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密密匝匝的珊瑚珠帘子,沈婉儿盯住拴在一根根金线上的小巧金盒,见它们依次物归原主。
她的视线扫过一间间雅阁,停在正中位、视线最佳的主阁之内,那位白衣金冠的公子身上。
适才风雪街上的情景还如在眼前,她却顾不得自己那时候到底是心恸还是心悸,明眸中珠晖一凝,暗道一声“不妙”!
此刻这件“拍品”她志在必得,可上京城中谁不知云公子豪奢?
沈氏素为北齐高门,再加上沈重这数年来的经营,实力不俗,说是富可敌国亦不过分。
如意击碎珊瑚树,珠沉金谷横塘路,在沈园中,都只谓寻常。
沈婉儿顾虑的并不是钱。
她与云公子在醉仙楼相争,纵是动用了老沈家的家底,事情都还算小;可若引得上京满城众人注目,成为了街头巷尾的谈资,却绝非沈家所愿。
她以手扶额,叹一声头疼。
自有醉仙楼善察言观色的歌姬奉上一盏今秋的白露新茶,盛在莹润的天目茶盏中,色泽清明、沉静如玉。
沈婉儿浅浅抿了一口,茶汤润泽,入口醇和,回味中蕴藏山花野草的钟灵毓秀之气。
心绪终于稍稍平复下来。
她的目光再次一一扫过二楼的数间雅阁,一无所得。突然,楼下散座之间,一抹水红色的衣角让她心中一动。
从那衣衫的质地、和那慵懒悠闲的姿势来看...... 沈婉儿暗笑,绝错不了了。
第二轮竞价已经开始,沈婉儿迅速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又对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一位公子低低地嘱咐了一句,便闪入雅间一侧的内室之中。
只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她再次出现在珠帘低垂的“采荷堂”中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女装,束胸襦裙与轻纱袖衫都做雨过天青云破处的淡雅色泽,胸前垂下流光明丽的象牙白丝绦,惟独一头如云般浓密的长发来不及仔细整饰,只得松松用一只金钗挽做飞仙髻,简单地簪了朵素净的碧色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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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婉儿正要伸出手去拨那珊瑚珠帘,忽然又停住了。她感到几道探究的目光似乎望向这间小小的“采荷堂”,犹豫片刻,她转身进了雅间内的一道暗门。
从暗门的楼梯下来,沈婉儿穿过散座,便看到穿水红色衣裙的少女坐在散座的倒数第三排,一张紫檀木的雕花四方桌旁。
这位置绝算不上好,前面拍场中卖的是什么一概看不清楚,可那姑娘浑不在意,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姿势不甚雅观地翘起二郎腿,拈起身旁桌上水晶盘子里的葵花子,一个接一个的嗑着,扔了一地的瓜子皮。
沈婉儿也不客气,径直走到那姑娘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红衣少女抬眸看她一眼,“呦,婉儿?你也来啦?”边说着,边抓了一把瓜子递给她。
沈婉儿伸手接过来,再将这一把都扣在桌面上,捡出几个籽粒饱满的,边嗑着边凑近那红衣少女,俏皮一笑,“朵朵,帮我个忙呀?”
这看起来一身乡野气息的少女,正是海棠朵朵,四大宗师之一苦荷的徒弟,冰岩大陆年轻一代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
明明贵为北齐圣女,又是顶尖的九品上高手,太后与小皇帝的座上客、出入宫禁如在自家似的人物,日常却偏爱做一副村姑打扮,头上不拘何时都扎着一块花布巾,衣裳材料冬天是棉夏天是山葛苎麻,家机织成,粗而结实,脚上又总是一双鲜艳喜庆的绣花鞋,用的是穷乡敝村里极常见的手艺,。
若说沈婉儿衣饰简洁中透着质料华贵、做工精致,海棠朵朵的那一身粗布衣衫倒真是不拘一格、“清新”脱俗。
海棠朵朵扔下瓜子,又从另一只果盘里拈起一颗花生,剥开壳,用纤纤指尖细细的捻去薄皮。
“什么事儿?”她懒懒的看着沈婉儿说。
她生得并非惊若天人的美丽,面如满月,眉目也并不是特别的精致,只有一双眸子,明亮异常,映着醉仙居内七宝琉璃树的灯影烛火,清清澈澈,彷佛一丝俗世的红尘也不曾沾染。
“这个小班子,你帮我买下好不好?”沈婉儿抬手对着拍场上遥遥一指。
海棠朵朵瞟沈婉儿一眼,站起身,目光越过前座,伸长脖子张望了片刻,“你买他们做什么?”
“没听闻你爱听曲儿啊?又不过是一帮小孩子,也不是什么成名成家的角儿......”
“难不成......” 她重新坐下,拈起一粒桃杏,送到唇边。
“难不成你看上他们谁啦?!”
海棠朵朵勾一勾嘴角,露出一个坏笑。她咔嚓咬了一口手中的杏子,甜腻的汁水沾在她红嫣嫣的唇上,现出些盈润的色泽来。
“不是我......”沈婉儿压低声音,又往海棠朵朵身边凑了凑,敛眉肃容,“是我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