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闲带着五竹,当日夜里就离开了京都,其实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分别,叶闲知道,在起来空无一人的庭院暗处,隐藏着季淮清,曹煊甚至是裴泓,他们目送着叶闲离开,他们都明白,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好似万语千言要说,却又好似连一句‘珍重’都有些沉重的过分。
叶闲知道裴泓他们再用他们的方式给他送行,裴泓他们也知道叶闲能感受的到,他们曾经一起长大,一起并肩前行,而今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裴泓看着一身白衣,带着五竹一步一步,缓慢而又坚定离开的叶闲,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突然好像就出现了十六岁时候的叶闲了。
十六岁的叶闲,那个时候他是叶家被受宠爱的二公子,是西楚锋芒初现,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是锦都城中最粲然的红衣少年,张扬跋扈,明媚恣意,战场之上,长枪白马,纵横往来,无往而不胜,那个时候,会不喜欢他。
十八岁的叶闲,那个时候他成长了很多,冷静了很多,冷漠阴鸷,不苟言笑,他不再穿如火一把明亮的红色软甲,不再用剑,那个时候的他行事果敢周全,狠辣冷厉,已经隐约有了日后大名鼎鼎的澹泊公的样子了。
二十岁的叶闲,那个时候的叶闲是冷的,像是一块经年处于高山之上的寒冰,冷凛而凌厉,拒人于千里外,那个时候的他,那里还有十六岁时候誉满锦都的少年将军的半分影子,寡言冷酷,杀人干净利落,脾气暴怒无常,一身白衣,总是被鲜血浸染,凌骁为了气他,故意给他起了个‘白衣侯’的诨号恶心他,‘万鬼哀泣染白衣’,叶闲倒也坦然受之,那个时候的他,只让人觉得恶心。
而今,叶闲二十四岁了,他快要死了,裴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挺拔瘦削,并不宽厚的背影,却好像总是能挑千斤重担一样,让人看着就觉得安心。他的性子倒是越发的好了,安静疏离,清冷漠然,不喜欢说话,也不知道一个人独处之时,他都会想些什么。病体支离,命不久矣,却依旧是一身打不断,熬不透的凛然傲骨。如今,叶闲的一生已经走到了尽头,他这短短一生的是非功过,他们同代之人谁都没有资格评说,那就交给历史吧,不知道百年之后,那些后人又会如何评说叶闲的是非功过。
裴泓看着已经远去的叶闲,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了一句,二哥,咱们今生就此别过了。
叶闲带着五竹出了京都,然后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就往儋州港的方向赶去,不出所料,那里早就有一条船在等着了,叶闲知道这些都是裴泓安排的。叶闲没有说什么,他带着五竹登船之后,船就起航了,叶闲站在船身之上看着南庆的方向,久久无言。
起航的第七日,船只到了捧月湾,叶闲让人停船休息一夜,第二日在起航,等第二天起航之时,叶闲和五竹都久久不见人影,船长去找人的时候,却发现叶闲和五竹都已然不见了踪迹。
吓得船长连忙把叶闲失踪的消息传给了还滞留在南庆的裴泓,裴泓看着船长的情报,沉默良久之后,也只是抬手把情报烧了,此后一生,他都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过和叶闲有关的一切。
叶闲和五竹站在捧月湾高峭的礁岩之上,看着裴泓安排的船离开,叶闲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五竹,五竹也在‘看’他,突然,五竹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个好似笑容的表情。
叶闲也笑了,他有些眷恋的看着五竹,但还是坚定而已温和地说道:“去吧,别忘了你我的承诺,今生有缘再见。”
五竹点了点头,随后运起轻功,波涛的海面对他而言如履薄地,五竹一路向北而去,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边,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叶闲看着五竹离开,欣慰的笑了笑,随后嘴中的血腥味再也掩盖不住,叶闲笑着抹了抹嘴,看着一手的鲜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舒朗潇洒,酣畅淋漓的笑声,好似他十六岁时候在军营之中第一次杀敌立功之时,凌辉给的那口刺喉而又痛快的烈酒。
叶闲有些无力地抬了抬手,他看到了所有人,他的父兄,他的长辈,还有裴沅,他们都来接他了。
可惜,叶闲的《红楼梦》终究只是写了半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