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绿茵茵的草地上,每次都会坐在她的身旁,右手和她的左手紧紧握在一起。掌心对贴,十指交缠,宛如磁铁相吸般连成一体。她总是在笑着,这边也很高兴地在说着什么,可惜内容含糊得分辨不出只字片语;只见蓝天白云,山峦起伏,无比开阔的视野仿佛淡化于世界边缘。在坡地下方,一幢孤零零的小楼笼罩在婆娑的树影中,残旧的表面似乎用木板打了很多补丁。继续移动视角,看着从洁白的连衣裙底下伸出的纤长小腿。赤足挑了一下青草的细梢,然后假装不经意地碰触了一下她的脚踝……
接下来的事,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即使再次闭上眼睛,保持同样的睡姿也没办法将梦延续下去。易黎窝在被子里一动也不动,心绪沉湎在惆怅而空洞的失落感中。同样的梦已经做过好几次,而且一直都停留在那个场景里,让他越来越难以释怀。
发呆了一会后,他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心不在焉地套上两条不同图案的袜子。
为什么老是梦见两个与自己无关的女孩子?也许梦就是这么没有道理的吧。可是,梦中看到的地方,好像仍有少许的记忆残留在脑海中。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当他还想磨蹭下去的时候,摆在桌上的电子钟令他吓了一跳。
“哇,快迟到了!!”
身为高一学生,他当然明白迟到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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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真的不想加入篮球队吗?”
坐在旁边的人是王跃,本班的体育课代表。他长得非常壮实,身手也很灵活,唯一的短处是个子比较矮。
“你都问过我几次了……”易黎扭头望着一边。
“要是你把身高让给我,我就不会来烦你了。”王跃很是不快。“亏你是我们班的第一高人,居然不想打篮球!太浪费了!”
“人各有志嘛。”易黎说道。“我就是对打篮球没兴趣。老实说,我根本就不想长这么高。”
“你跟我开玩笑吧?”
虽然才18岁,但易黎已经有一米八二的高度了,再加上他秀气的外表,要是加入篮球队的话无疑会成为众人的焦点。但是他几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总是觉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甚至还讨厌自己的身高,讨厌自己日渐魁梧的身躯。
这,可能就是青春期的躁动吧?但有这种怪异心理的人大概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今天是建校三十周年纪念日,大礼堂里坐满了全校师生。在舞台上,每个班派出的代表轮流献唱,当然唱的都是音乐课本里的那些老掉牙的校园民谣。忽然间,他们这里爆出了一阵最热烈的掌声,原来是班长苏芳菲上场了。
班长的嗓音不如她的长相那样美好,可易黎却看得目不转睛。
因为,她穿的是一件洁白而飘逸的连衣裙。
“小子,你流口水了!”王跃吐槽道。“看不出来,你比我还好色嘛。”
“胡扯。”易黎连看都不看王跃。“我是单纯地从欣赏的角度去看的,我心里没有邪念啊。”
“男人看女人,没有邪念才怪!”
“随便你怎么说。”
轻盈的裙角微微摇曳,他的心间也跟着涌起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滋味。不知不觉中他又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永远记不清其容颜的女孩。鼻子忽然有些发酸,想要微笑却笑不出来,只觉得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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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里,易黎和父母一起吃午饭。
“我小时候有到什么山里玩过吗?”易黎问道。
“嗯……”母亲思索了一会。“你是说二叔公家吧?你八岁那年去过,还住了一段时间,好像是在暑假。对了,你在那里弄丢了你爸爸买给你的随身听,这个我记得最清楚了!”
“那时你妈妈骂了你很久,最后还是我护着你。”父亲笑着说道。
“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还有呢?”易黎听得饶有兴致。
“你小时候很顽皮,整天溜得无影无踪,问你去哪了又不肯说。”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最后你缠着要回家,本来我们还想多住几天。”母亲说道。
“这就样?”
问不到想要的答案,易黎顿时有些怅然若失。
小时候,小时候。
能记录下小时候的东西是什么呢?
照片?玩具?
想到这里,他的脑中忽然擦过一丝火花。那些想法是如此地转瞬即逝,他还来不及捕捉就再也无法寻回了。
“妈妈,我以前那些玩具呢?”易黎脱口而出。
“搬家的时候丢了。”
“不是吧?!”易黎急了。
“没丢没丢。”父亲赶紧安慰道。“搬家那天我把你的玩具都塞进一个纸箱里了,好像是电饭锅的包装盒来着……”
易黎一下子搁下碗筷,冲进家里的杂物间里。在堆积如山的旧物中,他找到了那个纸箱。塑料兵,弹珠,贴纸,模型车,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看起来既熟悉又难以回忆,毕竟都是久远的玩具了。易黎随手拿起一个铁制的铅笔盒,端详着那油漆剥落后的斑斑锈迹和依稀可辨的卡通图案,接着轻轻地打开了它。
躺在里面的,是一个云朵形状的橙色发卡。
易黎猛然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似乎想起了什么,可又什么都想不起。小时候的自己,怎么会有女孩戴的东西呢?
“哪里捡来的啊,还特地藏在铅笔盒里。”易黎用自嘲让自己恢复平静。
就在他想盖上铅笔盒的时候,他突然间发现发卡底下还有一张折叠了的纸。虽然也只是无关紧要的衬垫,不过他还是好奇地把纸抽了出来。
里面居然写着一行笔迹稚嫩的字——
“给未来的我:如果你想回去的话,那就回去吧。”
一瞬间,易黎脸色一变,心开始突突地狂跳。他把那句简单的话看了一遍又一遍,呼吸越来越急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他抓着头发,很想命令自己的大脑把属于过去的记忆吐还给他,可惜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都没用,空白的记忆仍然是空白的。
“……那就回去吧。”
是啊,如果这是唯一能令自己释怀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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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二叔公家里一趟。”
易黎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那直视双亲的眼神彰显着他坚定的决心。
“今天才星期四吧?”母亲说道。“你坐车到那边差不多就要半天工夫,还要赶在星期一前回来,剩下没有多少时间的。”
“不,我想请假。我今天就想去。”
“你这孩子!”母亲生气了。“不好好念书,平白无故请什么假!等暑假再去不就好了?”
“我真的很想去。”易黎微微低下头。
“落下两天的功课能补得回来吗?”父亲冷不防问道。
“当然能啦,我跟同学借笔记就行了!”易黎眼睛一亮。“才两天而已,不会影响到我的成绩的!”
“那就好,我带你走吧。”父亲笑眯眯地说道。“其实我也很久没回去了,怪想念那里的。”
“谢谢爸爸!那我去收拾一下了!”
“喂喂,孩子他爸……”
不管母亲再说什么,得到圣旨的易黎一头就扎进了他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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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远处延绵的青山尽收眼底,路旁的菜田让人心情格外舒畅。清凉的风拂过脸庞、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掏出了那个发卡,放在手心里久久凝视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普通的发卡百看不厌,就好像小孩子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玩具一样爱不释手。当然,他可没把这件事告诉他父亲——再怎么说,把女生的饰物藏在身上都是怪怪的行为。
发卡和纸条,是有关联的么?
他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每次他觉得心底充满美好其实莫名茫然的时候,他总是会用这样的表情来嘲笑自己。
下车之后,易黎和父亲徒步走了二十分钟山路,最后终于来到了这片阔别多年的土地。二叔公家盖了新房子,那些远房亲戚他几乎一个也不认识,原本稀薄的记忆更是找不到归属。看着父亲和陌生的众人谈笑寒暄,他忽然有些后悔了。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冲动,就为了解开记忆的疑问?如果说本来就没有疑问呢?
在他思索着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头一看,那是一个壮实的青年,有着山里人典型的淳朴气息。
“梨子,你不记得我了?”青年大笑着说道。“瞧你,都长得这么高了!不过你小子还是那么白嫩呀,和我们这里的糙汉子就是不一样!”
易黎呆呆地站着,他实在不晓得要说什么才好。
“我是大龙啦!”青年又拍了一下易黎的肩膀。“你不记得我,我可是把你记得很清楚。来来来,我们去走走。”
盛情难却,易黎只好跟着大龙四处闲逛。葱翠的果树,田埂的沟壑,似乎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面貌了。
“我小时候总是和你一起玩的吗?”易黎问道。
“哪有!”大龙说道。“你刚来的那会被我欺负了,后来爷爷打了我一顿。我不敢再欺负你,可你也不肯接近我了。爷爷叫我陪你一起玩,可你每次都一个人到处乱跑。”
这点倒是和爸爸妈妈说的差不多。莫非,自己小时候还在这山里发现过什么宝藏不成?
两人继续走着,边走边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前方陡峭的山壁铺满绿色植被,中间的夹道便是山谷的入口。易黎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大龙却急急忙忙地喊住了他。
“梨子,别去那儿!我们到别的地方转转!”
“为什么不能去?”易黎诧异地问道。
“山谷里住着一个疯子。”大龙解释道。“他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我们村里人都很讨厌他。他可不是什么好鸟,经常到我们村子里偷东西不算,还会变戏法伤人!我不是跟你说笑的,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我想进去看看。”易黎固执地说道。“我们有两个人,你又长得那么壮,怕什么。”
“你怎么不肯听我的……喂,等等我!”
踏着杂草丛生的石径逐渐深入,经过茂密的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黝黑的山壁挂着纯白如练的瀑布,底下的水潭蜿蜒流动,在浅滩上形成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看到这个似曾相识的画面,易黎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越走越快,已经不是在欣赏景致;大龙紧紧跟在他后面,生怕把这个城里来的小堂弟给弄丢了。
沿着溪流一路走去,又拐了一个弯,易黎猛然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片绿草如茵,野花点点的山坡,而山坡前正是那幢老旧的小楼。从脱落的水泥层来看,这原本是一间粗糙的石屋,而三角形的阁楼则完全是用大小不一的木板搭建起来的,简陋而别有风味。
梦境中的场景一下子如此清晰,难道说真的有那两个女孩么?她们和自己又是什么关系?
易黎觉得自己的大脑快想爆炸了。也许,到小楼里看看会找到更多线索吧。
“什么人?!”
就在他打算推门而入的时候,一个粗野的声音在这幽静山谷里骤然响起。
“操,疯子!”大龙骂骂咧咧地说道。
易黎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从树影后悄然现身。他穿着一件下摆长得出奇的立领外套,一排密密麻麻的纽扣全部整齐地扣着,却肮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那是发黑的酱紫色。他的脸非常瘦削,外凸的眼珠可怖地瞪视着易黎,嘴巴低声地念念有词。
“梨子,我们快走!”大龙这次可没让易黎任性了。
“你不是这村子里的人!!”疯子突然咆哮了。“你是谁?你是谁?你难道就是十年前的那个臭小子吗?!”
“什么——?”
易黎心里咯噔了一下。
“快走!”大龙拉着易黎就跑。
“别、想、逃!!”
疯子歇斯底里地嚎叫,即使是搞不清楚状况的易黎也知道危险了。他和大龙一起拔腿狂奔,连头也不敢回;但忽然间疯子竟然像蝙蝠一样滑翔到他头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拎住了他的后领!
“哇!”
失去平衡的易黎摔到草地上,疯子猛然压住他的身躯,有着长指甲的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
疯子一口气反复说着同一句话,易黎越发恐慌。
“我不知道……我哪里知道你在说什么!”
“胡说!!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虞兰在哪里……”
“疯子,你给我放开他!”
大龙在附近找了一根树枝,劈头就往疯子身上抽。
“滚开!!”疯子发出怒吼,仅是一拂袖就把大龙甩出两米开外,接着又死死抓住易黎不放。看到这种情景,大龙在犹豫了一会后咬着牙向村里跑去。
“梨子你撑着点!我去叫村里人来帮忙!”
这时,易黎的脖子已经被掐出了血痕。
疯子癫狂地折磨易黎,激动得飞沫四溅,然而易黎除了忍着火辣辣的痛楚外什么都做不了。脑袋嗡嗡地响,耳边重复着疯子的鬼叫,他只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原本是一趟愉快的寻梦之旅,没想到居然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他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幸好,一群救星及时到了。
“疯子!抬起头来!!”
这把有如晴天霹雳般的声音来自二叔公。他的头顶只剩几缕稀疏的白发,下巴留着雪白的山羊胡,身板有些微微佝偻;他满脸怒容,手里举着一把土制的猎枪,枪口正对着疯子。
“叫你敢欺负我外孙子!”二叔公扣下了扳机,火光霎时从枪管中喷射而出。这一枪击中了疯子的肩膀,爆开的铁珠深深嵌入皮肉!疯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向树林那边仓皇逃走,二叔公又补上一枪,只是没有打中。
“阿黎,你没事吧?”易黎的父亲把他扶了起来。
“有点痛,不过没事。”易黎勉强笑着,他不想让大家太担心。
“大龙,你过来!”二叔公回头找自己的孙子算账。“我都叫你提防疯子了,你还让梨子被疯子抓住!看我不打死你!”
“哎哟,爷爷,我错了!”
看着大龙被抽得满地乱窜,忍俊不禁的易黎也暂时把刚才的事置之脑后了。
回到二叔公家,经过亲戚们一番嘘寒问暖,易黎总算得以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人就是这样,在嘈杂的地方你总是疲于应对,而一旦周围都安静下来,许许多多的想法便会涌上心头。虽然还是没有找回自己的记忆,可是梦境中的山坡和小楼是确实存在的,而那两个女孩呢?那个疯子又是什么人呢?
结论是,还是得进去小楼里看一下。
这个想法是如此地强烈,强烈得就像烙印在脑海上的信念。但是,现在要出去是不行的。因为出了那档事,无论是父亲还是二叔公都不会允许他再去那里。这种关怀束缚着他,他只能烦躁地把被子盖在脸上。
夜幕低垂,来到山里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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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嘴巴在一张一合,那些充满温情的话语暖透了自己的胸间;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脸庞甚至能感觉到那份柔软与滑腻。于是弯起嘴角轻轻一笑作为回应,冀望把自己的喜悦也传送到她的心底。然后,就一直这样停留着也好,什么都不改变也好。
但是,梦的结局只有回到现实一途。
“为什么总是记不清她的脸,记不得她说过的话呢?”易黎苦笑着翻身起床。
此时窗外的天色刚蒙蒙亮,可能大家都还在睡梦中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跳加速。
——悄悄跑出去?
这个念头一产生,他就感到自己遏制不住冲动了。
没花多少时间,他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走下楼梯。这次秘密行动没有碰到任何人,他觉得很庆幸。为了安全起见,他在厨房里找了一把水果刀,用布裹着藏在衣兜里。他当然不是真的想让这把小刀派上用场,只是万一疯子再出现便可以用来吓吓他。
就要迈出大门之前,他无意中看到挂在墙壁上的老式日历。
时间是2008年4月11日,初六。
路并不难走,没有大龙带路他仍然记得方向。他无法驱散心里的忐忑不安,但一种在身体深处燃烧着的兴奋感足以令他抛开一切顾虑。人怎能一直生活在迷惑里呢?要是连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每走一步,都比刚过去的一步更加坚定。
山坡。
小楼。
推开那扇腐朽的门,易黎走进了小楼。里面空荡荡的,仅有一张蒙满尘埃的四方桌、连接着阁楼的木梯、还有熏得发黑的石砌炉灶。他静静地沉湎了一会,似乎没有找到特别的感觉。接着,他攀着木梯爬上阁楼。
阁楼里更是空空如也,他看到的只是钉得横七竖八的木板墙,还有从残破的屋顶下投射下来的一道阳光。
空无一物。
但他的脑袋忽然像是有电流通过,他紧闭着眼睛、手揪着头发。
某个画面的碎片从他的记忆深处蹦了出来!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木板墙前,用手颤抖地摸索了一会,然后揭下了一块木板。
——在那小小的格子里,一个随身听静静地躺着。
“啊……”
易黎的眼角忽然滑出了一滴泪水。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想起来了,这就是当年他父亲送给他、而又被他“弄丢”了的随身听。在MP3普遍使用的今天,这个属于淘汰品的盒带随身听对他来说意义非同小可——是它在召唤他回到这里的!
他取出随身听,屏住呼吸按下了播放键。
“滋——滋——”
他耐心地聆听开始的杂音,接着一个少女的声音缓缓响起。
“现在我要录下的是开启静止空间的咒语,达乎`沙宾扑朗希`阿-林柯呗农……”
易黎惊愕得一动也不动。
像是河流解除了冰封,沉睡的记忆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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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暑假里的一天,易黎一家人来到二叔公家探亲。
第一次来到大山里,年幼的易黎兴奋得上蹿下跳、急着要到处玩,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大龙当然就是他最好的伙伴——不过这只是父辈们的想法而已。两个孩子相处不到半天,他们就因为言语不和闹出了矛盾。
原因就是随身听。
那天他们爬到附近一座小山的山顶上,然后找了块巨石坐着乘凉。大龙滔滔不绝地讲着山里的趣事,易黎听得津津有味。大龙刚开始很是为自己丰富的阅历而自豪,后来便觉得他这个小堂弟实在见识太少,连一些很平常的事都没听说过。大龙忍不住取笑了易黎几句,于是易黎气嘟嘟地做出反击。他拉开腰包的拉链,把那个随身听拿了出来。
“这是我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哦!”易黎嘿嘿地笑着。“我看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是什么吧!这可是城里才有的!”
“谁不知道是收音机啊!”大龙不屑地说道。
“噗……收音机!你真老土!”易黎大笑起来。“这叫随身听啦,随身听!要是我不告诉你,你一辈子都会把它当成收音机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大龙很不高兴。“在这山里你就要听我的,我叫它收音机它就是收音机了!”
“才怪!”
“你不听我的,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谁要听你了,我自己就能回去!”
“好,那我就先走了!”
预谋得逞的大龙立刻起身走人,走惯山路的他很快就溜得无影无踪。易黎没有紧张,他独自听着自己喜欢的流行歌曲,还很有情调地跟着旋律哼了好一阵子。大概过了半小时后,他拍拍屁股,准备回二叔公家了。起初他走得很有自信,认为自己把路记得很清楚,可是渐渐地,他越走越觉得自己是在绕弯路。沿途来明明有几棵标志性的大树,现在都看不出分别了;那些嶙峋的石壁好像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他找不到下山的路,因为这座小山本来就不像公园里的山那样有石阶,这里有的只是野草丛里的小径。
易黎不禁急得哭了,但他内心仍然是个坚强的孩子。他挑选了一块比较平整的坡地,躺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向下滑。虽然坡地上铺满了枯叶,但穿着短裤的他还是被磨得生疼。就这样,他一点一点地滑着,最后终于够到了底。他找到了一条村民们踩出的山路,但这并不是他来时的路。没有办法,他只能沿着路走下去,最后他便来到了一个山谷之中。
山泉形成的瀑布令易黎欣喜得很想欢呼,他迫不及待地脱掉凉鞋、赤脚踏进溪流里,刚才的沮丧顿时一扫而空。他快活地转着圈,无意中却发现原来远处有人。
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低着头静静地坐在草地上,她的怀里躺着另一个同样衣着的少女。
易黎好奇地走了过去。
她那乌黑的发丝像珠帘般垂着,眼睛有些发红,显然是刚刚哭过;她一脸悲伤,嘴唇咬得紧紧的。她所凝视的她应该是在沉睡吧,那么恬静的面容就好像天使一样。
“姐姐,你没事吧?”易黎关切地说道。
她轻轻地抬起头,易黎看得清楚了。她们长得非常像,可能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少女的第一反应明显是恼怒的,她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她;可是当她看到眼前这个充满善意的小男孩时,她的怒意随即就消退了。
“我……没事。”少女勉强挤出笑容。
“她是你姐姐还是你妹妹呢?她睡着了吗?”易黎大胆地问道。
“你说对了,她是睡着了。”少女轻叹一声。“这是我妹妹虞兰,我叫虞真。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易黎,大家都叫我梨子!就是那种好吃的梨子啦!”
“呵,梨子。”
“虞真姐姐,把你妹妹叫醒,然后我们一起来玩好不好?”易黎忽然很想让她开心起来。
“……她不会醒来了。”虞真低声说道。
“莫非,她死了?可是看起来又不像呀……”易黎迟疑地说道。
“她丢失了灵魂,所以再也无法醒来。”虞真像是在梦呓。“她当然还活着,因为是和我在一起的啊。”
“我听不太懂……”易黎说道。“你是说就算摇她,她也不会醒吗?难道就没别的办法叫醒她了?”
“除非把其他人的灵魂放进她的身体里。”
“哎?!”
“开玩笑的,你别想太多。”虞真又低头看着她妹妹。
“你是认真的吧,姐姐!”易黎说道。“我知道你很伤心,我想帮你。就用我的灵魂让你妹妹醒过来吧!”
也许小小年纪的易黎还弄不懂灵魂的涵义,但他却是说得极其诚恳。家庭环境使然,这个男孩在做好事方面有着异乎常人的执着。
“……”虞真愣愣地看了他一会。
“好吧,你跟我来。”
虞真抱起虞兰,在浅滩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易黎跟着她一起走。他们走进了那幢山坡下的小楼。
“乌来嘿`泼罗斯吨!”
虞真念出了一句奇怪的话,接着她竟然直接抱着虞兰飞上了阁楼。目瞪口呆的易黎爬着木梯上去,虞兰已经被平放在地板上了。
“姐姐,你、你会飞……”易黎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虞真说道。“我是一个魔印师,拥有特殊的能力。怎么样,你愿意让我妹妹醒来吗?”
“啊,是的!”易黎坚决地说道。“什么忙我都愿意帮!我准备好了!”
“谢谢你,梨子。”虞真终于露出了笑容。
“拉辛`巴栾金古哈`诶-崔思朵……”
虞真快速地念着意味不明的咒语,她的脚边霎时出现了水波般的光圈。易黎正看着出神,忽然一道白光从虞真的手中射向他的眉间;他立即不省人事,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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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虞真的脸庞近在咫尺。
“兰兰……太好了,兰兰。”虞真激动得胸口一阵起伏,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
“我不是——”“嘘!”
虞真用手指点住易黎的嘴巴。
“你现在就是兰兰,我亲爱的兰兰。”虞真拉着易黎站起来。
胸前的隆起,短裙下露出的修长小腿,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双手,这一切令易黎惊呆了。更令“她”惶恐不解的是,原来的他正躺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易黎这下可真是窘迫得不知把手脚往哪里放才好,而虞真却笑得乐不可支。
“姐姐,我怎么变成你妹妹了呀!”易黎涨红了脸说道。
“因为我把你的灵魂放进了她的身体里。”虞真怜爱地抚摸“虞兰”的脸颊。“不过你放心,这个法术只是暂时的。如果你想回家,我就会让你的灵魂回到你的身体里。但是在此之前,你可以好好地当我的妹妹吗?”
“啊……我愿意。”易黎脱口而出。
“——兰兰!”
虞真猛地将易黎拥进怀里。她把她抱得何其热烈,也许只有体温的传递才能令她相信这一切不是虚幻的。易黎无法理解她的心情,但有生以来从未感受过的深深爱意令他在不知所措之余也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心灵悸动。这是再疼爱自己的父母也无法给予的、毫无间隔的亲近感,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自己在别人的心目中是重要得压过一切的。
只有八岁的他不知道这就是爱,但他记住了这份刻骨铭心的感觉。
后来,她们手牵着手走出了小楼。
她们在溪边嬉闹,在瀑布下尽情冲澡,最后慵懒地躺在坡地上,任阳光晒干她们的连衣裙。易黎闭着眼睛呼吸着野花的芬芳,虞真悄悄采了一根小草拨弄她的耳洞,于是两人又扭成了一团。她们有着无穷无尽的活力,令每一秒钟都过得那么充实;她们笑得是那么灿烂,什么身份、归属等世间的条条框框都在此刻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纯粹的快乐。
只是,太阳是会下山的。
在阁楼里,易黎又回到了原来的身体。
“今天很高兴有你陪着我。”虞真流出了眼泪。“你走吧,我已经满足了。”
“姐姐,我明天还想来找你,可以吗?”易黎看出了虞真的不舍。
“当然了……呵。”虞真擦去泪水。
“你还愿意当我的妹妹吧?”
“愿意。再见,姐姐。”
在半路上,易黎遇到了正在寻找他的亲戚。因为他天黑了还没回去,二叔公情急之下便号令全家出动去找他。当然,身为责任人的大龙也因此遭到了二叔公一阵痛打。在接下来的那些日子里,他表面上照样和大龙一起出去玩,实际上却是甩掉大龙找虞真去了。
对他来说,变成女孩子和虞真在一起,就好像他喜欢听音乐般自然。
她们经常背靠背坐在草地上,一人用一个耳塞,又或者贴着彼此的额头,试图把歌声传到对方心里。她们用随身听录下了瀑布的沙沙声,录下了小鸟的叽叽喳喳,录下了两人爆出的阵阵笑声,然后无尽地回味着。
这样开心的日子过了好几天,易黎本以为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的,但幸福的句点却来得比什么都快。
在这天,当两人正在追逐的时候,虞真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不仅收起了笑容,而且还露出了参杂着恐惧与怨恨的表情,这令易黎很是疑惑。虞真二话不说,拉着易黎跑回小楼里,匆匆忙忙地施展还原法术;一切妥当之后,她才向易黎道出了缘由。
“梨子,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虞真有些犹豫。“可是这些天来,我已经完全把你当成是我妹妹了……”
“你说吧,姐姐。”易黎说道。“你现在有烦恼的事吧?希望我能帮你就好了!”
“不是那么简单的。”虞真叹了一口气。“我说过,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我和妹妹是经由次元位面逃到这里的,因为有一个家伙总在追杀我们。他毁灭了虞兰的灵魂,又差点把我置于死地……现在我又感觉到能量波动了,他很快就会找上门了!”
“我要帮你打败他!”易黎急忙说道。
“不可能的,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虞真摇摇头。
“可是……”
“你已经给过我许多快乐了,不用再为我做什么。”虞真摸了摸易黎的头。“谢谢你的心意,梨子。其实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次我不会再逃了,我要和虞兰永远地隐藏起来。”
“哎?怎么隐藏呢?”
“我会用魔印术把这里制作成一个封闭的静止空间。”虞真说道。“静止空间里的一切事物都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变,但什么事也做不了,只剩下思维和视觉是自由的。”
“那不是太可怕了吗?”易黎忍不住嚷道。“姐姐,我愿意一直做你的妹妹,我不想看你那样孤零零的!”
“……”虞真默默地看着他,悲哀的神色也多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
“你的年纪还太小,现在还不是你选择人生的时候。”虞真坦然说道。“等你长大成人,如果那时你还愿意做我的妹妹,那你就来找我吧。”
“我要怎么找到你呢?”
“让我好好想想……嗯。”
虞真思考了一会,接着把别在虞兰头上的橙色发卡取了下来。
“梨子,你可以牺牲你的随身听吧?”虞真问道。
“没问题,姐姐!”
“那好,你把磁带调到最前面,我要录音。”
“等一等。”易黎把随身听摆弄一阵后递给虞真。
“现在我要录下的是开启静止空间的咒语。”虞真对着随身听上的麦克风念着。“达乎`沙宾扑朗希`阿-林柯呗农……”
念咒语的时候,她的左手始终握着发卡;而这时候炫目的光芒从指缝中溢了出来。
完成之后,她拆下了一块木板,把随身听藏到里面;然后她又对着发卡念出了另一段咒语。和上次一样,又有一道光射入易黎的眉间,不过这次他只是吓了一跳,并没有觉得异样。
最后,虞真把发卡郑重地放到易黎手里。
“梨子,你仔细听着,接下来我要说的事非常重要。”虞真缓缓说道。“我在发卡上施加了双重魔印,它有两个作用。第一,它是开启静止空间的关键物品,也就是钥匙;你把它带在身上,再配合我录下的咒语就能进入我制造的静止空间。当然我现在还没制造空间。”
“第二,它是你的记忆封印。我们今天就要分别了,我怕你急着要找我,这是不行的。你必须长大了才能来找我,所以我想把你的记忆封存到你成人为止。这个发卡放在你身上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你要是把它放在别的地方,那么你就会忘记这几天来发生的事,包括你在这几天里初次遇到的人。不过,就算你把它再次拿在手里,你的记忆也不会马上恢复,所以你最好写一张纸条来提示未来的你。明白了吗?”
“姐姐,你要我把发卡带回去藏起来,但又要让我长大后可以找得到吗?”
“聪明。”虞真点点头。“记住,一旦发卡不在你身上,你很快就会失忆了。一定要想好怎么做、做完了之后才能放开发卡!”
“明白了,姐姐!”
“那你现在就走吧。离开这个地方,回你的城市去!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啊……”
“快走!不要耽误时间!”
易黎在虞真的呵斥下急忙向下楼的木梯走去。
“梨子!”虞真忽然喊住了他。
易黎愣愣地回头望她。
“我等你。”虞真泪流满面。“我等着你的……选择。”
“姐姐,再见。”易黎轻声道出告别。
为了不让虞真对自己失望,易黎狠着心快步冲出了小楼,却突然和人撞了满怀。他仰头一看,那是一个满脸戾气的长发男子,穿着一件纽扣很多的古怪外套。他低着头撒腿就跑,男子只是诧异地看了一下他的背影。
易黎一口气跑到二叔公家里,便吵着要回家;双亲拗不过他的任性,于是他们一家人便匆匆回城了。
在车上,易黎一直紧紧地握着那个发卡。
回到自己的卧室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最后终于打开笔记本写下了那句话。
“给未来的我:如果你想回去的话,那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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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黎感到衣兜里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他连忙把发卡掏了出来——发卡发出极强烈的光芒,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许久后,他发现墙壁上覆盖着一层奇异的流光,蔓延了整个阁楼;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动听的声音。
“转过身来!”
他回头一望,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虞真就在眼前;凝视彼此的两人恍若隔世,又像是昨天才刚刚分别。
“姐姐,你一点都没变呀……”易黎欣喜地笑着。
“是梨子吗?你可是变得我完全认不出来了。”虞真走近易黎,踮起了脚尖。“你长得好高,肩膀也这么宽了。你现在几岁了?”
“18岁。”
“那么……我已经等了你十年啦。”
虞真的眼神流露着丝丝哀愁,她那抿着的嘴唇终究没有吐出心底的期盼,纵使她等了这么长时间只是为了某句话。易黎满怀感慨地看着虞真的脸,他忽然间感觉到心的距离。为什么,相隔了那么久的会面竟然如此淡漠、甚至连一点接触都没有呢?
他明白了,在不远处的地板上,那个和十年前一样沉眠着的虞兰才是关键。
虞真爱的是虞兰,而不是他。
如果想要得到她的爱,他就必须变成“她”。
“姐姐,我决定了。”易黎平静地说道。“把我的灵魂放进虞兰的身体里吧,我愿意一直、一直当你的妹妹,直到……永远。”
“……”
虞真激动得连呼吸也变得急促,泪水止不住地流。
“你真的想好了?”
“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易黎一脸坦然,虞真却哭得更加厉害。
“我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的!”虞真的嗓音有些嘶哑。“我要把你这副身躯扔进次元黑洞,再也找不回来!”
“没关系。”
她所看到的是,释怀后的纯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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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之后,少年易黎彻底人间蒸发了。
拥抱。
曾经熟悉的感觉就此找了回来,那是能够溶化身心的温软,令呼吸与心跳同步的律动。双臂之间仿佛围绕着一个世界,而自己也成为对方的世界中心。无需任何交流,极致贴近的肌肤已经倾注了所有渴望。
“兰兰,我太高兴了。”虞真喃喃地说道。“这是我做过的最美的梦,而且这个梦还是真的……”
“姐姐,我也一样等了很久呢。这才是……我要的梦境吧。”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虞真亲手为她戴上了那个云朵形状的橙色发卡。“虞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整整十年过去。
在成长的过程中,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遵循着既有的社会定位,建构着常规的价值观并相信人生便是如此。然而,内心深处却总是有一种不协调的异样感,不断提醒他应该去寻回真实的自我。
现在她明白了,即使记忆被封印、这些年来他仍然眷恋着与虞真姐妹相伴的时光。
——即使是短暂的数天也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的。
她闭上眼睛轻舒了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新生的喜悦。从今以后,自己就要以虞兰的身份生活下去了,她对此没有不安,只是萌生了难以言喻的羞涩。这个身材娇小、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不是任何人,而是她自己;这双光滑幼细的手以后要由自己来珍惜。想到这里,她由衷地嫣然一笑。宛如嗅到美酒的醇香,小小的幸福感沁入心扉。
“你知道吗,兰兰?”虞真的眼睛湿润了。“如果你没有回来的话,我就会在静止空间里永远地待下去,因为我自己是无法解除它的。这就是静止空间的恐怖……我只能默默地看着虞兰……”
“十年前你怎么没有告诉我?!”易黎惊呆了。
“因为,我相信你会回来啊。”虞真含泪笑着。
“怎么可以……那样不是太傻了吗!!”
“不说这个了。兰兰,你带来的是什么东西?”虞真拿起易黎留下的布团。
“啊,那里面是一把刀子。”易黎说道。“姐姐,那个追杀你的男人已经精神失常了,他还想抓我呢,所以我就带着刀子防身啦。说不定他还在这附近,我们回去时要小心。不过你也不用怕,他被我二叔公打中了一枪,伤得很严重。”
“你不知道的,兰兰。”虞真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静止空间记忆的是你当年离开我的时间点。相对于外面的时间来说,这里的时间是不会流动的。你通过钥匙和咒语进入这里的同时,静止空间也被破坏了,我们现在是呆在另一个暂存空间里。在我制造静止空间之前,那家伙肯定循着能量波动找到这里了;一旦我解除这个空间,我们就会返回原来的时间点,无限接近他出现前的那一刻。”
“我们会……回到过去?”易黎愣住了。
“外面是1998年的世界,从你的角度看就是回到过去了。”
“可是,那个男人不是很厉害吗?”
“用常规的手法,我是无法打败他的。”虞真说道。“但是,我在这十年间想出计策了。多亏了你的随身听,我们的世界还没有这种能够记忆咒语的奇妙装置呢。他也绝对想不到的。”
虞真说着捧起随身听,录下了一段咒语。
“这是你的武器。”虞真把随身听递给易黎。“待会你一看到那家伙出现就马上按播放,咒语会启动我附在随身听上的魔印。等咒语念完后,你就把随身听扔向那家伙!”
“像炸弹一样?”易黎不安地说道。
“差不多。他很可能已经加持了防护,就算击中他也无法将他置于死地,但至少可以打断他的施法。你不是魔印师,他不会提防你的,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扔出随身听后,你就马上捡起小刀。”
看到易黎还有些犹豫不决,虞真不由得绷紧了脸。
“兰兰,我们不是在玩游戏。”虞真说道。“这是用性命相搏的战斗,如果你心慈手软的话我们就完了!”
“我明白了,姐姐。”
“准备好了吗?”
“嗯。”
在紧张的气氛中,虞真沉着地施法,一会后墙壁上的光层便消失了。几乎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巨响,阁楼的地板炸开了一个大洞。碎板残屑爆得四处飞散,某个全身笼罩在光环下的男子猛然跃出风暴中心。如虞真所料,他不是那个邋遢得像乞丐的疯子,他和十年前一样面容干净、长发飘逸,服装虽然怪异但相当整洁。
为什么,他在十年后会变成那副模样呢?只是因为找不到这对姐妹?
来不及思考这种问题,易黎按下了播放键。
“虞兰?!你没事吗?!”男子的表情异常惊讶。
“受死吧,雷威!!嚓比拉索`布牙呗类……”
虞真不断地翻动手腕,双手间出现了一个绚丽的光球。另一边,易黎握着的随身听剧烈地震抖,几乎就要脱手而出。她只能把这个危险的东西抱在怀里,而且还得全神贯注地聆听咒语。虞真抛出了光球,但是被名叫雷威的男子所划出的空气漩涡吞噬了;随身听震抖得越来越厉害,易黎咬紧牙根坚持到了最后,随即奋力抛出了它。
随身听瞬间变成了火球,火球又炸裂成无数的流星,击中了正在施展第二道魔印的雷威。雷威的肩膀和左腿霎时烧着了,他只能狼狈地向旁边一跳,但此时空中一个金光灿烂的魔印不偏不倚地坠落到他身上,无形的重力压得他弯下了腰。
“他被我定身了!就是现在!”虞真吼道。“兰兰,拿着小刀杀了他!快!!”
在虞真不容置疑的语气驱动下,易黎不顾一切地朝雷威冲去。
“虞兰……”
雷威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容,他那复杂的表情令这个白裙少女怔住了。
那样满怀关切的眼神,不正和虞真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吗?
到底——
“乌来嘿`泼罗斯吨!”
看到易黎停下了脚步,虞真当机立断地使出了位移魔印。她像风一样狂飙,转眼间就从后面挟住了易黎;她的前胸贴着易黎的后背,双手抓住了持刀的手腕,犹如双人滑冰般向前冲刺。易黎在虞真的控制下身不由己地飞身直撞,刀锋几乎全部没入雷威的腹部。
“呃啊!”
雷威痛苦地倒了下去,易黎不知所措地松开了手,这一刻她心乱如麻。
“你死定了,雷威!我要把你撕裂后扔进次元黑洞里!!”虞真毫不留情地继续施展魔印术。
虞真快速地念着咒语,另外两人却在互相对望着。
“虞兰,只要你活着就好了。”雷威吃力地支起身体。“我……”
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团漆黑的乌云,周围还飘浮着一连串宛似玻璃般透明、又夹杂着炫目电流的光球。仿佛失去了地心引力,雷威被乌云吸了过去!光球像是锋利的圆锯般滚过他的身体,无数血花猛烈地向外喷溅,但是即将有如暴雨落下的血液滞空了一瞬后又被吸进乌云里。即将分崩离析的雷威依然在看着易黎,他的嘴巴最后张合了两下,没有说出任何话就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呼——”虞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而易黎还在愣愣地发呆。
“兰兰!”虞真抱住易黎,开心地往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姐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怎么了,这么严肃?”
“那个男人……和虞兰是什么关系?”易黎忧郁地看着虞真。
“你想听实话吗?”虞真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有些事,你还是……”
“我想知道,不然我无法释怀。”易黎轻声说道。
“这样啊。”虞真的语调变得苦涩。“既然你想知道,我就把实话告诉你吧,完完全全地告诉你。雷威和虞兰是一对恋人,但我拆散了他们。我和虞兰是从出生就在一起的双胞胎姐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我对虞兰有强烈的占有欲……我偏执得不允许虞兰和任何男人接触,但她还是背叛我了……我无法夺回她的心,就只好把矛头对向雷威,没想到虞兰为他挡下了我的破魂魔印。我骗了你!毁灭虞兰灵魂的人不是雷威,而是我!我亲手把我妹妹变成了一个半死人呀!!”
“……”易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了那个不堪入目的雷威。
原来,当年虞真用静止空间封闭自己和虞兰后,找不回恋人的雷威在这个山谷里徘徊了十年之久……
如果不是自己出现,逆转时间打破了僵局,已经是行尸走肉的他又会花上多少年的光阴去等待?恐怕是一辈子吧。
也许,他真的需要一个结局来解脱。
“兰兰,这次我没有隐瞒你了。”虞真惨然说道。“我不想令你对我心存芥蒂,因为你是世上唯一愿意当我妹妹的人。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你肯原谅我吗?”
“姐姐,你祈求原谅的对象应该是虞兰和雷威吧!”易黎温和地说道。“我没有被姐姐伤害,姐姐也不可能会伤害我的。因为除了姐姐外,我不会喜欢上其他人。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兰兰!!”
虞真呜咽着抱住易黎,她从未把她抱得如此之紧。
“你真的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嗯。”
“说好了,不后悔?”
“嗯。”
“从现在你是属于我的,我要占有你的一切,我不允许你反抗我!你明白吗?”
“我什么都愿意,姐姐。”
虞真捧起易黎的脸,给了她一个足以触动心灵的吻。接着,两人轻轻地把额头贴在一起,呼吸对方吐出的甜美气息。
“兰兰,我能遇上你实在太幸运了。”虞真喃喃地说道。“突然觉得,活着的感觉都不一样了……谢谢你,兰兰……”
“我也要谢谢你呀,姐姐。”易黎微笑着说道。“是你改变了我的人生,我很喜欢现在的我呢。”
然后,她们手牵着手离开了小楼。
走过草地,走过溪边,这山谷里似乎永远都是这么幽静。
谈笑之间,虞真忽然发现易黎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在想什么呢,兰兰?”
“唉,我想起爸爸妈妈了。”易黎惆怅地说道。“我对不起他们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希望他们能够原谅我啦。”
“呵呵!你跟我来吧,兰兰。”
她们走出了山谷,向二叔公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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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随身听就是这样的啊!”
矮墩墩的大龙摆弄着手里的随身听,来自城里的流行音乐让他听得很兴奋。
“怎样,不错吧!”小易黎竖起大拇指。
“好,那我也得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宝贝了!”“哦哦!有没有那么厉害呀!”“当然有了!”“那我们走吧!”
两个孩子蹦蹦跳跳地离开,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着的易黎感到一阵莫名的思绪翻涌。
“你知道‘平行宇宙’的概念吗,兰兰?”虞真解释道。“这是1998年的世界,然而也不是原来的那个1998年的世界了。在这个世界里的梨子也和2008年的你不一样,你知道差别在哪吗?”
“差别?”
“就是发卡。”虞真淡淡地说道。“现在发卡戴在你的头上,所以这个世界里的梨子是没有发卡的。如我们刚才所见,他有了新的伙伴,而不是当年被我驱赶回家的情况。他的潜在记忆可能会给他制造一些梦的碎片,但他再也记不起我、再也无法回到那时候了。”
“因为记忆的线索断了吗……”易黎感慨地说道。
“嗯,就是这样。”
“那么,原来的我就会走上一条普通的人生道路吧!”易黎释怀了。“他会像个正常人一样长大、工作、结婚、终老……那也是爸爸妈妈的期望吧。嘿,原来的我!你要加油喔!!”
说到最后,她情不自禁地大声呐喊起来,把虞真笑得前俯后仰。
“兰兰,我们离开这里吧?”
“到哪里都行,只要和你在一起,姐姐。”
“嗯,我也是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