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黑森林中,出现了几团无法融入背后诡秘而又深邃未知的火光。
领头的壮实男人高举着火把,不断将挡路的荆棘烧尽。在一队即使脸色被火光照着也惨白的人当中,他实在算是最沉稳的,可是被虚汗浸湿的麻布粗衣出卖了他正暗感恐惧的事实。
呼啸的风声在黝黑的林间冲撞,听起来像癫狂的人的哀嚎,冷风随着极致的恐惧感爬上了他们的脊梁,在瘆人的环境中紧绷的神经使他们在恍惚间的黑暗中瞥见了似偷窥般非人的眼睛,幽冥仿若鬼火。
这样十几个人的累赘队伍行走在黑森林中,以不堪的速度向前挪动着。
队伍中多是平民百姓,除了一个跟在领头人后用庞大兜帽遮住面孔的异教徒。
他是上次魔物袭击的唯一幸存者,负责指路。
在旁人的衬托下,他过于冷静了。
随着越来越深入黑暗,队伍里出现了牙齿打颤的声音,甚至还有细细的哽咽声。
“咔嚓——”
领头人不知脚底踩碎了什么异物,将脚抬起一看,瞬间毛骨悚然。
那是一个人类头骨,半边被踩成了细碎的骨粉。
两眼黑洞洞的,蕴藏未知的恐惧。
人群中顿时传来嘶吼与尖叫声,陆续有人在草丛中发现了森森的白骨和快被腐蚀殆尽的皇家军队的衣服。
这森林中究竟有什么?居然让几天前前来开荒的军队瞬间化为白骨?
队伍中已经有人精神崩溃了,都走到丛林深处了,回村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更何况这里还有这么骇人的、不可名状的邪魔。
他们祈求着归程,渴望谋得一丝生机。要是这样再走下去必定是死路一条。
领头人处于是非的罅隙中,在这焦虑和疯狂的边境线上还得保持清醒的头脑思考出路。
他们是被王派遣而来的,搜寻着几天前接连失踪的军队。王命难违,即使出去了,也可能成为断头台上一缕幽魂罢了。
他求助般看向异教徒——这个从头到尾都保持镇静的男人。
异教徒蹲在一边,捡起落在沼泽池里泛着恶臭的骑士徽章。
天蓝色的徽章已经被污秽沾满,看不清颜色。上面精细的雕刻符号被粘稠的深绿色胶状物腐蚀了个干净,背后镌刻上了不知所谓的语言——不是我们认知中任何一种语言。
异教徒端详了一阵,随即将徽章扔到旁边一簇真菌群落中。
他站起身对领头人道:“继续走。”
音量不小,周围的人听到后顿时急了眼。
“还继续走?你没看见这些尸骨吗,你不惜命我们可还想活呢!”
“说不定......说不定前面还有更可怕的等着我们呢,反正我,我是不敢走了。”
“早就怀疑为什么一整只军队怎么就你活下来了,我看你就是魔鬼的卧底吧!”
......他们的控告声逐渐语无伦次了起来,因为从森林深处传来了一种只有诗人和疯子才能平静对待的怪异声音。如同魔音贯耳和恶魔呓语,三个人发起了抖,一个人直接晕了过去,还有两个人疯狂地尖叫。
在这混乱之中,没人注意到疯长的杂草中钻出几只扭曲的蠕虫,它们大张着口器,身后流出徽章上那种绿色粘液,所行之处寸草不生。
异教徒嫌恶地看了一眼那虫,向众人一挥手:“不想死就让开!”
这时他们也反应过来,努力向不被波及的地方挪去,脸上满是惊恐的神情。
异教徒从袖中抽出一本写画着远古文字的破旧禁书,嘴上喃喃默念着什么,额角冒出了细汗。
随着咒语的声音,蠕虫被深蓝色的荧光所笼罩,最后只留下一具皮囊。
异教徒将它消灭了!人们仿佛看到了希冀,充满期望地望着异教徒,全然忘记了他们刚刚是如何无礼地控诉他的。
可是这种方法实在效率过低,眼见邪恶的蠕虫越来越多从树丛中爬出,密密麻麻地布满异教徒脚下的地面。他感到了无助与恐惧,这些情绪不可避免地表现在他脸上,即便加快吟唱速度也无事于补。
于是,那些肥硕的蠕虫爬上了他的裤腿,用它们脏污的口器撕咬着、吞噬着。
他移动不能了。
他们见刚给出希望的异教徒转眼间也沦陷了,眼下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又有人崩溃了,放肆的哭泣声回荡在森林中,不见回响。
……
蠕虫已然蛀空了他的脚趾,靴子被咬破,露出森然的白骨。异教徒忍着剧痛,依旧不折不挠地吟唱着咒语,做着无用功。
这时,沉默的人群中爆发了一声尖叫。
女子颤颤巍巍地用手指着站在树丛最里侧的男子:“他……他的脸上!”
有胆大的人试着让那个男子转身。
但当他转身时,所有人都呼吸一窒。
这个男子的脸上已然血肉模糊,趴着许多颜色晦暗的黄蜂,眼睛中亮着嗜血的光芒,吞食脸部血肉的同时不住着扭动着身躯。
他已经没气了,不知是什么时候断的。
当一只巨大的沾血的黄蜂从他咽喉里爬出时,女子刺激过大昏了过去。
其余的人咽了一口口水,这就是他们的结局吗?
除了异教徒的吟颂声和似嘶吼的风声,人们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
黑暗深处,一束罕见的光芒照在地面。
这束光所及之处,都是致命的蠕虫与黄蜂。这些污邪之物追随着这束特殊的光,仿若这是它们的神明。
转眼间,这束光化成了一个瘦小的人形,脸部是极其模糊的,看不清五官。但隐约可以感受到他的笑意。
“还是这样习惯。”他不知用什么器官发声道,声音清亮,犹如那束光,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咬破手指,将血滴在周围的虫子中。
随着血液的蔓延,他愉悦地感到——又有新的祭品了。
……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数在绝望中湮灭了一半。
方才还鲜活蹦哒的人已经沦为白骨,为本就茂盛的草丛锦上添花。
异教徒还在蠕虫堆中无端挣扎着,他已经拿不起书来了——手正在被啃食着,暴露在外的指骨令人生寒。
其余的人也都双目无神,凭天由命了。
这时,一个瘦小的人从树林中走出,走到异教徒面前,拾起他那本书。
他只匆匆扫过几行字,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卑劣的复制品。”
对异教徒扬起了下巴:“也是,像你这种被神遗忘的人,怎么配看主的真迹?”
异教徒像是被刺激到了,抬头瞪向这个不速之客,却发现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脸,脖子以上本该是面孔的地方是一片模糊,像纸张一样。
异教徒也注意到了,这个人身边的虫子尤其多,可他却毫发无损……这根本已经不是人了,恐怕是魔物。
他对身下被撕咬的疼痛麻木了,但对面这位毫无掩饰地用尖利的言语刺激着他,最终将他的禁书残忍烧毁。
这束光化作的人物高傲地扫视了周围苟活的人们,随手打了个响指让身后的虫子迅速将他们吃干抹净了。
异教徒眼睁睁看着他暴戾的杀戮行为,他现在站都站不起来,恐怕只能任凭他虐待了。
“接下来,轮到你了。”
他仔细端详异教徒的着装和外貌:“虽然也是垃圾,但比其他残渣好多了。”
“让我看看……果然噢,你会使用法术吧。”
他想起异教徒先前念叨的咒语。
“虽然很不堪,但是唬烂他们倒是足够了对吗?”
这一句算是戳到异教徒的痛点了,在被皇家军队逮捕之前,他一直行的是用他为数不多的法力招摇撞骗的行当。
“咦——我说对了嘛?”
他突然语气急促了起来:“像你这种冒用主的名义的废物——就该下地狱呢。”
蓦然间,异教徒身边的土地里钻出几根头骨粗细的、黏糊的章鱼般的触手,将异教徒的四肢牢牢缠住,那种触手的颜色就像在水里泡烂了的人类或牲畜的残缺肢体。
随即触手拉着异教徒的四肢用力往外扯——落得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那束光呆愣片刻,直到异教徒的内脏都散落各地,血溅四周。他迅速跪下,将头抵在胸口:“主……我没想到您会亲自来。”
“但单凭这种货色,我可以轻松解决。”语气中似乎有愤愤不平。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的喃喃细语,但他可以肯定,他的主正聆听着。
“主……”他又唤了一声,压抑着难以遏制的崇敬敬仰之情,呼之欲出。
过了许久,他感到身上强烈的压迫感逐渐消失,主离开了。
他舒了一口气,化为了本体——那束光,重新消失在森林之中。
不,他当然不是什么邪魔,他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