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叶闲平时并不常来监察院，更准确的一点说自从那次他寒毒发作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监察院，一般都是陈萍萍去他的院子找他。

　　“你来了。”陈萍萍早就猜到叶闲会来，特意准备了叶闲喜欢的零食茶水。

　　“陈院长都知道了，”叶闲也不客气，他坐在陈萍萍对面，看着陈萍萍发髻之上熟悉的木簪，他垂下眼随意的抓了一些榛子放在手中，“想来也是，依着上面那位的性子，这些事情可不都得提前查好了。”

　　“叶闲，你……”陈萍萍一时居然有些犹豫，话到嘴边又堪堪收了回去。

　　“是，我就是西楚叶家的二公子，西楚的澹泊公，西楚先帝的托孤重臣，和新帝一同长大的叶闲。”

　　陈萍萍看着眼前的正认真剥着榛子的叶闲，不甚明显的叹了一口气，之前他一直派人再查叶闲之前的往事，可是以监察院的本事，查来查去，折腾了几个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查到，那个时候他其实已经隐约猜到叶闲可能并不是自幼生长在中原，再加上最近相处之时叶闲露出的马脚，下意识的楚礼，机关上雕刻的楚国图腾，以及口音习惯，这些叶闲藏都没有藏，大大方方地展现在陈萍萍眼前，实在让他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叶闲既然想把话说开，陈萍萍自然也愿意这样，所以他直接开口。

　　“我看着回答。”

　　“我让人查了查，西楚四年之前的那场政乱，”陈萍萍顿了一下，他看着面色如常的叶闲，“那场政乱听说牵连甚广，叶凌楚曹四家皆有损耗，护国将军凌辉被鸩杀于天牢，太师楚挺身受重伤，两年前撒手人寰，曹家家主曹书彦更是险些万箭穿心而亡，至于叶家，叶家家主，宰相叶珩血溅朝堂，长子叶皓战死沙场，熙和郡主裴婷下落不明，其夫君凌迟而死，还有西楚先帝的长女昭阳君裴沅自焚而亡，还有其他诸人。”

　　“你得到的情报上是不是是说，新帝登基之后，也就是三年前，我就失踪了，和裴婷一样下落不明，甚至有传言，说我已经死了。”

　　叶闲刚刚听着陈萍萍口中一个个熟悉的人名，慢慢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垂着头，陈萍萍看不见他的神情，语气平淡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但是已经垂在桌子底下青筋毕露的右手，显出他心里绝对没有表面看的那么平静。

　　“这三年，你去哪儿了？”

　　“干嘛每个人一见我都要问我这个问题，干嘛都那么关心我的去处，”叶闲抬头，又是往日里那副温和浅淡的神情，“当年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随便找了个方向就离开了西楚京都，此后数年游历西楚，行医救人，也算是自在清闲。”

　　“你来南庆是故意为之，还只是路过？”

　　叶闲看了一眼陈萍萍，不得不说句实话，叶闲挺喜欢陈萍萍的，因为他们两个从某方面来说确实很像，上一刻还浅笑晏晏，谈笑风生，好像他们的关系有多亲密一样，下一秒立刻打回原形，直接尖锐的问题，没有一丝犹豫迟疑。可同时，叶闲也厌恶这样的陈萍萍，就像他厌恶自己一样，他还是不喜欢如此行事。

　　叶闲再开口时，声音并不是往日的平和温柔，而是如同几年前一般，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冷厉：“陈院长这话不妨问的在清楚一些，你是想说我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早就设计好了要到南庆，故意身陷监察院，故意弄的一身重伤，为的就是监察院的提司腰牌。”

　　陈萍萍没有说话，叶闲权当他是默认了，他冷笑一声，看着眼前坐在轮椅之上的老人，苍老，孱弱，看上去就是普通的久病缠身的瘫子，叶闲好像只要随意一伸手，他就会死。

　　可是叶闲也知道，陈萍萍，南庆的暗夜之王，那里是个好相与的人物，之前几个月他对叶闲的关爱温情，不过是因为他身体里留着一半叶轻眉的血罢了，陈萍萍不过是想在他身上，找到昔日故人的身影罢了。

　　陈萍萍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今天还是一身白衣，不过料子款式看着倒是比之前华贵了不少，仔细的梳好了头发，规矩的带着成色极佳的玉发冠，较之往日高马尾的潇洒利落，更多了一份华贵雍容之态。

　　陈萍萍不是不信叶闲，只是等言冰云把查到的有关于西楚当年那场政乱的大概情报送到他眼前，等到他知道，眼前这个此刻慵懒随意剥着榛子的少年，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之后，手段之狠辣，心性之果断，就连陈萍萍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比他当年厉害了不止一倍，所以现在陈萍萍却也做不到相信他了。

　　“不是，”叶闲开口了，“我之前对于自己的身世，只是知道个大概，我爹只模糊的和我说过，我娘是个经商的，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我之所以来南庆，是因为长姐之前和我说过，以后要是有时间就来一趟，当时不解其意，后来才明白长姐的意思。”

　　叶闲口中的长姐自然就是西楚先帝的长女昭阳君裴沅，也是叶闲的表姐，叶家是西楚第一世家，更是当今西楚皇帝的母族，所以叶闲才自幼就能随意进出皇宫，跟在裴沅身边长大。

　　“好，”陈萍萍信了叶闲的话，因为叶闲确实没理由在这事上骗他，“我原本还有其他问题，但是你应该都不会回答。”

　　“那就别问，”叶闲也明白陈萍萍的意思，他把提司腰牌放到眼前的桌子上，“什么都别问，这块腰牌在我这里保管了几个月，如今也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叶闲，费介说你体内种的寒毒，其实是被人故意拖延加深的，若是当时及时救治，以曹书白的能力，未必不能做到，以更好的方式去救你。”

　　叶闲闻言，正要起身的动作不甚明显的顿了一下，随后他神色如常起身，看了一眼陈萍萍，或者说是看了一眼陈萍萍头上的发簪。

　　“陈院长想说什么我明白，只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陈院长关心了，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

　　陈萍萍看着叶闲离开的背影，身形消瘦单薄，看上去弱不禁风，但偏偏叶闲身上就有一种说不清的气质，步履坚定平稳，脊背挺直，天生自带一种贵气淡然，好像即使前方是无间地狱，他也能信步走过，悠然如在自家花园一般，让人凭生一股信任。

　　言冰云知道叶闲来找陈萍萍，所以他特地在监察院门口等着他，叶闲并没有和陈萍萍待很久，言冰云原本正低头摩挲着那天叶闲给他的银针，叶闲就已经出来了。

　　“你是在等我吗？”叶闲明显就是在明知故问。

　　“是，”言冰云把那根银针收回掌中，抬头看着和往日大不一样的叶闲，“我在等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真的，我是西楚使团此次的正使团，西楚澹泊公。”

　　“那之前，你我之间的交情都是真的吧？”

　　“是真的，没有想过利用你。”

　　言冰云看着叶闲，虽然早就应该知道叶闲的为人，但是现在亲耳听到叶闲说出口，言冰云还是在心头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在监察院内素以冷心冷情，漠然狠辣著称的言冰云，一到了叶闲面前，就总是不自觉的幼稚意气起来。

　　“那我们以后还能常见面吗？”

　　叶闲看着神色之间隐含期待的言冰云，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最好不要，否则与你我二人而言都是不好的。”

　　“可是……”我想见你。

　　“言公子当时你的放血之恩，叶闲不会忘记，在我有生之日，只要你拿着银针找我，不论什么事情，我都会尽力为你做到，可除此之外，你我之间的交情也到此为止就好。”

　　“为什么？”

　　叶闲迎着言冰云灼热的目光，仍是那副往日温和疏离的神色，往日觉得顺眼舒服，但此时此刻，言冰云只想直接上手剥了叶闲这张完美的面具。

　　叶闲不知道是不是没想到言冰云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势，叹了口气，无奈之中不乏温和地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是南庆监察院之人，我是西楚澹泊公，你我二人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那又何必勉强相交。”

　　“可是……”

　　“言公子，”叶闲已经沉下了脸，看着言冰云的目光也冷淡了许多，“到此为止就好，别让咱们为数不多的情意，也因为这场争吵而消耗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