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青萝拿来棉布蘸着梵净山角下的水一点一点帮千骨擦去伤口附近的血迹,然后索性用医用小刀清理掉伤口周围已经模糊的血肉。
虽说这点痛和刑罚的伤痛相比根本没有半点存在感,可是到底还要讨论在谁身上——比如在花千骨身上这样的说法就完全不成立。
她并没有再痛醒,只是下意识的猛的瑟缩,依然是给三人带来不小的影响。
从前尊上教的又好对千骨又好,千骨从来都是他们这一届同门弟子中最受羡慕的那个:绝情殿受宠的小弟子,长留山后起的新秀,蜀山平易近人的掌门……现在就这样没有半点生气的昏死在床上,她们三个一时间都很是心酸,只暗自庆幸自己并没有拜这样一个虽说实力过人地位显赫却无心无情的仙尊为师。
她们说起来到也不只是怕千骨会死,会再也醒不过来,她们更怕的,是以后尊上会如以往那些师长一样不再管她,会直接放弃她,只像个废人一样养着她——倘真如此,千骨就算能活,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药房中,白子画守在炖着汤药的小石锅前,眼底的心酸刺痛走进来的东华和檀凡紫薰。
“别难受了,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小骨会好起来的。”紫薰顺了顺脑后有些凌乱的发,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什么。是站在他的角度安慰他只是公事公办并没有错,还是站在私人的角度质问他一句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小骨的感受。
“东华,你说……小骨她会不会怨我……”白子画声色低沉,若不是当下此间极为寂静,哪怕耳尖如东华也是万万听不到的。
“你这又是何苦,明知自己不忍还要同意如此重罚?”檀凡话语中带有一些质疑,更多的是一副看热闹的情绪。
“好了子画,知道你心里难受也知道你舍不得,可是你也要明白……小骨不只是你心上人,更是你门下的弟子,你的选择,并没有错。”从来到长留就一直被当做掌门培养的东华就是这样的迷之理性,可是他说的到底是事实。
“其实这次你能动了诈死带她离开的念想,我已经很是感动了,但这样的假设根本就不现实。冬窗一旦事发众仙不会因为理解你为仙界多年的苦心就成全你们两个,这样做无非会导致罪人多了一个能做事的人却少了一个。我估摸着摩严的意思,你这样做一旦东窗事发,你或许一定能够继续保全,可是天下之大却无人再能保住她的性命。”
“还有一点,你既在这转生一世依然选择收她为弟子,想来你也是想好了要为她的将来负责的。我还是那句话,她是出身神族的上神,也必然要肩负起作为一个神族的责任,不可能生命中只有儿女私情一个主题。如果此次你当真放她和杀阡陌离开或是你亲自带她走,一辈子活在躲躲藏藏甚至是亡命天涯中,想来她也是不愿意的。”
“子画,她只有回到长留山,承担起她该受的惩罚,她才有机会被众仙认可,有机会拥有改过自新重新开始的机会,你们两个也才有可能拥有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机会。”东华拍拍白子画的肩头,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也肩负过蜀山掌门的重任,她不会怨你的。”
白子画似乎是有点不满东华说辞的挑了挑眉。
东华确实有些不会看颜色了,小骨重伤到这样的地步,可想而知子画要心疼到什么程度,他还来说这些责不责任,小骨做错了又如何呢?还不是为了子画?有什么罪啊责啊的就不能等子画心情先平静情绪先稳定下来再说?都是活了上千年的人了,难道连这一点最基本的默契都没有吗?
紫薰如是想。
“好了好了,先别想这么多,药也煎好了,我看长留门下那三个后辈也进去了挺长时间,大约她身上的伤也处理过了,你还是进去看看她吧,就算不能为她缓解什么痛苦,也和她说说话,至少给她一个安心吧。”檀凡绕到尚在愣怔的白子画身前,端起小瓷锅上面刚煎好的药倒入一个白瓷碗中,然后把药碗放到白子画手上。
檀凡自认为他一直是五上仙中最懂女孩子心思的,和紫薰成婚之后尤甚,所以作为一个有过轰轰烈烈爱情的直觉告诉他现在重伤的小骨一定很需要子画的陪伴和安心,然后他就这么做了劝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种拉媒保纤的事起了兴趣。
“好。”白子画接过药碗,脚步很是虚浮的走出药房向他的卧间走去。
当白子画端着药碗走回来的时候三个姑娘已经帮花千骨处理好了伤口,上过了药,正在整整齐齐一溜儿坐在花千骨床前的地上轮流和她“说话”:她一直都昏迷着,没有任何反应,都是她们说给她听。
处理伤口并上药的工作其实也算不得困难——要先用小刀刮掉她伤口周围模糊的血肉,然后用棉布五色水以后先拿一直毛笔蘸了止血止痛的药粉送到骨头里面的伤口上,然后在外面厚厚的抹一层消炎的药膏:
专门愈合刑伤修复魂魄的特效药还需要儒尊根据千骨个人的体质因人而异的现配,眼下也只能先给她止血止痛,然后消炎。
左右已经伤成这个样子痛到这个程度,也没有什么是她忍不了的,所以期间花千骨虽然偶有清醒,到还真能被赞许为一个很配合医生的病人。
“我可以进来吗?”考虑到屋内还有四个大姑娘,虽然是进自己的房间,白子画还是很有礼貌的的打了个招呼。
“弟子恭迎尊上!”三个坐在地上的大姑娘听到声音立刻原地跪下,口中高呼。
这就算是让他进去了。白子画端着药碗轻轻推开房间门走进去,没有太多关注另外几个小辈,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小骨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不过还好的是,小骨的血已经止住,此时她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件宽大的袍子,不过上面的血迹也已经用清洁术弄掉,她身下睡着的床单青萝她们也已经收拾过,很整洁,已经丝毫看不出方才的惨状。
“尊上,我们给千骨上了药,可是她是在伤的太重,这些药对她……作用也不大,您能不能请我师父来给她看看。”舞青萝有些害怕,她摸不准尊上对千骨的心思,生怕尊上会说出任由她自生自灭的话。
“嗯。”看到小骨,白子画情绪更低落了,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这一个字,算是打发了舞青萝出去找回了销魂殿换衣服的笙萧默。
“尊上,千骨她一直昏迷着,您看看她吧,我可不可以输些内力给她?她的样子看起来好可怕,随时会死掉的样子……”云端极力让自己抽泣的语调听起来镇定,但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滚落的眼泪早就暴露出了她的害怕。
“我来吧。”白子画已经坐到了小骨床前,施法把手中固本培元的圣药送入了小骨的体内。一碗汤药送入,小骨的面色似乎看上去是好了一点,却也似乎并没有。“你和小骨修炼不同行的法术,真气渡入容易排斥。”
小骨的身子已经十分虚弱,经受不住进一步的真气排斥的折腾,他虽然和小骨也分属不同的行,但小骨体内他的真气修为实在是太多了……真气渡过去不会排斥。
“尊上,我师父那有些上好的麻沸散,我去求他要点,千骨她醒来一定很痛。”隹渊也不清楚麻沸散有没有用,可是既然她师父那有,她还是想为千骨做些什么。
“不必了。麻沸散再好也是有限度的,药效一旦过去她会更难受的。”这样的主意他何曾没有想过?可是令他更加害怕的是服药之后的后遗症。
“你们先下去吧,让我和她说说话。”白子画轻轻摸了摸小骨小脸,深情的凝视着她,逐客令下的头都没抬。
“是。”云端和隹渊领命,躬身退下。
三人退出,他终于壮起胆子拉了拉小骨冰凉的手指。
只此一刻,白子画的呼吸几乎被悉数夺走。
他的小骨,被折磨的千疮百孔遍体鳞伤,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没做,她冰凉的体温,不就是在控诉他的无情与狠心?
白子画痴痴的看着床榻上脆弱的身躯,神魂有一瞬间的抽离。
他是怎么下的去手的?
没有人知道小骨于他的意义!
他到底是在做什么?!他不是答应了自己一定要保护好她照顾好她不让她有半点难受委屈吗?他到底在做什么?身陷幻境而不自知?怀疑她对他的心?身中剧毒让她伤心难过心力交瘁?判她如此残忍重刑害她痛苦致斯?
他为什么不让师兄代他去雪山?为什么不就这样死了不给她留半点念想?结果害得她活活痛昏过去还要被强行唤醒继续受刑?把她害成这个样子!他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为什么?!
后悔和内疚几乎吞噬了白子画的心,此时此刻,他恨不得祭出横霜再狠狠揍一顿那三个推波助澜的家伙!(东华摩严笙萧默)
终于,时间好像是静止了,白子画缓缓俯下身子,用自己的脸贴上小骨冰凉的脸,沉声喃喃道“小骨,不要怕,师父回来了,师父在这儿,师父再也不会离开你,不会再伤你……”这一刻,小骨复生以来,他的泪水再次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