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辚辚。
沈婉儿靠在马车内衬了锦缎、软绵绵的车壁上,仍被晃的有点儿头疼。
清吟小班的五个孩子被分别安置在随后的五辆马车上。
当初做这个安排,沈婉儿身边掌事的如妈妈颇有怨言,“不过是几个小戏子,姑娘何至于就这么重视?能让他们有辆车坐就不错了。”
“唔......也对,”沈婉儿点点头,“妈妈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要不然,就让其他丫鬟仆妇小厮们,分别同他们乘一辆车好了。”
“他们以后便是沈家的下人,总得和其他人熟识,不能老是自己抱个团儿,阿如你说,可是?”
阿如还想再说什么,沈婉儿眼风扫过,她立时闭了嘴。
沈婉儿满意地笑笑,又道,“就让锦儿和瑟瑟同那小戏班领头的孩子,叫什么来的?”
她侧头想一想,彷佛一个小戏子的名字不怎么值得记忆,“叫玉官的吧,乘第一辆。”
锦儿与瑟瑟都是沈婉儿身边的大丫鬟。
阿如又想说一句不妥,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她见沈婉儿低下头去细查商铺的账册,再不理她,只得领命退下。
沈婉儿出行这天,正是腊月初八,家家户户吃腊八粥、大扫除的热闹时节。
室内热闹,室外却滴水成冰。
行至上京城东郊的铜人原处,十二月的寒风愈加瑟瑟。
沈婉儿掀开车帘,向外张望了一会儿。
随着青油壁马车辚辚而行,车外的景色不停变换。
时值隆冬,远山却显出一片苍翠之色。碧绿的色泽层层叠叠地沿着山脊展开,那是高大挺拔的雪松,四季常青。
峻崖峭壁上,白雪皑皑。
这一带她十分熟悉,从十岁上下,她开始用心打理沈家产业后,每年,至少要来上好几回。
每一间农庄,每一处田舍,错落有致的小小村落,袅袅炊烟的乡野人家,她都一一记在脑子里。
所以,当一座有着强烈东瀛风格的院落,带着玲珑秀致的飞檐斗拱,突然出现在她视野中时,沈婉儿不免觉得有点惊讶。
东夷城又称东瀛,他们的建筑,有极其明显的、不同于北齐和南庆的范式。
“十弦!”沈婉儿唤了一声,马上有一个看上去十分伶俐的小厮走到车前,先站定,礼貌的打个千儿,又紧追几步,“小姐?”
“把地图给我。”
沈婉儿将绘在明矾澄过的熟绢上面的地图展开,置于膝头,找到了现在他们的位置。
她并未像时下的官家小姐一般,留着水葱儿似的长指甲,戴着镶金嵌宝的护甲,便拔下发髻上的一根簪子,在那东瀛院子的地方做了个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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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大半天,车夫仆从都有些疲累,连马儿也显得有点无精打采了。
恰好行到一条小溪旁,溪水潺潺,清澈见底。
沈婉儿唤来刚才那个叫十弦的小厮,吩咐整队车马暂停下来休整片刻。
她跳下马车,坐在随后一辆车上的锦儿与瑟瑟急忙也下了车,那个叫玉官的小戏子亦跟在她们身后。
“我四下里走一走,就锦儿跟着我吧。”
她瞥了一眼站在瑟瑟身后的小戏子。
卸去了浓妆、换下了戏服,一身仆从的家常短打扮,倒让他显出这个年龄的男孩子特有的虎气,只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中,总带着几分冰冷。
“你们吃点东西,歇息一会儿。”沈婉儿吩咐道。
“是,小姐。”两个小婢女相视一笑,乖巧的福了一福。
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沈婉儿紧一紧披风,向密林深处走去。
空气中寒意迫人,雪松的味道,却是暖的。林下积雪,薄雾清霜,抬头越过树顶林梢,其上是清澈无暇、如洗的碧空。脚下偶尔踩到一根落下的枝干,发出清脆的木材断裂声。
这便是沧海桑田之后依然存在的北方大陆。
冰雪温柔覆盖,雪松死而又生,斗转星移,轮回不休。
不负群山粗犷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