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圆的雨敲在黑瓦上,泠泠作响。
他将小手挤在裤腰上,似乎是在躲避江南湿冷的秋。
青黑的石板上沾上他鞋底的泥泞,他低头笑了下。
石板都比他干净。
乐坊门前的风铃在雨中飘摇,一次又一次被迫止住的回响。
“小孩儿,怎的自己小小一个人呀?阿姊给你温碗甜酒要呢?”
女声清润,很容易使他联想到细弯易碎的玉管。
他绷着嘴,目不斜视地走过,倒也没搭理站在乐坊门前的林倌。
还未走远,他却被林倌抱起来。他看了头顶黄白的油纸伞,羞恼地瞪了林倌一眼。
好歹也是过了十龄的大孩子了,他绝不许有人将他这样抱着。
林倌也是细瘦的,但力道却不小,一手按住挣扎的他,另一只手腾出来撑着伞走回乐坊。
他脸上表现出极度要强的神色,脸憋的通红,道:“若不是此刻我无甚气力,你又怎能困住我……”
林倌斜斜地眯了他一眼,带着笑意走回自己的小舍。
炉上是小沸的甜酒,壶盖的小孔冒出些顶香的白色湿气。
林倌将他放在地面上,手却还紧紧的缚住他。
林倌笑了笑,干瘦的她露出些微微娇俏的模样,他清晰地闻见她身上的少女香气。他不由得涨红了脸,实则心里已经卸了些防备。
林倌刮了刮他的鼻子,安抚着:“你站在此地不要动,我去盛碗酒给你。”
他腹中饥饿,便也认命地听话颔首。
……
林倌微笑着,她的那壶平日少见的甜酒原来是给自己温的。
可如今看着他喝了个干净,倒也没觉着惋惜。
甜酒不醉人,他只是微微有些晕。他郑重地跪了下来,对着林倌磕了头,转身就走。
他连父母都不曾跪过,唯独跪了她。父母对他生而不养,弃如敝履,唯独她还有这世间少有的善意。
她的善意对他而言,也许就是救赎。
林倌倒也受了这一拜,却又拦住他:“夜里冷,你无处去,便住在我这里罢。”
林倌也不拘泥于男女有别,她也想着左右不过是个小孩子。便自作主张地替他在屏风后的浴桶里放了热水,让他去洗漱。
他犹豫了些时候,见她神色坦荡,便也大大方方地进去沐浴了。
那晚林倌将他抱在怀里,沉沉睡去。被褥自是薄旧的,可是他却睡得安稳。
我的人间寒凉,你的怀里温热。
天色微明,他悄悄起身,打算离去。
“你为何不留在乐坊呢?等我及荆当乐师了,我养你好不好?”
他回头,见林倌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摇头。
林倌揉了揉他的头:“你若是走了定会饿着的……”
林倌忽然想起她饿死的弟弟林仄来,这样的世道,一个小孩子能够活着,真的不易。
可他是必须要走的。
“那……如果你哪天想要回来了,记得在乐坊报我的名字。记好啦,我叫林倌。”她泛灰的瞳仁里满是温柔。
他也笑了:“我没有名字,父母嫌麻烦呢……你若是不嫌麻烦,便替我取一个罢……我姓许。”
林倌有一瞬间的恍神,她仿佛看到了濒死却对着她笑的林仄,尽管两人模样差别甚大。
林仄当时也是这么笑着:“阿姊,走罢,走得远些,这里处处都是饥荒的……”
林倌抓住他纤细的双臂,颤颤的道:“许仄……你叫许仄,好不好?”
许仄摸了摸她满是泪痕的脸,笑道:“好,我叫许仄,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