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骑射的日子定每月中旬，这几日元淳每日除了翻看医书，便跟着宫女在殿中活动筋骨，她不再像从前那样黏着燕洵，偶尔在宫道上遇见，也只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那双曾总追着燕洵跑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疏离的平静。
燕洵起初觉得别扭，几次在骑射场想逗她说话，都被她不冷不热地挡了回来，直到那日魏帝下了旨意，说三日后去京郊围场试练，让宇文玥与燕洵同去指导元淳，他才重新燃起些期待，毕竟他对淳儿一直当做妹妹看待，或许到了开阔的地方，淳儿能变回从前的样子。
围场在京郊三十里外的山谷中，三面环山，草木葱郁，魏帝派了十余名侍卫随行，却没料到几日前刚下过暴雨，山间泥土松动，竟藏着隐患。
三人抵达时正值午后，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燕洵兴致勃勃地牵来一匹小马，笑道：“淳儿，这匹‘踏雪’性子温顺，今日我教你跑几圈？”
元淳刚要应声，忽听头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一棵半枯的老树被风一吹，竟直直朝着他们倒来，侍卫们离得远，惊呼着扑过来时已来不及，宇文玥眼疾手快，一把将元淳往旁边一推，自己却被断枝扫中肩头，踉跄着后退几步。
“小心！”燕洵拽过元淳，却没注意脚下是片湿滑的陡坡，两人一绊，竟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燕洵哥哥！”元淳惊呼着抓住他的衣袖，只觉耳边风声呼啸，身体撞在树干上生疼，等终于停下来时，周围已是密不透风的灌木丛，抬头望不见天，只有几声鸟鸣回荡。
“淳儿，你怎么样？”燕洵顾不上擦脸上的泥，急忙检查她的伤势，见她只是手肘擦破了皮，才松了口气，“别怕，我这就喊人……”
话没说完，他忽然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元淳低头一看，他的小腿被一截尖锐的断木刺穿，鲜血正顺着裤管往下淌。
“别动！”元淳立刻按住他，声音竟异常镇定，“这附近有止血的草药，你等着。”
她凭借着前世记得的医书上说，山缝里常长着“血见愁”，叶片边缘带锯齿，能快速凝血，果然在不远处的石缝里找到了几株，又扯了干净的草叶嚼碎，敷在燕洵的伤口上，再撕了自己的裙摆给他包扎，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娇生惯养的公主，连燕洵都看呆了。
“你……你怎么懂这些？”他忍着疼问，看着元淳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女陌生又耀眼，从前只当她是需要人护着的小丫头，可此刻她垂着眼，指尖沾着草汁和血迹，眼神里的沉稳竟让他心头一动。
元淳包扎的手顿了顿，低声道：“看书学的。”她也说不清为什么，看到伤口就知道该怎么做，就好像那日醒来，只记得自己好像死过一次了，而这些医术比那些模糊的记忆还要清晰。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宇文玥的声音：“燕洵？元淳？”
两人抬头，见宇文玥正扶着树干往下走，肩头的衣服被血浸透，脸色却依旧平静，原来他刚才被断枝扫中后，见两人滚下陡坡，立刻循着声音跳了下来。
“宇文玥，你受伤了！”元淳仰头看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宇文玥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却只淡淡道：“无妨。此地地势复杂，先找出去的路。”
三人结伴往山谷深处走，燕洵腿伤不便，宇文玥便扶着他，元淳则走在前面开路，偶尔弯腰采摘几株草药，分给两人辨认：“这个能解渴，那个有毒，别碰。”
燕洵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看向元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和欣赏，他忽然发现，淳儿安静的时候并不沉闷，她懂得很多他不知道的事，说话时语速平缓，却总能说到点子上，刚才包扎伤口时，她指尖的温度似乎还留在他的皮肤上，让他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元淳自己倒没察觉，只是觉得和他们一起走，那些压在心头的悲伤淡了些，燕洵会笑着给她讲草原的事，宇文玥虽话少，却总在她被荆棘绊住时，不动声色地替她拨开，她看着燕洵的侧脸，阳光落在他飞扬的眉梢上，心里竟有些软软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芽，自己却说不清是什么。
走到傍晚，他们在一处山洞前停下，宇文玥捡了些枯枝生火，燕洵的伤口开始发炎，额头烫得吓人，元淳摸了摸他的额头，立刻起身往洞外走：“我去找退热的药草，你们等着。”
“我跟你去。”宇文玥起身，肩头的伤让他动作有些僵硬。
“不用，”元淳回头，眼神坚定，“你们守着篝火，我很快回来。”
她走后，燕洵靠在石壁上，看着跳动的火苗，忽然对宇文玥道：“你觉不觉得，淳儿好像变了个人？”
宇文玥添了根柴，目光落在洞口，淡淡道：“嗯。”
“她刚才给我包扎的时候，手一点都不抖，”燕洵笑了笑，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以前她连看到血都会哭，现在却像个小医官。”
宇文玥没说话，只是看着火苗映出的光影，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他看得出燕洵对元淳的在意，也看得出元淳望着燕洵时，眼神里那不自知的依赖，或许这样也好，少年少女的情谊本该纯粹，不像他，早已习惯了藏起所有情绪。
没过多久，元淳抱着一堆草药回来，脸颊沾着泥土，额角还带着汗，她将药草捣碎，混着温水给燕洵灌下去，又捣碎了些草药敷在宇文玥的伤口处，动作轻柔又仔细。
燕洵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觉得腿上的疼都轻了，他想说些什么，却见元淳忽然转头，两人目光相撞，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移开视线，耳根悄悄红了。
山洞里只剩下柴火噼啪的声响，宇文玥靠在角落闭目养神，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这一幕，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日清晨，侍卫们终于寻到了山洞，看到三人相安无事，只是都带着伤，顿时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燕洵坐在马车上，看着元淳低头整理草药的样子，忽然开口：“淳儿，以后我教你骑射，你教我认草药，好不好？”
元淳愣了一下，抬头看他，见他眼里带着真诚的笑意，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轻轻点了点头：“好。”
马车外，宇文玥骑着马跟在后面，听到车内的对话，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随即又松开，阳光洒在他脸上，映出几分无奈，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有些事或许真的不一样了，那些沉重的过往被遗忘，少年少女的情谊在共患难中悄然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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