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熠一直是一个幸福的人。
从小到大似乎都没什么烦恼,龙武族的课业轻轻松松便能拿到全优,人缘好到让人羡慕,继母的爱不乏于亲生母亲,年纪轻轻就可以顺利继承大长老之位,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自己。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该如此,就该这么一帆风顺下去。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个阶段里,就要这么毫无征兆地面对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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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已经记不清年幼时有多少次,他会在席罗午睡时偷偷在他脸上画着小乌龟,醒来之后席罗也从来不恼,只是笑着去洗脸。
而这一次,他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哪里,一动也不动。
洛小熠深知,这一次,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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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洛小熠像往常一样起床,推开寝宫的大门,感到一阵寒风,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树木怪异地摇曳着,枝叶间透露着陌生。满院的长布白条,遮蔽了灰蒙蒙地天空。
他穿梭其中,往院门口走去。
院外不像以往一样人来人往,只有自己站在空空的院门前,打了个寒战。
较年长的群臣连忙围上前去,却互相推搡着,过了好久才磕磕绊绊地开口。
洛小熠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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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车路过莲花池,前往山云里。
透过窗外,洛小熠想起这是席罗最喜欢的花。
七长老退位那天,莫林天门用法术种出了一池永不枯萎的莲花赠予大长老。
他别过脸,不愿再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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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戴着白头巾、腰间捆着白布条迎接他们。
哭泣声、呜咽声和浓重的烟味拥挤在耳道里,蓝天画的眼泪一直在往下掉,迟迟不愿下车。
洛小熠拿着一束菊花,穿过幽暗的前厅,孤身走进院内。
床上躺着的人,面色苍白,唇色像蜡一样暗淡。
他跪在床前,手捧着他的手,如同蜡油在皮肤上干涸的触感,象征着生命的河已经流尽。他好像突然看见了多年前那个总是爱站在星火罗门楼台上看风景的长老,他知道那时他其实已算是行将就木。
耳边的哀悼声愈发大了起来,像是数把利刃,剐开他的皮肤与心脏,疼痛漫开全身。
他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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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熠站在院外的一片空地上,几乎全龙武族的人都戴上了白布白帽进去磕头,他这才意识到——席罗没有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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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安静得可怕,十月午后得太阳如此强烈。
他站在那里,忍受着燥热,一直不停地哭,哭到两眼发黑,哭到喘不上气。
他多想再跟他说说话,多想听他再叫叫自己的名字,陪他聊聊天。
前些天淘到的瓷器还没来得及包起来就再也没有机会递到他的手里。
叫大长老再也没有应答了,想见也只能在梦里了。
有关他的事他回忆了一次又一次,但还是不想忘记、害怕忘记。
他没法挽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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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烟灰被间断的呼吸吹起,席罗掀开厚重的帷幕,带来了那条道路。
苍老的躯体倒在了凛冽的冬天,而那条光明之路只留下了他。
于是发丝白花,此前,伟人先死去。
活了近九十岁,走到生命的尽头。他忘记了世间所有荣辱,却忘不了这个龙武族。
如果有天堂,他会在那里见到他的盛世,在那里徜徉,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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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年前,洛小熠作为命定之人被父亲送到星火罗门习武,他因不愿离家站在宗门前嚎啕大哭,回头望父亲,席罗告诉他进了门就不许回头。
14年前,他从他的坟前起身,回头望席罗,被身边的群臣告诫离开了坟前就不许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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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时偶然闻到了空气中飘着的莲花香,莲花池中水声作响,仿佛有人撑船而过。他回身望去,刹那间风动叶舞,只有清波仍留人间。
日斜映影渐薄,犹待来者,重托衣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