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日子如水一般涓涓流过。眨眼间黑晴明的大计已做好所有准备,只差实施了。
出发的前一天,黑晴明将所有式神集中到庭院中,慷慨激昂义正词严地发表了一篇长篇演讲。中间喝了三杯水,还做了一次中场休息。
赶巧的是,出发前一天晚上正是町中难得举行一次的庙会。
大天狗对人类的活动不感兴趣,但三尾狐却兴致勃勃地拉着雪女嚷嚷着要去玩。于是最后大天狗还是跟着一起去转悠了,美其名曰为了大义要保护好自己的女性同事们。
当晚,暮色降临。深色的夜空像是一块巨大的黑丝绒布一般裹住了平安京,远方的树林一片静寂,冷杉浅浅的剪影在夜风中摇晃。
而町中却一片张灯结彩。彩色的丝绸横穿夜空,一盏又一盏的灯笼悬挂于头顶,讲整条街照得如同白昼。石板街左右的店铺中人声鼎沸,叫卖声与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雪女与三尾狐并肩立于入口前,望着这人间的热闹景象。
身为妖怪,自然不能大摇大摆地用妖怪的模样去闯人类的聚会。雪女收敛了一身寒气,三尾狐藏起了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两妖此刻的模样就像两个美丽的人类女子,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而大天狗仍旧是一身雪白的狩衣,手中握着团扇,与平时的样子没有太大的不同。仅仅是用妖术藏起了翅膀而已。
走进了闹市,雪女竟然像个第一次出门玩的小孩子一样东瞧西看。她蓝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完全没有平时的淡然。她雪白的身影在店铺中穿梭,一会趴在石砌的池子边看小孩子们逗弄金鱼,一会儿伸出修长的手指触碰着店门口悬挂的一串灯笼,一会站在插满糖葫芦的柱子旁兴致勃勃地参观老板娴熟地为一串串山楂裹上糖浆。
三尾狐嫌雪女跑得太快,索性与她和大天狗约了个时间会面,自己去逛了。
大天狗依旧跟在雪女身边,看着她那副新奇的样子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这些东西他看了千百回,早就腻地不能再腻了。但是这次却与平时有了微妙的不同。
大概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与雪女共同出来玩过吧。
雪女此时此刻正站在一家面具铺子里看着墙面上那一溜排的各种面具。墙上的面具五彩斑斓,各种款式各种颜色都齐全,雪女的目光却定格在了挂在角落里的一个银白色狐狸面具上。
那是一个款式很简单的面具。闪着流光的银色,一串红色的绳结系成一个花样装饰于上方。倒是与雪女的气质莫名的契合。
雪女摘下它,问了问店老板价钱,却发现没有带够钱,只好放了回去。
大天狗此刻就在面具铺子对面棉花糖铺子里,轻而易举地看到了这一切。待雪女离开后,他默默绕进面具铺,掏钱付的那个面具的账。问老板讨了个布袋将面具提在手里,打算回去后悄悄放在雪女的房间里。
当面送什么的,也太丢脸了。不是他的作风。
大天狗再次碰上雪女是在町中中央的小广场上。那里挤着一群人,每人手中都捧着一盏白色的灯。大天狗对此有些印象。
那是一种叫做孔明灯的玩意儿。大天狗只知道这种灯挺神奇的,一松手便会像长了翅膀一般往上飞。但是对于它的原理他却一无所知。
很明显,这群人正在这里放孔明灯许愿。
雪女哪里见过这阵仗,瞪大眼睛盯着天空中飞舞的灯笼,嘴里发出小声的惊叹。
直到身后有人唤了一句:“雪女。”
雪女猛的回过头,只见大天狗一脸别扭地看着自己。随后手上一沉,一种温暖的触感传遍全身。
雪女低下头看着手中散发着暖光的孔明灯,诧异地问:“大天狗大人?”
大天狗握拳置于嘴边,假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脸颊泛起的一丝红色。
“只是送给同事的一点礼物而已,不要多想。”
……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果三尾狐在这里的话一定会狠狠吐槽大天狗,让黑晴明赶紧替他打一套心眼。
而雪女倒是很善解人意地没有戳穿他。她捧着灯笼,望着漫天的美丽光点。周边的灯笼为她的身影渲染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如梦似幻。她慢慢扬起嘴角,喃喃道:
“真好啊。”
大天狗站在她身边,只能望见雪女的侧脸。这么久以来,他还是头一次看见雪女笑。
她的笑容恬静平和,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月色下飞舞的樱花,和着细雪,缓缓落在手心。
冰冷且柔软。
大天狗不由得愣了。他不知道,雪女笑起来原来这么好看。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掌管冰雪的雪原之女,而是谁家养在深闺不知愁的平凡女子。
耳边传来咚咚的声音。
雪女松开了双手,白色的孔明灯缓缓升上天空,与其他的灯笼一起照亮了黑暗的夜空。
自然而然地,大天狗空闲的那只手轻轻握住了身边女妖冰冷的手。雪女感到手上传来的温度,差异地转过头。大天狗感到对方不解的目光,脸上不由得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但是他却不想松手,只是偏过脸,不与对方对视。手上却不由自主地握得更紧了。
雪女没有挣脱,只是抬头望着天幕。
大天狗的手很凉,但是雪女却感到胸口处热乎乎的。这感觉就像很久以前,她从那个雪原的不速之客手中接过雪莲的时候。
热得心脏都要融化了。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人类会喜欢这种感觉了。
“雪女,今天之后,世界将会掀起新一番的变化吧。”
大天狗看着美丽的火光,开口喃喃道。
“嗯。”雪女嗯了一声,随后补充道:“但是,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会陪在大天狗大人身边的。”
“……谢谢。”
高傲的大妖怪,头一次吐出这两个字。
明亮的火光可以照亮前路的黑暗,却无法驱走包围在旅行者内心的迷雾。
那天,应该是两妖的心离得最近的一刻了
看到这里,估计大家都很好奇接下来发生的事了吧。
大天狗和雪女究竟有没有在一起呢?
很可惜,他们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隔天清晨,黑晴明便领着一众妖怪离开了这个他们居住了很久的院落。从此四处漂泊,风餐露宿。游走于平安京的各个角落聚集愿意帮助的人或妖筹划着大义,撬动维持两界平衡的根基。晚饭的饭桌上不再是三尾狐调侃的话语,变成了黑晴明冷冰冰不含一丝情感的命令。
大天狗和雪女执行着一个又一个的命令,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的妖怪。他们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不忍变成了麻木。告诉着自己这是为了大义,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只是他们不愿相信。
大天狗与雪女盲目的忠诚,成为了黑晴明捆绑他们的枷锁。
而黑晴明自己则被仇恨所束缚,双目无法辨明是非。
大天狗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正在于自己口中的大义背道而驰。雪女也没有想过,其实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心愿。现在她做的一切正在让自己好不容易解冻的心脏重新覆盖冰霜。
何其可悲啊。
再后来,黑晴明被八岐大蛇利用。大天狗在最后一战中被八岐大蛇袭击,奄奄一息,被白晴明转化为式神,供阴阳师召唤。而雪女则重伤,战斗结束后悄然无声地离开了。最终只有三尾狐留下来,决定抛开过去,为晴明效劳。
那个银色的狐狸面具,最终没有送出去,而是被遗落在了旅行的路途上。与那装满了回忆的院落和那不再繁茂的樱花树一起荒废在了记忆的角落中。
雪女独自在人间游荡,见惯了悲欢离合。
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不知感情为何物的雪原女妖,而是逐渐学着理解。
她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伤害了多少人和妖。
跳跳家族因为他们差点分崩离析,曾经善良的食梦貘因为他们变成了面目可怖的怪物,平安京的阴阳师们因为他们化为石块……
多少个家庭因为这场浩劫被迫天人永隔,多少无辜的孩子和妖怪因为这场浩劫命丧黄泉。
他们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大义啊!
雪女最终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她回到了平安京,请求白晴明将她收纳为式神。
待她足够强大,必定会弥补自己犯下的罪孽。
她要赎罪。
这些事情,大天狗暂时还不知道。
他恢复的记忆,仅仅只到出发的最后一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