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顾辞兮的眼睛。

　　张艺兴脑海里都是这句话。

　　如当头一棒，他现在的脸色不单单是狼狈能说明的。

　　脸上泛着焦躁不安，不可置信，神色状是疯癫。

　　“不可能的，她怎么就，怎么就是捐赠人，许矜，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对不对？不要开玩笑了，不要开玩笑了！”

　　张艺兴紧闭眼睛，使劲念念自语。

　　“骗我的……不可能……”

　　眼泪都止不住。

　　许舫此时的神色也没有见得多好。

　　他看着许矜，“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捐眼睛给我？她跟你说了什么？说啊！小矜！”

　　许矜紧紧抿着唇。

　　半响才略微崩溃地开口。

　　“我也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的。她最后一次来找我，就说，说她找到一双眼睛，那个眼睛的主人，愿意捐赠自己的眼睛给哥哥，我也没有多想，就，就同意了。她跟我说那个人不愿意跟我们见面，于是做完手术后我们就没有再见面了。”

　　许矜颤抖着声音。

　　“后来……后来我才不小心从医生口中知道，哥哥的眼睛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捐赠的，我才，我才猜测是不是顾辞兮。我赶紧打电话给她，她承认了，可是，可是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我没有想到，她说她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这件事！我没敢告诉哥哥，我不敢……”

　　张艺兴眼底的绝望，低头无声地嘶吼，无声地崩溃，那一幕，许矜记了一辈子。

　　张艺兴不敢想象没有了眼睛的顾辞兮如今是怎样的生活，她会在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她明明说过的，说过她一定会过得很好。

　　“你骗我……辞兮……你骗我……”

　　嗓音早已经嘶哑到无声。

　　那种疼痛，比绝望笼罩还要令人崩溃。

　　后来张艺兴离开医院，许舫感到抱歉和焦躁。

　　他也没能想到，那个女孩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谁也想不到。

　　到后来，边伯贤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整个人也是崩溃了。

　　疯了一样地寻找顾辞兮。

　　但是没有人能找到她。

　　没有人能够找到。

　　然而众人寻找的顾辞兮，实际上在韩国，没有离开过。

　　她捐赠眼睛后。

　　到了“右音”孤儿院。

　　福淇见到她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来。

　　顾辞兮杵着拐杖，跌跌撞撞地走向她。

　　福淇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扶住她。

　　顾辞兮浅浅地笑着，因为看不见，靠着其他感官，对着福淇说话。

　　“抱歉，我来打扰你，因为我现在很想留在这里，想来想去，想到上一次你也说过，我可以来这里，所以，就来打扰你了。”

　　福淇下意识摇摇头，又反应过来面前蒙住眼睛的人看不见，于是小心开口，“我们都很欢迎你的，而且前几日才收到了你的资助，你现在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这里肯定欢迎你！”

　　顾辞兮笑着。

　　于是她就在孤儿院住了下来。

　　福淇也知道了事情的始终。

　　顾辞兮每天会和孩子们待在一起。

　　教孩子们唱歌，她感到很满足。

　　每次分不清楚白天黑夜的时候，顾辞兮心里有波澜泛过。

　　这个决定是很突然的。

　　她才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张艺兴过得不要那么沉重，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他身上。

　　那个人那么耀眼，那么美好，人世间一切不如意的事情，都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

　　她从不后悔。

　　她走的每一步。

　　从她决定追随他的脚步，到走到他身边，和他经历过短短的时间，好像过了几个世纪的美好幻境。

　　她很快乐，也很幸福。

　　顾辞兮决定离开的那天，接到了边伯贤的电话。

　　边伯贤打了无数个电话给她，她终于接了。

　　“顾辞兮，你在哪里？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来接你好吗？我来接你……你在哪里？”

　　男人开口的脆弱，眼睛刹那间就一片猩红。

　　顾辞兮沉默了半响。

　　“我没有离开过，只是这一次，我真的决定要离开了。”

　　边伯贤慌乱地说话。

　　“你去哪？你能去哪？乖，我来接你，你在哪里？你站在原地等我好吗？等我……”

　　等我来爱你。

　　我接你回家。

　　顾辞兮挂掉他的电话。

　　紧接着张艺兴的电话就打来了。

　　“……辞兮……”

　　他的声音没有熟悉的温和。

　　嘶哑到让人害怕。

　　“我是辞兮。张艺兴，我其实有很多话要跟你说的，可是我却不能当面跟你讲了。我其实也害怕，害怕你在我面前，可是我却看不见你，我的世界一片黑暗，我才明白许舫他真的很坚强。”

　　“……辞兮，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男人的追问，顾辞兮却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说话。

　　“我是个很懦弱的人，一直都是，因为不敢面对亲人的离开，我把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你真的很重要，对我来说，你就是把我从那个世界里带到现实世界里的人。我很爱你，很爱很爱，所以我鼓起勇气到你身边，可是我也怨恨自己的懦弱，我不敢说爱你，我不敢。”

　　“最后我鼓起勇气离开你……这是我最勇敢的一次，尽管结果看起来都不尽人意。”

　　“你要爱一个勇敢的人，不要爱我，我们爱得太狼狈了。如果有幸，下辈子，我们只谈下辈子，我一定是那个勇敢的人，毫不犹豫地拥抱你，说我爱你……”

　　“顾辞兮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所有的勇气都拿来爱他一个人……”

　　“我爱你，张艺兴。”

　　“但是你一定要快乐，一定……”

　　拜托了，不要让我离开这个世界后，让我知道，你过得不快乐。

　　其实我很自私的。

　　知道我越强人所难地让你好好生活，你越会念着我的。

　　谁让你倒霉，遇见了一个叫顾辞兮的女孩，她讨人厌，没人爱，只有那个叫张艺兴的男孩，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一把拥她入怀。

　　她爱一个人，这样就够了。

　　顾辞兮死了。

　　死于心脏病。

　　先天的。

　　很小的时候，顾辞兮就和别人不一样。

　　其他的孩子可以到处玩，随意跑。

　　她从小被外祖父母捧在手心。

　　没有多难过，只是很孤独。

　　她难过的时候心疼得要命，但是没有人知道。

　　外祖父母咽气的时候没有时间告诉她父母。

　　她更难受了，但是她不哭，也不喊疼。

　　她想着会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她就不疼了。

　　后来有了要坚持下去的信念，便咬牙坚持下去。

　　甚至后来出车祸，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没有被发觉她心脏的毛病。

　　她甚至一度以为，她好了。

　　在去见许矜之前，她特意去检查了一遍。

　　医生检查了两次，才发现，她的病状。

　　原来她的心痛都藏得那么深，如果没有人注意，就仿佛从没有被人提起。

　　可是一旦被发现，那种深刻的疼痛，就开始无限蔓延。

　　她活不久了。

　　医生说，和她的情绪有太大关系。

　　大喜大悲，起伏波澜。

　　她一晃眼，就要走尽旁人的一辈子了。

　　她也觉得荒谬极了。

　　顾辞兮离开的时候很安静。

　　安静到没有人察觉。

　　直到后来张艺兴报警，被过路人发觉，她死在了郊外一片树林里。

　　在一棵大树下面。

　　张艺兴看见她的时候。

　　她闭着眼睛，面目安详。

　　像是睡着了。

　　那个男人，一步步走向她。

　　泪流满面。

　　脑海中有一个女孩，眼底满是倔强，说着，“我就不能把你藏起来吗？”

　　顾辞兮。

　　你醒来呀！

　　你醒过来的话，就可以把我藏一辈子了。

　　如果你醒不来，大概我也会被你藏起来，可是那样太残忍了，因为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顾辞兮死了。

　　张艺兴抱住她的时候，反而沉默着，冷静得可怕。

　　他眷恋的目光扫在她脸上，哪怕那个人，脸色惨白，没有温度，没有呼吸，甚至已经没有了眼睛。

　　他依然郑重地亲吻她的额头。

　　“我好像有许多遗憾的话语要对她说，可仔细想起来，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我爱一个女孩，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她走到我身边，然后又猝不及防地离开我，她带着我的心走了，再没有回来过。”

　　“我爱你。”

　　“顾辞兮。”

　　你像是候鸟南飞。

　　飞过我的暖，留我一身凉。

　　真的。

　　很想再爱你一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