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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风

〖长风〗

——朝代架空。背景架空。

序.

京城下了雨。

京城离江南很近,一到梅雨季节,就顺带了江南水乡的湿气。湿气一来,一潮,就潮的墙角发霉,老人嗷着风湿骨痛,连木柴,也难以生出一两个火星。

兰卿也不是不喜欢这种天气,虽然没什么干燥的炭火让他煮一壶好茶,的确是惹人烦躁。奈何他也没什么气动火——他生来体弱多病,若是动了火,把身体里那点火气动没了,到时候湿气入体,怕是又要往病榻上一躺,躺上十天半个月。

他家是古董店,老东西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多。这种天气,最麻烦的,就是打理这几个小隔间里的老东西们。兰卿慢慢拭去一块惊堂木的灰尘,他想自己随身的那把白玉为骨的扇子,真是个好东西。玉温和,久置也不坏,不像这不知前朝哪位清廉的判官留下来的惊堂木,一不留神,霉了,生蘑菇了,没用,还亏!

惊堂木上的灰尘拂了下来,两下落到了白色的衣襟上,灰了。兰卿咋舌,结果嘴里还是刚刚为了冲淡药的苦味,咽下的一块糖糕的味道,甚至回口出了一丝酸涩。或许是这鬼一样的梅雨天气,让糕点师傅用的水都不干净了,生生把这做糕点的面团,和出了酸味儿。

前几天算命的老瞎子倒是来过——实际上,也是教过他两年书的先生。不过看上去也不老的老先生不经同意掐了掐指头,说他这两天得遇上大事,遇不上大事,也会被琐琐碎碎霉事绕着,放不了,也脱不开。

瞎子算命倒是向来的准。连绵不断的梅雨,蒙灰的古董,煮不了茶的炭火,还有变了味儿的甜点,的确尽是些霉事。

兰卿撇了撇嘴,把惊堂木放回原位——这木头似乎也没有该有的位置,偏偏夹在了一堆画案的中间,难免落灰。

打理是打理完了,恼人的雨声却仍旧没有停止的意思,雨水依旧尽数打在了窗沿上、屋顶上,淅淅沥沥。

兰卿忽然止住了手。

惊堂木的一边还贴着他的指腹。只是这灰蒙蒙单调的雨景,纷乱错杂的雨声,自然是引不起他的兴趣——

门外有把伞,伞下杵着一个人。

雨声太过嘈杂,他没听见来者的脚步声。他看不清面容,也不清楚对方来意,他只知道这位不速之客,仅凭自己的印象,绝对不是平日里与他打交道的『熟客』们。

眼瞅着桌案上的烛火摇晃了两下,雨大风大,门外的人却是没什么动静。兰卿偏了偏头,视线刚好可以瞥到门口,停顿一下,兀然出声:

『客人若是想要避雨,尽管进来就好。』

那人听到了声音,也似乎是恭敬不如从命,默然走到了门前,收起了伞,轻手把它倚在门边。

的确是幅生面孔。束发,剑眉,黑裳,佩剑,倒象个习武之人。陌生人的眼睛往屋子里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到了兰卿身上——不怒不喜,像是有事而来,又像是无事叨扰。

狭小的空间,一黑一白两个人,倒是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兰卿停下了手里的活,掸了掸袖子上和领子上的灰,迈开小步走向不远处离门略近的书案。一边走,一边像真的是来了个常客一般,絮絮叨叨地开始唠嗑起来:

『哎呀……真是有幸,玉兰斋倒是好久,没来什么新的客人了。

『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您倒是可以在里头转转,东西也不多。』

那把白玉为骨的扇子被兰卿放在了书案上。

不速之客没有说话。

兰卿也识相地不再过多介绍,只求这位贵客能够被他的话语所打动,往屋子里转溜一圈便走。他跟着默不作声,缓缓地在书桌前坐下,简单打理了一下桌子上杂乱的纸张,然后抬手,正要拿起那把白玉扇子——

冷光,剑鸣。

兰卿在那一刻停止了动作,犹如时光骤停,整个人直直地僵在那里。他低眼,看见那冰冷的剑锋,此时正不偏不倚地指着他的喉咙,像是暗示他只要再有一步多余的动作,这锋利的剑尖,就会突然刺穿他的脖颈。

剑气逐渐漫上肌肤,冷的人心里发怵。一旁的烛火不知道是何时熄灭,或许是方才剑刃掠过,这跳跃的火焰,被生生给斩灭了。

『……老爷,我也不过是个生意人。您不由分说便以剑要挟我,不知是您要我斋中钱财,还是我兰某,父辈祖上,结了什么仇家?』

明明是仲春的天气,屋子里的温度却仿佛在双方的沉默中骤降,煞时冷若寒冬。

『……不对。』

率先打破沉默的却是对方。

不对?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倒是令人惊讶。兰卿抬眼,发觉对方蹙起了眉头,那双不怒不喜的眼睛,也因为漫上了迷惑,竟然变得比刚才生动明亮了起来。

『刚才你没感到害怕。』

『但你又太过普通,不像是一个听雨楼的楼主。』

兰卿偏了偏眼神——门口没有多余的人,甚至连街上也因为阴雨天气,渺无人烟。看样子,对方是独身一人前来。

『您说什么呢……我是个做小本生意的商人。听雨楼是什么,我想这京城,也没这个地方吧?』

『京城可处处都是这地方。』他剑锋一转,却没有半点离开人脖颈的意思。『一个华朝里最大的民间情报组织,市井内外眼线无数。楼主虽然神秘,你也不像,但她的消息,不会出错。』

这劈头盖脸地一通话,咄咄逼人。看样子,对方非得从自己身上套出点东西来不可。兰卿勾了勾嘴角,正好身子僵着一个动作并不舒服,不顾脖子上的胁迫,伸手拿起了书案上的白扇,展开了它。

『她?若是老爷问的人是个姑娘,那想必是苏家的小妹子又调皮了吧。』

他从他的眼睛里在那一刻读出了诧异。兰卿也不顾,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倒是从未见过老爷这样的客人。——连纸上,也没见过。

『海有边际,目有盲角。眼光再怎么长远的人,也有看不到的地方。

『我有自己的原则。一个连我都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我想,那应该就是一个、让我知道了便会掉脑袋的地方。』

『……你果然。』这令人似懂非懂的回答,反倒让他稍稍舒了眉头。他僵直的握着剑的右臂看样子略微放松了些,却没有放下的意思。

兰卿挑眉。『老爷练剑,剑气寒意逼人。这天下敢用剑气震慑他人的剑法,常山才有。

『您持着常山的剑法,又是皇宫中人。我听苏家的小姑娘说过,皇宫中武艺高强的人虽多,但她只看见过一人,所用的剑法,看上去像是师出常山。

『您身上还带着出行令,上头刻着的,若我没有看错,应该是当朝皇上的第四子,湘王殿下的名字。

『湘王殿下可是极喜欢常山的剑法的。

『——您是湘王的亲信。』

『啧……不愧是先生。』他小臂一抬,轻巧地把剑收回鞘中。这一收,倒是把屋子里的寒意,驱散不少。『我的确是湘王殿下的护卫,姓云,云月追。』

追云逐月,反倒像是个浪荡浮子的名字。

兰卿轻摇的两下扇子。『方才您虽然出剑,剑气逼人,却没有杀我的意思。想必,您是有求于我。』

持剑人又蹙了蹙眉,『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杀你的意思?』

执扇人反倒撇了撇嘴。 『——直觉。』

倘若对方真的有杀掉自己的打算,在他戳穿面前这个人的身份之前,自己就已经人头落地了吧。

『我可不知这偌大的皇宫里有了什么变动。得让湘王殿下,要我一介平民来帮忙。』

云月追插起手臂。 『准确来说,不是殿下有求,更多,是我个人。』

『你个人?有求?』兰卿一收扇,拿着扇子前端指了指人,又指了指自己,『于我?』

『难道不妥?』

『不说我担不起湘王殿下的名号,可大人您是怎么求我的?拿剑,逼我?嗯?』

话还没谈妥, 这人倒开始反咬一口了。

云月追被这猝不及防的反咬呛了一下。他抽了抽嘴角,想刚才拔剑,也确实把对方的身份逼问出来了。这是最快、最直接、最有效率的办法。

『所以并不是殿下的名号……咳,不是,拿剑不是要挟你,只是为了试探一下你的身份而已。』

兰卿能听出对方的语气里有些慌乱。现在这副样子反而与方才拔剑的姿态截然不同——他倒更有些像他名字的风格了,隐隐的,鲜衣怒马少年之意。

感觉就像方才的严肃,是一个少年掩饰自己的青涩稚气伪装的大人模样似的。

兰卿又开了扇子,身子往椅背上倚靠,好似眼前一切都事不关己。『可您还是吓到我了,我惊不得,亏了,您得赔。』

『赔……赔?』云月追能感到自己的嘴角愈发抽动地厉害。他记得,以温顺有礼闻名的湘王殿下前几年微服私访江南的渔村,有个老穷鬼也说了差不多的话,碰瓷碰走了心慈手软的湘王的一袋铜钱。

他深吸一口气。『我,我赔您什么?银子?铜钱?您这可是无理取闹……』

『是于情于理,有借有还。』玉制的白扇轻轻摇动了两下。『告诉我你的来意。』

『?』

『告诉我,您到底求什么于我?』

云月追显然怔了一下。执扇人意外直白地点明了问题,就像是刚刚他拿着剑指着人的咽喉,所逼问的那样。只是他没有用剑,单单只是拿了副略有些无神的双目,向上盯着他。

他有些纳闷,这个叫兰卿的人看上去也并不老,面容却怎么看都有些憔悴。

对方还在等着回答,似乎颇有耐心。

『……我想要先生您。』

『我?』扇子摇摆频率还没变。『要我这个人干什么?』

『我要听雨楼的眼线。这些眼线不仅可以帮助湘王殿下搜集证据,也可以让我找到答案。

『我……是孤儿,四五岁的时候被常山的弟子收养……』

『不是真话。』

云月追低眼看了兰卿一眼,对方倒是换了一个更加悠闲的姿势,一手支着脑袋斜靠在椅子上。『要找爹娘,苏家小姐和他师傅也能找,不必求我。』

云月追被噎住了。——这个人察言观色,倒是比想象中的敏锐。

『湘王殿下的事情我不过问。但是您——我想要知道您真正的意图。』

质问的角色相互交了个换。

兰卿能看出他面色有些难堪,索性不再央求过多。『实在不行,你给我编个更好听的理由也可以。』

云月追琢磨琢磨了唇舌,组织了半晌语言:

『我先前也并非湘王殿下的亲信,而是当今安国候皇甫筱的手下。

『他是个极其冷酷、冷血的人。我与他理念不合——或者说,我极其讨厌他的为人处世。

『所以我投靠了湘王。和他对立。』

『和他对立?那我有什么作用呢?』

『我听闻皇甫筱在皇宫之外有党羽势力,苏尘雨的消息,有些地方还遍及不到。』

『我从来不过问政事,所以也不清楚什么安国候的为人。』兰卿继续问了下去,『他到底如何,会引得你的背叛?』

『他视手下如兵器棋子,我不喜欢这种束缚。』

『你不愿束缚?』

『那自然,我要追云便去追云,我要逐月便去逐月,不需要一根绳子牵着。』

兰卿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追云逐月,追云逐月,云月追,却是个好名字啊。

『好,好。且不论真假,倒是个有趣的理由。』他起了身子,往前一倾,换了只手把脑袋支在了桌子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私怨的理由,听上去更令人信服一点——这赔款赔清了。』

赔款?云月追恍然大悟,合着这反问,竟然是对方才自己以剑逼人,一个小小的报复。

『但是还不够。』兰卿拿着扇子指着人,『这还只是赔款。

『您要知道,自古以来,商人最是薄情重利。

『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您呢?您要用什么筹码——来换我这个人呢?』

云月追顿了顿。方才算是个教训,他琢磨琢磨,似乎听出了对方话里有话。『您……也有想知道的东西?』

兰卿弯了眉眼——看上去是有些高兴。『那自然。您知道我为什么成立听雨楼,在一个华朝布下眼线吗?

『我父母也曾与官宦人家有些关系,几年前外出跑商,途中被奸人强盗所害,失踪至今。

『官府不知,捕快不知,朝廷也不知。三年,整整三年的时间,竟然谁也找不到害我父母的人是谁。

『于是我花了更多的时间去建一个听雨楼,花了更多的时间,去找这个谁也不知道的凶手。』

他说起这话来却像是唠嗑家常,全然听不出这是个在执念之下滋生的故事。

『那也找不到?』云月追问。

『找不到。就像运商的马车是自己坠下平稳的山路一样。

『后来这件事情就成了废案。——您没有参与其中,应该不了解此事。

『但是,我成立听雨楼之初,有人劝我,不可以去调查一个地方——』

『您是说——皇宫?』

兰卿点了点头。『我想这件事情居然让我无从下手,那应该是有德高位重之人干涉其中。

『苏家虽然与朝廷关系密切,却不善于拉拢党羽,偏偏为官为得清正廉洁,所以同样也了解不到什么。』

『所以您想让我……』

他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在皇宫里的眼线。

『如何?我认为是个很公平的交易。』

云月追稍加思索。 『……这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底线的地方,我当然会帮忙。』他回答,『我希望到时候也请先生说到做到。』

『——那便算成交。』兰卿尾音上扬,却有些难以辨别话语之中是否愉悦。他一撑身子,又靠在了椅背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祝愿与您合作愉快。』他说,『这天气颇为恼人,我还有些干燥的炭火——要坐下来喝杯茶吗?云月追大人?』

——————

雨还在下。

男人站在窗前。他面容年轻,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却一头银丝,在这灰蒙蒙的阴雨天里,显得更为惨白。

他身后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女性,黑色与金色交织的华服,成了这昏暗的阁室里唯一鲜亮的色彩。

他背对着她。

『……筱儿。』女人开口。

『你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她的声音在颤抖,『当年如果不把你送出皇宫……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了……』

『你不用解释。』男人的声音没有感情的波动,『我知道这是我的宿命,所以我没有恨自己母亲的意思。』

『所以你……』

『我只是想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女人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筱儿,算我求你,你千万不要做忤逆……当今皇上的事情,我求你,我只希望你一生平安……』

男人伸出了手——接到了窗外的雨水,冰凉,渗入指尖,反倒是一股寒意。

她的心却还有一片天真的热忱,不像这冰冷的雨水——不像他的心。

『忤逆?我说过,那是我该有的东西。

『我也好像忘了跟你说,我更讨厌别人对我抱有怜悯。

『尤其是因为这头白发。』

『可是你……』女人往前走了一步,犹豫着,又退了回来,『连我也劝不了你吗?』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对这声脚步声有任何过多的反应。 『我希望您能清楚自己立场。』

他忽然提高了音量。 『——李秋,送皇后娘娘回去吧。』

『筱儿——!』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似乎还想挽留。

侍卫走上前,向女人行了一礼。『时辰也不早了,皇后娘娘还请回去,免得让皇上起了疑心,对您和侯爷,都没有好处。』

这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此时浑然没有符合她身份的高傲,只是默然垂下了头,临走之前却也抬头回看了一眼,和侍卫一同出去了。

相隔二十余载,果然,她根本没法理解自己。

雨丝忽然一偏,斜斜地飘入窗户,染湿了衣袖——

风起雨斜。

他猩红的眸子抬起望向天空,乌云涌动,像是风,在刻意地搅弄这一片云海一般。

看来有风,要吹乱这表面平静的一切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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