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奉命迎接西楚使团入宫,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近几个月在京都被传的沸沸扬扬的叶闲。
西楚这次派遣的使团之中,俱都是身居高位,家世显赫的尊贵人物,正使自然是澹泊公叶安之,又有康平侯楚钧尧,嘉勇伯赵以浔,宣武侯凌骁,曹家公子曹煊虽是白衣之身却是西海曹家的大公子,至于季淮清李承乾确实不认识,不过见使团之中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叶闲等人和他也颇为亲近,以兄弟相称,自然也不会怠慢。
庆帝在宫中祈年殿设宴款待西楚使团,东宫太子亲自出宫相迎,叶闲坐在马车里想着庆帝的用意,无外乎就是用他们来平衡李承乾和李承泽之间两兄弟之间的争对,上次自己和李承泽在宫外明目张胆的谈话,叶闲本就没指望能瞒住监察院,为了防止李承泽和西楚交好,这次招待使团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李承乾的身上。
“无聊。”想着南庆皇室的夺嫡之争,叶闲无所谓地且不着边际的想着,如果这是在西楚,李承乾他们兄弟两个才不会因为夺嫡这种事情争得你死我活,只怕也会是一对亲密的好兄弟。
“我为什么要想这种事情,真是闲的无聊。”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叶闲觉得自己也够无聊的。
叶闲看着手中的折扇上的坠的白玉扇坠,握着折扇手下意识地紧了又紧,扇坠是前天凌骁走的时候给他留下的,说是送给他的礼物。
“罢了,”凌骁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叶闲,眼中大概是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挣扎,“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澹泊公心意已决,在下告辞。”
“不送。”叶闲动也不动,甚至不看凌骁一眼,态度冷淡至极。
凌骁和曹煊一样拂袖而去,都走到门前了,突然停了下来,他站了好一会儿,像是在跟自己较劲,叶闲也不催他,只坐在原处闭目养神。
“叶闲,你后悔过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骁突然开口了,难得的凌骁的声音又些许的发颤,或许说他整个人都在发颤,这是平素桀骜不驯的宣武侯难得的软弱。
叶闲有些意外地睁眼看了一眼凌骁,他是有些意外凌骁会问他这个问题的,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凌骁是知道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叶闲不仅不后悔,反而如果再有一次重来的机会的话,叶闲还是会一意孤行的选择把那杯鸩酒亲手端给凌辉。
凌骁大概也是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他突然就笑了出来,叶闲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凌骁,也笑了起来。
“叶闲,我想要你的命。”笑意还未完全消散,凌骁看着院子里的叶闲,几乎是笑着说出了这句话,但是眼中的森寒杀意却做不得假。
“如果你有把握的话,”叶闲也笑着回答,“随时都可以来杀我。”
“我是真的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凌骁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念着话本子里无关紧要的语句,好像是在复述别人的话,不带任何一分自己的私人情绪,冷酷的像是一块寒冰。
“我知道。”叶闲温和地注视着凌骁,好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胡闹的孩子,眼神平静而包容。
“如果我想杀你的话,”凌骁的右手已经摸到了袖中藏的匕首,他又转过身来,一步步走到叶闲的身前,“你会躲吗。”
“是我杀了你父帅,你若想报仇,自然可以。”叶闲看到了凌骁手上的动作,但是他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凌骁不会动手,起码现在不会。
凌骁看着叶闲,他最讨厌的就是眼前这人那副永远波澜不惊,胸有成竹的镇定模样,可恶碍眼的很,凌骁从很久之前就致力于让一向风度翩翩举止得宜的叶闲失态,打破他精致完美的面具。
但同时凌骁也不得不承认,叶闲是真的足够了解他,他笃定凌骁不会动手,凌骁就当真没下去手,他最后还是松开了已经握住匕首的右手。
“久别重逢,虽然不愉快,但礼物还是要送的,”凌骁把随身的白玉扇坠放到叶闲的眼前,一直留心观察着叶闲的反应,叶闲看见东西,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没有其他什么动作,“可别不收。”
说完之后,凌骁再不多留,好像是害怕自己反悔一样,立刻就离开了叶闲的院子。
叶闲看着凌骁离开之后,又过了许久,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之后,到底还是伸手拿过了那枚扇坠。
上好的白玉料子经过西楚巧匠灵活的双手被细心制成小巧圆润的扇坠子,通身雪白,没有多余繁杂的雕饰,看上去干净简洁,是叶闲喜欢的风格。
季淮清适时响起的声音唤回了叶闲有些飘远的思绪:“二哥,到了。”
叶闲把折扇藏进袖中,然后定了定心神,下了马车,看着跟在自己身后,明显有些担心的季淮清,季淮清不是西楚朝堂之人,自然不能和叶闲一样穿着西楚的朝服,今天他难得的换了一身和曹煊一样的天青色衣衫,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安抚地对季淮清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楚钧尧正在和李承乾交谈,这次出使虽然名义上叶闲是正使,但其实西楚使团之中的人都知道,澹泊公叶闲不过是个摆着好看的玩偶,两手一摊,需要的时候出来露个脸,扮好一个精致完美的傀儡,其余时候就窝在自己自己在南庆京都的院子里面,什么事都不管,真正的主心骨还是康平侯楚钧尧,由他主管使团内外的大小事情,和李承乾以及南庆官员们应酬往来,这些事情都要交给他去打理,不过也好在这些事情楚钧尧从小就做惯了,如今打理起来也是有条不紊的。
等以叶闲为首的西楚使团进入祈年殿的时候,南庆的朝臣一时都不免窃窃私语起来,就连坐在上位的李承泽都不由得有一瞬的怔愣,最后还是碍于南庆的脸面和端坐在首位的庆帝才安静了下来。
“楚国叶安之,参加南庆陛下。”
叶闲一身正红色的西楚礼服,华丽而繁琐,西楚的礼仪繁杂,但是叶闲却做的无可挑剔,行为举止之间自然而然地待着一股子矜傲优雅的气质,自幼在人间富贵中长大的叶闲别管内里是什么模样,至少只在外表看来,确实是芝兰玉树,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愿两国永结盟好,互为兄弟。”
宫人送上西楚的国书。
“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快请入座。”
其实不刚刚南庆朝臣失态,确实是西楚使团这些人都太过于招摇了,当然,这个招摇的意思不是说叶闲他们行事有多张扬放荡,而是西楚使团这几个人,各个都是一幅好颜色,走在街上亮眼的很,也招摇的很。
西楚尚红,又因为国内多金矿玉石,富饶无比,故而西楚皇室贵族大多喜好奢华艳丽,这一点在西楚的朝服上就体现的淋漓尽致,端正是足够端正的,华丽也是足够华丽的,和南庆北齐的古板严肃的朝服一点也不像。
西楚使团的人都生的一副好样貌,南庆有些朝臣都怀疑西楚的小皇帝是不是专门挑了西楚朝堂之中生的最好的几个臣子过来。
文雅温润,谦和守礼的康平侯楚钧尧;萧萧肃肃,内敛冷漠的宣武侯凌骁;清新俊逸,温和近人的嘉勇伯赵以浔;玉树临风,不苟言笑的曹家公子曹煊;以及张扬潇洒,少年意气的季淮清。
这几个人都是万中无一的好样貌,站在一处各有各的风采,谁也压制不了谁,看着就让人觉得心中欢喜,毕竟人人天生就喜欢美得东西或者人。
但是若是他们和叶闲出现在一处,不知为何,明明也是清雅隽秀,但比较凌骁他们就略逊一筹的叶闲,反而是他们之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个,澹泊公叶安之好像就有这么一种魔力,自然而然,理所当然地在任何场所脱颖而出,成为无可替代,不容置疑的中心,无论他身边的人有多优秀多英俊,在他身边好像都成了他的陪衬。
叶闲坐在庆帝下首,对面正是早先有一面之缘的二皇子李承泽,他在向叶闲举杯示意,叶闲也拿起一旁的酒杯,饮了杯中酒。
仪态优雅自然,礼仪周全严整,倒真像一个簪缨世家自幼费心教养出的公子哥。
凌骁看着自己前面的人,心中如是想。
庆帝也在看着叶闲,看着他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待在一旁,像是一个精致的装点门面的傀儡一样,听着赵以浔和楚钧尧两人应付着那些官员,时不时也出声简单地附和一两句,但是大多数时间还是安静地坐着,有些无聊地摆弄着手中的酒杯,带着些慵懒和漫不经心,在这喧闹华美的宫殿之中自成一番天地。
庆帝突然有些生气,这个人,这个坐在自己下首,摆弄着被子的少年,这个安静平和,寡言内敛的少年,本该是自己的儿子,但如今他却穿着别国的朝服,行着别国的礼仪,帮着外人来和自己争论试探。
这让庆帝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