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叶闲再度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巳时了，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昨天晚上打晕他的那个人，一个瞎子。

　　“你是谁？”叶闲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居然没有意料之中经脉堵塞之感，浑身上下也是难得的舒服，他抬眼环视了一下四周，也就明白了自己昨天晚上难得的好眠是因为什么。

　　“喝药。”五竹看着叶闲醒了，拿起一旁费介准备好的药递了过去。

　　叶闲看着手中的药碗，放在鼻尖之下一闻，他起码确定了一件事，今天给他配药的不是前段时间那个太医令了，然后叶闲突然发现，怎么自己到了南庆就好像一直在吃药，好不容易离开了监察院，结果两天就又回来了。

　　五竹看着神色平淡，直接干脆把手中苦药一口喝干净的叶闲，把手中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到叶闲的眼前，虽然以前的事情，五竹大多记不清楚了，但是他好像隐约记得，叶轻眉说过，喝了苦药之后，一定要吃甜的。

　　“谢谢。”叶闲接过五竹手中的糖果，只是放在手中，然后他就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蒙眼少年。

　　“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你是谁啊？”

　　“我叫五竹。”

　　叶闲打量着五竹，一身黑色劲装，黑布蒙眼，看上去年纪应该不大，长得还挺好看的，和自己差不多，或者比自己还要小两岁，手中拿着一根铁杵。

　　“昨天晚上打晕我，然后把我送到监察院，你是陈院子的人。”

　　“不是。”

　　“五竹公子，”叶闲听着他们两个之间问一句答一句地对话，有些头疼扶额，“咱们能把话一次性说清楚了吗，你是谁？昨天晚上为什么在我院子里？为什么把我送来监察院？你和陈院长有什么关系？”

　　“我叫五竹，是你母亲的仆人，昨天晚上你晕倒了，陈萍萍能救你。”

　　“哦。”叶闲把五竹刚刚给他的糖吃了，也不在说话，至于信没信五竹刚刚的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叶闲知道费介，天下学毒之人有谁不知道费介呢，而且他和费介有半面之缘，当年自己兵行险着，以毒催命，其中未尝没有从费介那里得到一些灵感。

　　“多谢费先生还有陈院长昨日出手相救。”

　　费介在刚刚叶闲来之前就已经和陈萍萍确定了他的身世，叶轻眉，这个名字即使过了二十多年，在一些人耳中依旧是振聋发聩，费介是见过叶轻眉，也算是略有了解她的，那确实是个风华绝代，惊艳夺目，让人一见难忘的女子。

　　可是叶闲不像她，叶闲不像叶轻眉，可能容貌之上略有相似，但是其他方面却完全没有叶轻眉的样子。

　　“行了行了，”费介看着眼前的叶闲，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衣，礼仪姿态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神情平静淡然，“你和曹老二是什么关系，他当年为了救你应该没少费功夫。”

　　“晚辈不才，曾得曹二先生教导过几次而已。”

　　“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是曹老二的性子，天下人谁不知道，他素来不是个拿人命当东西的主儿，更少出手救人，能让他这么费心劳力，岂会只是个普通人。”

　　“谁知道呢，不过我现在一切都好。”

　　陈萍萍看着身边的叶闲，今日的他和前段时间倒是没什么区别，唯一有些不对的地方就是眼中好像多了一些东西，笼着一层薄纱，藏着一些过于刻骨难忘的事情，看上去还是往日里那副寂然冷淡的样子，只是感觉多了一层水光，好像一直含着泪一样。

　　“昨天，给我放血之人是谁？”

　　叶闲身上所中之寒毒，原本就是曹书白为了折磨人而研究的，毒不致命，但是发作之时却也难熬至极，但是也有可以暂时舒缓的法子。

　　血，最好是人血，而且是要身体康健内力深厚之人的血液，一次要的不多，小半碗也就够了。

　　但是叶闲总觉得喝人血来换取自己片刻舒服的举动，有些过于的恶心变态了，所以他从来都是硬挨过毒发，唯一一次，是因为事态紧急，他着实没有办法，只好杀了一匹马。

　　“言冰云，监察院四处主办言若海的公子。”

　　“我会谢谢他的。”前段时间在监察院养伤时，叶闲经常在照顾他的下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说他文武双全，英俊潇洒，聪慧敏锐，是监察院当今小辈之中的佼佼者。

　　“你不是说要回三处看看吗。”陈萍萍看着一旁的费介，赶人之意溢于言表。

　　其实叶闲并不是很喜欢花花草草那些东西，草药除外，虽然他确实擅长养花之事，但那是小时候耳濡目染不自觉就学会了的，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对于这些娇弱的花草就不怎么上心了。

　　“你的花快死了。”叶闲蹲在那些半枯萎的野花面前，自己观察了一下。

　　“是啊，留不住了。”陈萍萍这话说的有些意思，不知道是在说花，还是在说人。

　　叶闲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之上的老人，看着墙角的这些野花，眼中满是惋惜无奈，他心中暗笑一下，然后起身走到老人的轮椅背后：“我昨天去了太平别院，见到了我的生身父亲。”

　　“你怎么知道的。”陈萍萍当时没告诉叶闲他的身世，而知道他身世的人也不过就两三个，都不是会主动告诉他的。

　　“看一眼就知道了，血脉相连吧。”这理由虽然听着有些扯淡，但确实是叶闲的心里话，他昨天确实只是看了一眼就确定了。

　　“有什么想法吗？”

　　“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叶闲看着屋子里唯一的光亮，“而且就算我想要名分，他会给我不成。”

　　“为什么不呢，”陈萍萍看着自己养了多年如今已经快要枯败的花，眼中有着怀念温柔，好像透过那些花，看到了当年那个惊艳了天下的女子，“陛下很爱你娘。”

　　叶闲看着认真的陈萍萍，再三确认这个人不是在说笑，然后他突然就笑了，他很少笑，甚至很少有什么情绪起伏，起码陈萍萍是没见过的，顶多当时知道自己身世之时的一时怔愣。

　　“皇帝也会有爱的人，”叶闲的声音平静，也没有什么其余的情绪，顶多是隐隐带了几分稀薄的笑意，他只是冷静地在陈述一个事实，“皇帝就是皇帝，也只是皇帝。”

　　叶闲这话其实也不只是针对庆帝，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叶闲觉得庆帝是个好皇帝，一代雄主，他不是仁君，但绝对是一位合格的帝王，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的帝王。

　　而且叶闲也是当真不想和南庆皇室有什么牵扯，更不会当什么南庆皇子，说实话，在之前他和南庆，和庆帝，和陈萍萍还应该是对手，是敌人，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知道自己曾经的‘丰功伟业’，只怕他就又得回监察院的地牢了。

　　“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是了，别去外面瞎说。”陈萍萍好像倒是不怎么生气叶闲刚刚的口无遮拦，甚至是颇为纵着叶闲这性子的。

　　“陈院长，方便问一下那个五竹到底是什么来历吗？”

　　“他是你母亲的仆人。”

　　“他看上去刚刚及冠不久，”叶闲其实也不是不信，只是五竹的来历有些过于神秘，叶闲的职业病发作了而已，“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纪，您说他是我母亲仆人的儿子，我反到相信。”

　　“五竹来历神秘，但确实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有他在你身边，我也放心的。”

　　“听您这话的意思，以后他就跟着我了。”

　　“普天之下，五竹也就会跟在你身边了。”

　　叶闲其实并不是很想要五竹跟着他，一是因为他想孑然一身，自由来去，二是因为他的职业病，让一个陌生人跟在身边，他觉得危险，不过想着刚刚寸步不离的五竹，又看着眼前态度坚定的陈萍萍，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其实并不重要。

　　“即使我拒绝，也是没什么用的吧。”

　　陈萍萍像有五竹跟在叶闲身边，最起码京都城中除了宫中的那位，应该没有谁有和五竹一战之力，而且有五竹看着，陈萍萍也不用担心叶闲身体再出状况的时候，他死撑着自己扛过去了。

　　“您是想问我，我身上的毒。”叶闲看见了陈萍萍几次细微嚅动的薄唇，知道他想问，却一直说不出口的问题。

　　“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陈萍萍的声音沉下去了，他在心疼叶闲，昨天晚上知道叶闲的情况之后，他是真的动了杀心的，想要千刀万剐了那个重伤叶闲的人。

　　“没什么不可说的，”叶闲却是毫不在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你也不用心疼我，想着替我报仇，当年我经脉断绝，重伤濒死，是我自己干的，与人无关。”

　　“你自己是怎么一剑从后往前，刺透自己的心脉的。”陈萍萍做了大半辈子的暗碟头子，还不至于看不透人身上的伤疤。

　　“确实是我自己断了全身经脉。”

　　“费介说你心脉受损，”陈平平今日好像一定要得到答案，“谁干的。”

　　“不重要，”叶闲没有回答，他自嘲一笑，“贱命一条，早就该死。”

　　叶闲自然不会告诉陈萍萍当年的事情，家丑不可外扬，而且叶闲欠他的，哪是一剑就可以还清的，就算他当年杀了叶闲，叶闲也还是欠他的。

　　陈萍萍闻言皱眉回头看着叶闲，他最不喜欢，也最心疼的就是叶闲这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的态度，他一回头就看见叶闲抿嘴轻笑，神情恬静闲适，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远处的眼中好像带着些缅怀和诀别，看的人心疼。

　　“你那花应该还有救，我帮你配点肥料，救不救的活就看天意吧。”

　　“好。”陈萍萍最后还是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