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秦朗，熙和郡主裴婷的夫君，不是被你凌迟处死了吗？”

　　叶闲楞楞地看着地牢之中的天窗，讲述起这些与他而言铭心刻骨的事情时，显得很平静，甚至是有些过于平静，平静的像是在讲述一个陌生人的故事，陈萍萍看着这样的叶闲，一时居然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了，只好接着刚刚叶闲的话，问下去。

　　“陈院长应该是知道的，之前长姐——也就是昭阳君——一直有意与中原各国，通商往来，只不过那个时候朝中仍有一些死板迂腐的老臣，因为种种原因，极力劝阻，所以长姐在世之时一直没能成功的真正开辟出一条用于和中原各国经商往来的航线，不过其实一直以来就有极少数的商船和皇家的船队往来于中原和楚国之间，只不过出海往返一次，不仅要耗时很长一段时间，其中所损耗的人力物力更是一笔极大的数目，因此其实楚国出海经商的船队并不多，所以为了全面而客观的了解海上的情况以及中原各国的风土人情，长姐就让秦朗带着船队伪装成商船，来了中原。”

　　“秦朗带领的船队原本是皇族的，只不过那个时候楚国和中原各国尚不熟络，而且朝中尚有阻力，所以当时朝中除了我们这些长姐的心腹之外，甚至没有几个人知道，曾经有过这么一只船队，秦朗也是以外放的名义离开的，只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也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伪装成了商队，既然是商队，自然要带些楚国特有的货物，掩人耳目，其实大多也不过就是些绸缎，还有金银美玉之类的这些东西，这个‘商队’当年声势可不小，陈院长应该还有几分记忆吧。”

　　陈萍萍点了点头，他确实记得大概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这个所谓的‘楚国商队’声势浩大，甚至惊动了庆帝，陈萍萍也让监察院的人特意关注过，而且，陈萍萍看了一眼叶闲，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叶闲的诗集还有《红楼梦》就是那个时候，流传进了南庆。

　　“可是秦朗是个才子，陈院长知道文人骚客总是喜欢附庸风雅的，也或许是为了替我扬名，所以除了那些东西之外，他还额外带了一批‘我’的诗集以及《红楼梦》，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很快就在南庆的上层流传开来，甚至还有几本辗转到了宫中。”

　　“当年我母亲的障眼法到底是没有瞒过十三，但是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他的手伸不到楚国，而且那十几年他自己也不好过，叶澧成功摆脱他的控制，鹿宁虽然因为药剂的关系，不得不听命于十三，但是也一直暗中与叶澧有所联系，两人里应外合，故意到处给十三找麻烦，十三疲于应对，所以对我的下落到底是有心无力了，只能依靠陈院长和五竹来寻找我的下落。”

　　叶闲转了转手中的扇子，突然讽刺地一笑，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说起来，这个十三也是个聪明人，有野心也有手段，杀了我我母亲之后，很快就招揽了一大批的能人异客，同时他借着中原人对神庙的敬畏之心，十几年来慢慢地渗透在中原各地，组成一张精密的情报网络，同时让中原各地的神庙暗中搜罗教导有天赋，有手腕的小孩子，加以训导，到了年纪之后就给他们也注入药剂，成为十三的傀儡，无条件的供他驱使，成为他手中最厉害的傀儡军团。”

　　“杨拓就是被神庙选中的众多小孩之一，而且还是最被看好的那一个，当年陈院长抓了肖恩，杀了肖霆，杨拓流落江湖，被神庙招揽，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监察院查不到杨拓下落的原因。原本按照十三的计划，杨拓应该是要成为十三的傀儡的，但是他运气不错，机缘巧合之下，偷听到了内幕，当时杨拓还很小，自然被发现了踪迹，杨拓也是个狠人，拼着玉石俱碎，也不想要成为旁人手中的傀儡，所以就直接放火烧了他所在的那座神庙，他的脸也在那场大火之中被毁了，好在叶澧及时赶过去救下了他。”

　　陈萍萍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北齐的一座神庙失火的事情，我好像也有几分印象，好像是十二三年之前的事情。”

　　“没错，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叶闲把玩着自己的扇坠，然后突然又说回了秦朗的事情，“十三和庆帝其实一直都是有合作关系的，我之前就说过，那些不是我的诗，我的书，秦朗他们不信，但是十三还有叶澧，这些出自神庙的人却都是知道的，所以秦朗只要看到了这些东西，他就知道，叶轻眉的孩子，这个世上唯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那个孩子还活着，而且就在楚国。”

　　“所以他先是借鹿宁之手，缠住叶澧，不让他过早的知道我的存在，我的身份，同时利用秦朗，来了解探查我的事情，和秦朗达成合作的关系，帮十三把神庙的势力，慢慢渗透进楚国。”

　　“秦朗时候应该已经和熙和订下了婚约，同时又是长姐看好的能臣，在朝堂展露头角，前途一片大好，按理说不应该答应十三才对，可是却偏偏……”叶闲这话说的极为讽刺，只是不知道是在讽刺秦朗，还是在自嘲。

　　“秦朗这个人虽然表面看上去人如其名疏朗潇洒，但最是骄傲清高，可是自幼家道中落父亲早亡，所以同时也是极为自卑而偏执的，他在朝堂崭露头角之际，不乏有一些权贵子弟嘲笑他出身寒微，而且是通过熙和搭上了长姐的关系，总之说的很难听，即使秦朗心智早熟，却也未必真的不会放在心上，而十三又会拿捏人心，所以他答应了和十三的合作。”

　　“其实最开始，秦朗也没做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他不过是在楚国引进了一些神庙或者说是十三的观点，在一些还算重要的城池之中暗地里出资，多建造了几座神庙，慢慢的也有了一些信徒，不过楚国素来对这些事情是敬而不信的，所以在楚国，神庙的势力远没有在中原强大，同时也因为叶澧已经有所察觉的关系，十三就想尽快的除掉我，所以不免有些急切的和秦朗通信。”

　　“其实先是我发现了秦朗以及神庙不对劲的地方，告诉了长姐，后来我琥珀又发现了他和十三的通信，长姐因为顾念着熙和的缘故，又因为秦朗确有才干，且尚未铸成大错的份上，并没有真的要了秦朗的性命，只是他的仕途毁了，被掉入了翰林院，估计这辈子都只能做一个清贵散人了，这对于一心想要出人头地，施展才学的秦朗而言，更加的让他痛不欲生，这个时候十三来了楚国。”

　　“他又蛊惑了满腔悲愤的秦朗，挑动他说，他之所以会变成那副模样，全是因为我的缘故，想要给我一个教训。当然秦朗也不是真的想要杀我，十三拿着药剂骗了他，甚至专门找人来做了实验，说是药剂只能让人高烧不退，神思恍惚，包括我师父在内的所有人，都察觉不出问题，到时候十三再把解药给他，让他救我，这样一来，说不定长姐就会把他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他就又可以青云直上了。”

　　“秦朗虽然有些心动，但他是个谨慎的人，他拿着十三的药剂反复试了好多次，又真的找来老师问诊，确实是没出什么问题，兼之十三一直在他耳边挑拨，还因为他之前出资修建了神庙，府中周转困难，他终于还是动手了。”

　　“十三害怕我真的遗传了我母亲的抗体，所以交给秦朗的药剂是浓缩了好几倍的，但他没想到，我不仅遗传了母亲的抗体还比我母亲血液之中的抗体更加厉害，再加上秦朗到底还是对我两分情谊在的，所以只给我下了一小半的药剂，才让我得以挣脱成为十三手中傀儡的命运。”

　　陈萍萍抿了抿嘴，看着眼前明显很不好的叶闲，还是开口问了出来：“所以西楚的那些市井流言是真的，昭阳君遇刺，真的是你做的？”

　　叶闲的声音颤抖：“是我。”

　　叶闲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处的那个剜伤的伤疤，他伸出右手覆在上面，欲盖弥彰的想要遮掩着，他眼眶通红，牙关紧咬，太阳穴上爆出一条条的青筋，一双异瞳之中满是痛苦以及对自己的厌恶，猩红色的右眼看上去更加的渗人，他的身子在颤抖着，好像在遭受着巨大的痛苦一样。

　　陈萍萍看着他这副模样，却也明白，这是叶闲一生的心结，他无能为力，只能这么看着，好在叶闲还是叶闲，他很快就平复下来了情绪，除了已经通红的眼眶，看不出半分刚刚的失态。

　　等他彻底平静下来之后，陈萍萍方才又问道：“他们都知道是你刺杀昭阳君？”

　　这个‘他们’不言而喻指的就是先昭帝和裴泓他们。

　　“知道，当时先昭帝震怒，当即就要将我赐死，还是长姐，”提及裴沅，叶闲的声音之中就又多了几分哽咽，“是长姐，拖着伤体，替我求情，说其中必有问题，还望先昭帝细查。”

　　陈萍萍又问道：“那他们知道是秦朗给你下的药吗？”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叶闲回答地有些躲闪。

　　“可是你现在知道了，”陈萍萍有意无意地在‘你’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那楚钧尧他们，尤其是裴婷，他们都知道了吗？”

　　“我当时知道是秦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了。”叶闲依旧没有正面回答陈萍萍的问题。

　　陈萍萍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用有些无奈又带着十足的疼惜的语气说道：“所以你并没有告诉裴婷他们真相，他们其实到现在都是不知道秦朗的所作所为，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