召唤出来的。
“哼哼哼,正合我意。我今日就是为此而来——打倒你,好献给达令一个和平安宁的校园生活。”
“哼!都折过一次的人了,竟然还敢拔刀!虽然老子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三次都折过了就是了!……这次我要动真格的了,到时候求饶也没用!”
“那就试试看吧。你上次才输给过我呐。论‘刀’的相性,我好像占有绝对的优势呢。”
少女面若寒霜,只有嘴角露出了浅笑。
“为了防止你再纠缠达令,休怪我手下不留情,觉悟吧!……七七七、前辈。”
得知事情原委后,光羽已不再将七七七当作一个懦夫了。娇小的少女闻言却嗤之以鼻,脸上乃至整个人都开始冷笑。
“哼……你确定么?你忘记了吗?上次是在病房,这回可是在学校喔?”
“……然后……那又如何?”
就算易地而战,实力对比也不会有所改观。战略上不会因此而发生什么变动,‘刃’的方面就更不可能受到影响了。光羽只需同上次一样步步为营,一点一滴地磨掉七七七的拔刀气,就可胜券在握。这名少女的能力是吸收拔刀气,这点对光羽恰恰是行不通的——这正是决定上次胜负的关键。所以光羽只要故伎重施即可。没错,纵使敌人拥有不死之身,只要剥夺掉她的能量来源的话,尽早是会倒下的。
能源来源……
“能源来源?”
醒悟过来的光羽扭头环视四周。对了,场地换了。上次在病房,这回在学校。她终于理解了七七七话中的含义。
“今天不是公认拔刀日吗?学园内的拔刀者可是要多少有多少喔?”
拿普通人的散热来进行类比可能比较容易理解:正如聚集在一起的人越多,周围的空气就越容易被他们的体温加热一样,アンシー即使什么也不做,也会持续地朝周围的空气中释放拔刀气。而这所学园到处都有アンシー出没,空气中充斥着高浓度的拔刀气。
“懂了吗?老子今天就相当于能量无限啦。”
少女全身散发着凶恶的魄力,放声大笑。
“好了,大姐。这次可别忘了——诅咒这份与老子相遇的幸运吧!”
然后……
***
我木然地仰望着那只怪物。
那是,光羽?骗人。可是,那只角——不,那柄长枪确实是……
“刚才跟那个大姐打了一场。只是她一直不依不饶,无奈之下老子只好施展全力,谁知她忽然就显出痛苦的样子,随即变得那个德性啦。”
七七七像是在为自己开脱一样说道,话里不见了平素那种嬉皮笑脸的口气,反倒多了谢罪的感觉。
我至今仍然不能全盘接受七七七的说法。
不,是不愿接受。
“哇呀——来人哪救命哪!哇——”
这时,伴随着三分认真七分玩笑的一阵大呼小叫,有个人一头冲进了槛秘。是名女性,手臂护着手部,肩头激烈地起伏着,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白大衣。
看到她的模样后,有人发出了咂舌声。
“穗积医生!你怎么会……?没、没受什么伤吧?”
这名留着泛红的齐肩长发的人物,正是保健医生穗积。
“哎呀呀,我正在外面透透气,没想到那玩意儿一下就冒出来了喵。吓我一大跳呢。呀~呀~,不过,俵屋的‘刃’真的很厉害啊。”
穗积医生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在四下张望着结界内部。仔细一看,她手中还拿着香烟和打火机。所谓在外面透气,该不会是在抽烟吧……这个人没救人。
不过说实在的,医生的登场带给了我不小的希望。毕竟是这个人教给了光羽各种各样的知识,而且对于有关拔刀的事宜也似乎相当了解。医生的话,应该知道那个究竟是不是光羽。
“医生,那个怪物……据说就是光羽……这是真的吗?”
“喵?光羽?哦是松平啊。什么?你说那玩意儿是松平?”
保健医生迅速回过头去,抬头往怪物望去。
“不对,不可能的。可是。原来如此,这样的话……”
“医生!你要是知道些什么的话,求求你告诉我吧。要是那个真的是光羽的话,一定要想办法把她变回来啊!”
保健医生烦躁地叼起一根烟,点上火,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轻轻地吐出紫色的烟雾。然后,她终于开口了。
“你……”
医生的声调变得与平时迥异,给人冰冷的感觉。
“你知道为什么松平明明已经被折刀而变成女人了,却依然能拔刀吗?”
“光羽能拔刀的理由?我记得……她说是将性命变化而成的。”
“嗯,不错。一般情况下这种理解并没有错;但准确地说,却略有不同。”
她又吸了一口,呼出来的时候却转到了我的反方向,看来好歹还是有顾虑到我。
“人类呢,木之崎,生来就同时具备男性和女性两方面因子,基因中也保存着相关的遗传信息。而正如你知道的,在目前的进化阶段,除非男女配对,否则是无法完成种族延续这个使命的。人类分化成男女,不过为了完成这个使命的一种方式罢了。”(注:最后一句完全是根据上下文推敲出来的,原文有待商榷)
医生像在讲课一样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普通的拔刀,就是指尚未分化为生物学上的雄性的男孩——也就是没有性经验的男子——将自身作为雄性活下去的可能性分离并变成‘刀’的行为啊。人类这种生物的基本要素有男女两部分组成,若占其中一半的男性因子被分离了出去,那剩下的当然就是女性因子了。因此拔刀时肉体才会变成女性……这姑且算是目前的主流拔刀理论吧。”
她的理论听起来似乎很费解,但在经历了自己因拔刀而变成女生、光羽更变成了如假包换的女生的体验后,我大概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作为男性活下去的可能性已经化为了“刀”,那么“刀”被折后,剩下的就是作为女性活下去的可能性了。
光羽的状况便是如此。
“那么,在那种状态下再度拔刀的话,所拔出来的又是什么呢?你知道吗?”
唔。原来拥有的是男性因子和女性因子。开始有男与女,拔刀后减去男,结果为女。依次类推的话……
“女性身体内,剩下的就只有作为女性的要素。所以要拔的话就只能拔女性因子?只能以成为女性的可能性进行交换……是吗?”
我回答道,同时感觉到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可是……要是连那个都拔掉的话,身体里面不就……什么都没了吗?”
“不错!身为人类的成分已经完全从身体中分离了出去。当然,肉体方面因为已经完成分化的关系,不会再发生改变。但是,拔出的事实却是无可动摇,如果在这个时候再遭到破坏、再失去它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后果……那当然是不管是男性因子还是女性因子,全部失去……啊,所以才说是‘生命’啊。”
生命。其定义并不是那么容易下的。可是,它是构成人类这种生物最基本的因素,这点不容置疑。然后,要是失去了它的话……
“不错。后果就是——”
医生将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香烟指向我,像是在指示我一样。
“不再是人。”
光羽。折刀,不再是男人。在那样的条件下再次拔刀。代价是作为人类的要素中那仅存的另一半。然后连那一半也失去了,人类要素就此丧失殆尽。
“不再是人……你是说,就变成怪物了对吗?”
“你说对了。你就理解为作为人类存在最基本部分的‘生命’这个概念突然被抽离出来,变成‘刀’,最后开始暴走了吧。跟正常情况下的拔刀不同,折刀后的拔刀本来就是不安定而脆弱的,稍有闪失就可能折断哩。如果只是为了复仇而用一次倒还无妨,可是多次使用的话就……能够坚持到现在就已经够不可思议了。”
第一次折刀变成女人,第二次折刀就会变成怪物?这种事情前所未闻。
如果只是变成女人的话,至少还属于人类的范畴。
可是现在却变成了怪物……
现在,就在我眼前,光羽正遭到众多アンシー的攻击。从略微打开的窗口纷纷飞出五颜六色的光线、武器甚至是桌子椅子,击中那白色的躯体。有的刺进肉里,有的撞上后被弹开。操场上,也有拿着アンシー们手持各种各样的“刀”,围绕着白色躯体飞来奔去、窜上跳下,一边闪避着触手状的带子,一边对光羽刀剑相向。每次攻击命中,光羽的巨体就颤抖一下,仿佛小孩子在哭诉:“好痛好痛。”
我不忍再看下去,别过了视线。
要不是我……要不是我把光羽的“刀”的砍断了,她怎会落得这个下场?她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要怎样才能负起这个责任呢?
“喂,你觉没觉得那个怪物变得比刚才要大了啊?”
槛秘有人说道。有几个人开始随声附和。周围开始嘈杂起来,我不由得再次望向光羽。
白色的身体依然在不断地承受着攻击。
她的身体扭动着、弯曲着、伸缩着,带子乱挥一气,试图击落成群结队的アンシー们。但她的攻击几乎全数落空,只是徒劳地撞击着大地和校舍。
那个人说的没错,与最初的样子相比确实变大了。力王丸刚展开槛秘时,她的高度还不及校舍,现在却明显不一样了,头和角的部分已经越过了楼顶。
“多半是因为吸收了拔刀气吧。”
穗积医生一边把香烟在便携式烟灰缸里捻灭,一边轻声说道。她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光羽。
“吸收拔刀气?就和我一样?”
医生瞥了我一眼,接着又把视线投回光羽身上。
“她现在的状态,可以说是因为耗尽了作为人类的拔刀气而处于枯竭。于是,为了变回人类的身体,她才会在无意识中拼命地吸收拔刀气吧。拔刀气,‘刃’,‘刀’……又或者是拔刀者本人。”
回想起来,刚抵达这里时看到有几名アンシー被吸入开在那副巨体上的洞,仿佛被吞噬掉了一样。而光羽一直在承受着众多アンシー的攻击,同时一点一点地吸收着拔刀气,所以她的身体才会变大吧。
……慢着。既然能吸收拔刀气的话,说不定……
“医生!既然如此,那只要继续吸收下去的话,光羽不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吗?”
小小的期待。
“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
当场被否定。
“她早已突破了作为人类的最后底线。就算像现在一样吸收拔刀气也不可能变回原样,只会一直膨胀下去,最后导致导致爆裂吧。”
“爆裂!?怎么这样。那样的话,要怎么做才能让光羽变回来呢?”
我的疑问如石沉大海。医生的唯一反应就是紧紧咬往下唇,咬得连血都渗了出来。
“喂,俵屋。”
穗积医生突然转过身去。
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力王丸像是吓了一跳似的翻了翻了白眼。但她马上就反应过来,回道:“怎么了,医生?”嗓音与平时不一样,听起来低沉而有力。而且还很有礼貌,大概是从医生的模样中感觉到了什么。
“这个叫槛秘的玩意儿,最多能张开到多大的范围?……比如说,能不能把这个学校的整个区域都覆盖起来?”
力王丸用手摸着下颚,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多半是在计算吧。过了一会,她轻轻吐了口气,无力地摇摇头。
“这个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就算让我的‘刃’全开,在面积上覆盖整个操场就是极限啦。就算那样,也要以强度大幅下降为代价,程度上远远不如现在;而现在也只能确保一层薄布的防御力而已。你问这个做什么?”
“再这样下去,那玩意儿就要爆裂了。到时候,迄今为止她所吸收的巨大拔刀气会一口气被释放出来。会造成什么后果,也不用我说了吧?”
她说得没错。拔刀气可是足以对世界进行修正的能量。要是那种东西一口气爆发出来的话,其后果不堪设想。
“唔唔姆。至少要是能在那个身体上制造些伤口,让拔刀气泄露出来的话,说不定还有办法……只是她挨了アンシー们的那么多攻击,却还是毫发无伤,反而变得更加巨大……这种状况下,这招也不可行……吧。嗯?”
医生露出绞尽脑汁的样子,最后让视线停留在位于被认识是光羽头部的三角锥顶端的白色角——那长枪一般的角上。
“那只……角。不,原来是这样啊。这样的话说不定……”
“医生?”
“啊啊……我现在才注意到那只角。那个,就是松平的‘刀’吧。我想只有那里还保留着松平的身体吧。所以我觉得攻击那个部位的话应该能奏效……也不行,没这么简单。”
保健医生轻轻咂了咂舌头。
“那毕竟是‘刀’啊……不可能轻易受损。而且,作为她生命的最后一丝残渣,其强度非常之高。”
听到她的话,我不禁打了个激灵。
光羽,她以生命为代价拔刀,最后却变成了怪物,现在更面临爆裂的绝境。而考虑到她的爆裂伴随着拔刀气的爆炸,并造成重大惨剧,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态,唯一的方法就是去伤害光羽的身体。可能造成伤害的地方,只有一处——头上的角。目前的问题是,那只角原身是“刀”,要破坏有相当大难度。那样的话,只要找到能轻易砍断“刀”的东西就行了。
我本来的“刃”,恰恰能够一击将“刀”砍断。
我的话,能够对那只角造成伤害。
可是,那不就等于是要我亲手给光羽最后一击吗?
杀了?
要我杀掉光羽?过去是我夺走了她的男征,现在连她的生命也要夺走吗?
仅仅是将男人变成女人,就让我这般内疚自责;这次却要我来扮演行刑人的角色吗?这份责任,是我能承担得起的吗?
槛秘外,不断变大的光羽和アンシー们之间的战斗还在持续着。大约是因为アンシー们已经习惯带子的攻击了吧,光羽的攻击差不多完全打不中他们,只能单方面地承受对方
的各种武器的打击。巨大化在加速,或许这就是原因吧。
光羽一边挥动着带子,一边像是感到痛苦难耐一样扭动躯体。
“家光……不对,小羽,你一定很痛吧?对不起。我连让你好受一点都做不到。”
力王丸落泪了。
“小羽她,明明又不是自己喜欢才变成这样的。可我却无能为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要是看到自己变成这副样子,光羽怎么可能会高兴呢?
光羽凭借她坚强的意志,在这个只能作为女性活下去的世界里仍然选择保留男性的记忆。嘴上说着是为了向我复仇的她,只要有意随时都能杀掉我,可她却一次都不曾动手。
我在医院中醒来时,是光羽在陪着我。遭到七七七袭击时,是光羽挺身保护了我。刨除住院后昏迷的那几天,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过数日,可是却留下了数不清的回忆。
动不动就损人,自尊心还强,可是却害怕寂寞;争强好胜,却意外地喜欢照顾人,在教养方面还很啰嗦。发了那么多邮件后,好不容易才开始了解她的内心。最初以为她是个可怕的人,但并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所以虽然有诸多不满,我还是开始回她的邮件了。因为我并不讨厌她。
邮件。
一想起手机,它就突然出现在手中。和鞘一个,只有一个念头就会出来了。手机是翻盖式的,屏幕显示着有未读邮件和电话留言的信息。急忙翻开,确认。电话录音的发送人,是光羽。立即播放。
“电话留言2通。”
电子声说道。第1通。
“呃……电话留言还是第一次用呢。对不起,最近都没能来看你。不过,我想等今天的事情了结之后,应该就又能见面了。我打算带给达令一个小小的惊喜。因为说不定要花点时间,用邮件的话可能暂时无法回复,所以直接打电话给你了。那么,不久之后再见。”
让人怀念的声音。声音里还透着暖意——虽然由我来说可能有点不合适——喜悦而快乐,宛如由真正的女孩子说出来的一样。不,她的思考方式其实已经与真实的少女没什么区别了吧。在我昏迷的那一星期内,光羽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
第2通。
一开始只有杂音响个不停。我以为是有人打错电话了。但接下来声音变了。
衣服摩挲的沙沙声。粘性液体甩到什么东西上发出的声音。物体落地的扑通声。最后才是光羽的声音。只有几不可闻的一句话。
“……令……对不起……还有……谢……”
话到这里断掉了……接着响起的是刺耳的噪音。看了下最后一通留言的时间,正好在那个怪物出现的前面一点。
这是光羽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
直到最后。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对我吐露怨言。
“……去。”
穗积医生听到我的声音,朝我看来。我重复了一遍。
“我去。”
“阿朋……?”
力王丸用她盈满泪水的眼睛望着我。
“我会用我的‘刀’砍断光羽的‘刃’。”
我一字一句地将这句话说出口。语调之清晰,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在呆呆地眨巴了一会儿眼睛后,保健医生大大地点了点头。
“啊啊,原来如此。的确,如果是木之崎的本来的‘刃’的话,也许办得到。”
“可是要怎么办呢?阿朋‘刀’里的拔刀气不是还没充满吧?不到巅峰状态的话,‘刃’是无法发动的吧?”
力王丸的提醒令我想起了穗积医生给我的信。
——要发动你原本的‘刃’,必须先在‘刀’中充入大量的拔刀气。
与黑耀交战时,虽然从她的黑穴丸中吸收到了一些拔刀气,但感觉确实不够充足。怎么说呢,就好像饭没吃饱的那种感觉。
不过这个问题容易解决,这里正好有一个拔刀气的集合体,只要稍微从它里得到一点不就行了?没错,这个拔刀气的集合体,正是光羽。
然而这个提案立即遭到否决。
“行不通的。和你们的拔刀气不同,那里的拔刀气已经发生变质了,你多半是吸收不进去的。”
穗积医生冷静地作出判断。虽然不明白她说的区别在哪里,但她说得斩钉截铁,大抵是不会有错了。
“对呀,要是吸收得了的话,不早就应该被七七七吸收掉了吗?啊,说起来七七七呢?”
包在轻飘飘的连衣裙里的力王丸四下张望着。
“那个黑发女生的话,刚才和穗积医生擦着肩离开槛秘了喔。”一名アンシー说道。
“逃掉了吗?那个家伙,果然还是不可原谅!”
力王丸生气得张牙舞爪。七七七干下的招人记恨的事情太多了。
“唔……那怎么办?要不要让大家每个人分你一点吗?”
“……我怕把握不好分寸。昨天跟黑耀打的时候只碰了一下,吸收到的拔刀气好像就已经相当可观了。”
没错。像某些少年漫画里的主人公一样,由大家给我提供拔刀气这个点子或许可行;但问题是,我完全不知道怎样才能自如地运用这个技能。昨天就是这样:我完全不清楚从黑耀那里吸收了多少拔刀气。
“什么!木之崎的‘刃’原来是这样的的么!难怪我昨天累得特别快!”
黑耀大吃一惊。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不快点想出办法来的话,松平可要爆裂了哟。”
医生面向光羽,同时把手伸进白大衣的口袋,粗鲁地抓出香烟,点上火。她似乎也十分地焦躁。
“阿朋,我有办法了!”
“咦、哇……”
大声说着的力王丸扑了上来,用手扳住我的脖子。
“我把我的第一次给你。光羽就拜托你了。”
紧接着,像女生一样柔软的男生的唇,贴上了我的女生的唇。
霎时间,我感觉有体内涌起一股热流。
与上次在保健室时相同的感觉。拔刀气充盈体内的感觉。
“我在感动什么啊!”
我挣扎着推开力王丸。
“呃、力王丸,你在干嘛呢?好过分,一个招呼不打就……我心理准备都还没……不对不对,我想说的是,力王丸你会有折刀的危险啊?”
“你好啰嗦!你没做好准备,我可是准备充分了呢!是男人就大大方方让我吻到底嘛!又不会少块肉!”
“会少的!会少的啦!你的男征会……呃、再说我们两个都是男的,接吻什么的!”
“那又怎样,现在是男的和女的喔!从视觉上来看不成问题!”
“从、从视觉上来看是两个女的耶……嗯?
力王丸使出比刚才更大的力气——真正的男生的力气——压制着我,强行吻了上来。她出人意料(当然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可以想见)的举动,令我不自觉地闭起了眼睛,结果反而导致我的意识都集中到我俩的接触部位了。
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像是在小心啄食,又像是在轻咬唇瓣的笨拙动作。
尽管如此,对于正在经历人生第三次接吻的来说已经足够刺激了。
“嗯……”
以不时漏出的妖艳而苦闷的喘息声为背景声,眼前的美少女不依不饶地吸吮着我。
力王丸。明明说是第一次,技巧却这么好?感觉身体仿佛从内部开始融化了一样。以下半身和胸口也中心,一种既像是苦闷又像是幸福的感触正在蔓延开来。
在物理上被吮吸的人是我,可是拔刀气的涌流却明显是从对方流向我。与仿佛快变得瘫软的女生身体恰好相反,我的内心和手中握着的“刀”却渐渐开始变硬。某种角度来看,或许与男性的那个反应很像。
突然,我仿佛感觉到力王丸嘴唇的触感发出了变化。
我勉强撑起眼睑,张开不太灵光的眼睛。眼前的是一张一如往常的美少女……才怪,那是张东洋女性的脸,但轮廓之深,几乎令人难辨其性别。
“嗯咕?”
这张脸我绝对不会忘记——是力王丸拔刀后的模样。
惊愕之下,我的唇差点就离开了;但力王丸的胳膊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地勾住了我腰部和肩部,令我无法动弹。
为什么变成了拔刀状态?难道她是那种一兴奋就会变成女人的体质?
思索了一会儿,我想到了一个解释。会不会是因为力王丸的拔刀气被我吸得太多而使得身体无法维持在男性状态下呢?
证据就是,双目紧闭的她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薄薄的汗珠,而且脸色也十分的差。
“嗯——”
我拼命地试图挣脱她的桎梏,但她的臂力惊人,一点反应也没有。不仅如此,最糟糕的是,因为感觉太舒服了,说实在的,我已经腰腿酥软,力气使不上来。
不妙。不妙啊。这样下去,力王丸就要折刀了。
然而事与愿违,拔刀气源源不断地力王丸流到我的手脚、腹部、胸部、脸部,以及“刀”上。凭感觉得知,这已经是超过必需以上的量了。
所以再不停下来的话,力王丸真的会折刀的!
“嗯————!”
奋力推开她的同时,我微微地感觉到力量从我体内向她流去。
站在眼前的女性——除了有点不稳这点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变回了平时那个可爱的女装少年的模样。
美丽的女装有些神情恍惚地用手擦拭着嘴边,身体还在微微晃着。
“咦?我说阿朋,你的小朋友,相当的大呢。看来,吸得相当多,吧?啊啦啦啦啦……”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最后坐倒在地上,裙子都撑了开来。当然,她说的“大”,大概是指身体的水桶……也就是吸收的拔刀气的量吧。
“这种说法,你不觉得,似乎会引起误解,吗?”
很想好好说她一说,但我也是站立不稳,只说了一句就接不下去了。
不管怎么说,看样子总算是赶上了,她还没有折刀。我松了口气。
“……呃,那啥。就个人来说,不管是男女交往也好还是男男交往也好,只要当事人你情我愿,我本不应该多管闲事;不过我好歹也是个老师,在这种情况下又该采取什么反应呢?嗯……”
一旁,叼着香烟的穗积医生挠着脑袋把视线从我们身上移开。
“不纯异性交游?不对,不纯同性交友?说得委婉点,美少年之恋?又或者叫错乱蕾丝?男校里居然会出现百合啊。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