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杏花吹满头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学堂里静悄悄的，公子小姐们都在低头认真写字，或者琢磨文章，只有庄学究嘴里始终喋喋地念着这首陶渊明的《归园田居》。

  明兰有点头疼。

  方才盛家五姑娘和她打招呼，这声"五姐姐"叫的那可是真的不习惯。四姑娘墨兰虽说是个有些狐媚子气儿的女儿，现实看着却也端端丽丽的，颇有点才女的风范。只是……翻给自己的白眼有一点明显。还有那二哥长柏，三哥长枫，突然一下都鲜活了起来，让明兰还是有些仿佛梦中的感觉。

  还有那……齐国公府的小公爷齐衡。

  明兰心道，这京城第一美男子也许并不夸张。方才那小公爷掀起门帘走进来，明兰觉得，整个世界都被这个少年郎照亮了。

  齐国公府，何等尊贵。老公爷官位一品，其妻乃是在当今皇后娘娘身边长大的，而这小公爷是国公夫妻俩的独生子，不仅生的明眸皓齿、如同天上的星辰明月，而且颇具才华，又是个孝顺、懂礼节的人，没有沾染那些个纨绔子弟的恶劣习性。

  明兰想，老天真是有趣，这小公爷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独特。他家如此显赫，却只有他一个独生子。明明可以承袭爵位，却打小立志当自己争取功名利禄。三是他又生的如此皮囊，却从不流连勾栏瓦舍胭脂水粉之地。如此这般，可叫这京城中的其他公子哥怎么活呀，无论哪一方面都生生的叫他比下去一脑袋。怪哉？幸哉？妙哉？

  然，无论如何，明兰都合计着离这位小公爷远远的。虽然对此人未来的悲惨人生有些同情可怜，可是明兰也深知，这小公爷实在是这个时代典型的悲剧人物，他挣脱不了，也不敢挣脱那些桎梏，无论是被逼无奈，还是豁不出去，都最终导致他痛失一生所爱，娶妻又丧妻，再娶再丧，三娶三丧，终于发誓不再娶，孑然一身孤独一生。再大的官职权力，再多的家产，都抵不过漫漫岁月无一可心的人儿陪伴身边的寂寞。

  倘若是让人来看，失爱这个经历也许很多人都有过，若是划掉这一项，也不得不说齐衡这一生过得也算是辉煌得意极了。可，可，让人叹息之处就在于，这小公爷实在是个痴情的人物，也许他真正追求的，倒不是那些个虚名。

  可怜啊！可怜！

  正午已到，学究念叨了几句便离去。公子小姐们也都拾掇东西物件回府。

  明兰可算是能够喘口气儿了。这庄学究的课，当真是没有想象中那样好上。果真在古代科考之中能中，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那文章才学，眼界见识，一样儿都不能少。还得揣测官家出题的意图，否则少不得被文字狱。还有那吟诗作对，也并非一日之功。冲着这一点，明兰还有些服气四姑娘的，好歹人家还能做出两句押韵的，自己，可真真是一句都蹦不出来喽。

  明兰笑的有点苦涩，看来以后还得先认真地学一学这其中的门道，她可不想做个文盲少女，不然以后就算能离开这大宅大院，也无法自保。

  "小姐，我们这就回院子吗？"小桃拎着收拾好的箱子，问道。

  "先不回去，小桃，我们去院子里走一走。"

  盛家书塾前面的院子，布置的十分雅致。确实是清流人家，没有一处大红大绿的俗物，四君子倒随处可见。

  "小桃，我问你啊，这庄学究今日念得那首诗，是谁人所写？又是何意思？"明兰慢慢地走着，一边问着小桃。

  "啊？姑娘，这，这，小桃又不用上学，只是陪着小姐念书，这庄学究念的诗，那么高深的东西，我又哪里知道？"小桃嘴一瘪，有点委屈。以前小姐可从未问过这些。

明兰停在一株开的正好的桂树前停下，仔细地欣赏这江南地区移栽过来的上好的丹桂。又慢慢地说:"小桃，你可知念书识字的重要？虽然咱们这个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束缚了许许多多人，可是你看，从古至今，那些有才的，能叫后人津津乐道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满腹诗书，才华卓然？？"

  "小姐，小桃只是一个下人，这辈子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小姐身边，等到小姐出嫁，便随着一起过去，若是能伺候小姐一辈子，那才好呢！毕竟小姐对我这么好，小桃不需要念书，也不需要出头，能陪着小姐，便一切都好。"小桃连忙说道。

  哎。明兰轻叹一声，这古代人与人之间阶级划分明确，一日为奴终身为奴，不可能打破这一铁的法则。念书再好，若是男儿身，兴许还能考取功名。若是女儿身，便也确实用处不大，总之一辈子都要在内宅大院之中斗来斗去，横竖也就那么点事，一辈子指着一个男人过活。都是可悲之人，却不自知。

  "小桃，从今日起，你便记住:以后，我看什么书，你也看什么书；我写什么字，你也写什么字；我若早起晨读，你便不可再睡懒觉。不然日后带你出去，也是个……"

  "累赘"俩字明兰没好意思说出口，小桃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只是惊讶地赶忙问道:"啊？姑娘，您这是要折我的寿呀，您最是清楚了，小桃就喜欢吃好吃的，对那些个读书念着实在是不懂。哦对了，姑娘，您方才说日后带我出去，去哪儿？是指的姑娘出嫁的人家吗？"

  明兰嗅了嗅一枝折下来的桂枝，有些好气又好笑地笑骂道:"傻小桃，你就知道吃。带你去哪儿是秘密，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说罢，明兰便晃晃悠悠地继续逛院子了，留下小桃一人发蒙。

  小姐这是要做甚？

  逛了大约么十来分钟，明兰就乏了，于是叫了小桃往回走。刚行到一处拐角，便听见有男子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明兰便停下来。毕竟还是要遵守一下这时的礼节，下了课，便又是外男与女眷的分别了，她不想无事生非。

  只听见一个低低的好听的男性声音从墙那边传来:"不为，马车可有修好？"

  紧接着一个男仆声音的回答:"小公爷再稍等片刻，还差一个车轴有些错位，马上就好。"

  然后再没有人声，只剩下修马车轴的声音。

  原来是齐国公府的小公爷。

  明兰有点心里痒痒，她虽知道那小公爷的相貌，但也未曾好好在现实中打量过。方才学究的课上也只是远远地瞥见了他的侧颜，就叫人不禁赞叹一句:"多好的少年郎！"

  这会儿，反正悄悄地看一眼，也没什么吧。

  于是明兰扒着墙角，偷偷地瞄了一眼齐小公爷。

  谁知，这一眼，便看进了明兰心里。

  那是怎样一个少年郎呢？若说他比得天上十五的明月，却又觉得过分圆润明亮，他身上还颇有着少年不谙世事的纯真气儿。但若说，他果真就是那春日艳阳天里骑马驰骋的少年人，他一身样式简单却讲究的华衣又将他称得十分沉稳有深度。

  这时，齐小公爷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竟然在唇边绽开了一个浅浅的笑。一时之间，别说那满院子的桂花香不及他的气韵，就连正午的太阳，都在他那一个浅笑之下黯然失色。他的眉眼如同水墨画般浓墨重彩的好看，刀削斧凿般的面容，超脱凡俗却不冰冷的气质，简直让他发着光。

  明兰垂下眼帘，转头就走。

  小桃忙喊着"小姐你要去哪啊咱们走反啦"一边追着明兰去了。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这是明兰在那个秋高气爽的正午，对小公爷惊鸿一瞥后，内心全部的感慨。

  她知道，这一眼，她会记得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