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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得年华似旧时——杨千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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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九月初五,多多命我添置华美衣裙,到饮月楼去见贵宾。听说有位来自京城的贵人,专程来江南郭家跟我提亲。我坐在菱花妆镜前,浓妆艳抹,本来就不算很美的险庞顿时惨不忍睹。待女小雪面色苍白地说:“小姐,你穿成这样去饮月楼见老爷,奴婢可是会先受罚的啊!”我哪里肯理她,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却,于一树茶靡花影之下,猝不及防地看见郭无极。此时是初秋,距我上次见他已有一年。他上下打量我,微徽一征,随即神色如常地唤我:“妹妹,饮月楼的客人已经等候多时了,爹爹特意差我来接妹妹的。”说着转身做了一个引路的姿势,衣袖挥舞间自有风流,说,“请吧。”

一路无语。只有我发髻上纷乱的珠钗,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我抬眼看着他的背影,瘦削且俊朗。不由就想起这一双肩膀,曾在七年前承担起我所有的快乐与忧伤。

那年我初见无极,他还只是父亲新买回来的小童,可是,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昔日的、孱弱少年却长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男子,在我目光以外的地方,变得陌生而遥远?

饮月楼是郭府新建的楼阁,院外是一圈从洛阳新进的牡丹,金壁玉墙,极尽奢华。此刻饮月楼外的牡丹园里站满了陌生的侍卫。

我虽然任性,却也不是不知深浅。郭家虽是天下首富,富可敌国,可是民不与官斗,手握兵权的将军,自不是黄金就能摆的。如果早知道这人来头这样大,我或许也不会打扮成这样。可是已经晚了。“无花!”身后有人在慈爱而威严地叫我,是父亲。

我回过头,目光还未来得及触及父亲,却已经被一位陌生的白衣公子吸引。狭长凤眼斜飞入鬓,脸庞似摹画出的水墨丹青。这样美丽的容貌,原本难以与血战沙场的将军联系在一起,只有他腰间那柄玄铁佩剑,无声地透露着他的来历。

爹爹见我如此古怪的打扮,微微一愣,面上带了一丝愠怒。那白衣公子却只是神色平和地看我。仿佛无论我是国色天香,还是奇丑无比,都与他毫无瓜葛。我的目光划过他腰际的明黄佩带,心中诧异,他来自京城,难道还是皇族的人?还未来得及多想,爹爹的声音已经响在耳边:“无花,还不快来见过太子殿下。”

原来他就是大子殿下段梅清,母后早逝,皇帝近年偏宠华妃,渐渐起了废长立幼之心.眼看太子之位不再稳固,这位以擅长作画而场名天下的长皇子便投身行伍,两年之内建立出出军功,北征突厥,西平内乱,血战沙场。

而他此时的笑容,仿佛悠然立于南山之下。千军万马,弹指一挥,仿佛只是一个笑容,便看见他在战场上指点江山的飘飘风姿。他走向我,声色平和得仿佛只是邻家的教书先生,轻轻扶起

我,道:“无花姑娘不必多礼。久闻姑娘大名,今日特来拜会,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不知为何,我很不喜欢他英俊脸上那种淡漠一切的笑容,轻声讽刺道:“其实太子您心中所想的,恐怕是见面不如闻名吧。”

郭氏独女郭无花的美人之名,因为富可敌国的家世而在民间越传越烈。其实见过我的人都应

该知道。无花面目如水,不过如此。可是此刻,他听到打扮得有如青楼里三流姑娘的我这样说,面上却无一丝尴尬之色,只是谈

然道:“无花姑娘过谦了。世间百媚于红,人人都有他独爱的一种。花红柳绿,也未必就是不好。”我一怔,一时竟不知再如何作答。他是高手,他懂得如何说违心话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的眼晴是一双极美的凤目,可是却似镇嵌着一层薄冰,让人感到冷淡而疏远。郭无极牌气已经够好,心思已经够深,可是似乎也不及段梅清。我心中莫名地恐慌,难道我与无极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当下也顾不得颜面,我直白地说道:“倘若太子殿下是来求亲的,恐怕要失望面归了。我不想嫁人,更不想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也许是我太过直接,他跟神一顿,依旧徽扬着唇角,不软不硬地说:“父母之命,媒约之言,恐怕也不能全凭姑娘做主。”“你是堂堂太子,难道真要为了钱,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吗?”我咬牙,将这句人人心照

不宣又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当众说出。他微微一怔,我嫣然一笑,说:“即使你想,我也不会嫁

的。”我转身就走,一头的金钗叮当作响,却觉得他的目光多了一分玩味,牢牢地看住我的背影。

那一夜无云逃月,西风冷寂,我独立于窗前,桌上放着烫金的喜帖,以及贵重的聘礼。爹爹方才来过,他说他只有我一个女儿自是不愿用我的幸福交换什么。可我郭家是天下首富,自然也是众矢之的。郭氏一族与辅佐三皇子的宰相有宿怨,早已蹚了争储这个浑水,如今也只有投靠大皇子段梅清,辅佐他登上皇位,才能有一丝明哲保身的机会。父亲从小就骄纵我,极少要求我做什么,所以这次我一直静默不语。临走的时候,他回头深深看我一眼,说:“无花,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你是我的女儿,也只有段氏皇装的人,才配得起你。”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爹爹竟早知道我对郭无极的心意。或许世上所有的少女怀春都是如此吧。自以为是秘密,其实已经路人皆知。一夜这样长。天蒙蒙亮的时候,天边竟挂出浅浅的一轮弯月。我推门走出房间,满园是花草晨露的芬芳。眼角的视线里忽然闪过一抹青色,我抬起头,只见郭无极正站在那里看我,衣衫已被露水打湿,竟是已经站在那里许久。我一愣,胸中涌出一丝酸楚,问他:“你来做什么?”他垂下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低低地说:“爹善已经决定了,明日太子会带你一起回京。”

是啊,我明日就要走了。我有那么多话要对他说,干嘛还要跟他怄气呢?我先前拒绝大皇子段梅清,是因为我心中已有所爱之人。无极,你这么聪明,你怎么会不懂?我的声音软下来,喃喃答道:“如果你是来替爹爹劝我的,那么,大可不必了。我嫁。”我抬起头,心头不由有些酸。道:“无极哥哥,你保重。”

这是我许多年来第一次叫他哥哥。自从那年爹爹收他做了义子,而他没有拒她,我便处处跟

他做对。因为我知道,他一旦由那个小小书童变成郭无极,此生就不能与我在一起了。听我叫他哥哥,无极的身影微徽一颤,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我。我咬唇道:“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对我究竟有没有动过心?”无极却不回答,只是定定地看我。我叹了一声,转身就走,可在这时,却忽有一双有力而温热的大手将我自后死死环住。郭无极的气息那样熟形,又那样陌生,他的下巴括在我的肩头。在我耳边说:“无花,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懂我?你我生来就是云泥之别,倘若我不做郭家的义子,就连站在你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你明白吗?我只希望你留在我身边。”他的唇轻轻划过我的发丝,我的头皮一阵发麻,心中正是乱成一团,他却轻轻松开我。双手扶住我的肩膀,说:“无花,答应我,做你该做的事,争取你该争取的东西。我会一直守着郭家。守着你。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心头一时间酸甜莫名,悲喜不定。仿佛化成了水,一瞬间溃不成军。

叁我呆呆地看着无极离去的背影,很久很久,心中悲喜莫名。刚要转身回房,脖颈上忽然一凉,低头只见一把铮亮的匕首正抵着我,寒光四溢,挟持我的人穿着夜行衣,身量与我差不多,应该

是个女子,她的眼神里有浓烈的恨意,用刀尖轻拍我的脸颊,说:“都说郭无花是富甲天下的美人呢,其实也不过如此。倒是天下人高看了你。”

说着,她举起匕首,不由分说地刺向我的喉咙,我一惊,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时,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来临。她的手停在半空,身后站着段梅清,黑夜里一袭如雪白衫,瞳仁里仿佛有琥珀色的碎冰,冷厉又有一种莫名的伤感。那女子定定地看着他,双眼渐渐盈满了泪水,手一松,匕首掉落到地上,单膝跪地,道。“奴婢阮芷蔚,参见太子殿下。”段梅清却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那表面平静的眼神里,深层似是晃动着一种激烈难言的暗涌。

原来她是为他而来。我看着他直视她的眼神,心中莫名一颤,无端有些心结不宁。这个女子,是段梅清喜欢的人吗?

据说阮芷蔚是大子股下的贴身待婢,自幼年起就跟在他身边。那日没有旁人,我听见她问段

梅清:“殿下,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没有办法。”“因为我了解你。”段梅请走在前面,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知道你如果失去我,一定寂寞得无法存活。可是我不能眼看着你毁灭别人,毁灭自己。我也许会杀了你。我一怔,心中莫名地为他心痛。

爹爹知道了阮芷蔚的存在,自是不肯放过她。他派人将芷蔚关进郭府的地牢,段梅清也并未阻拦。那日是在郭家的饮月楼,我与无极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我想起那日段梅清看她的眼神,偷

望一眼邻无极,叹了口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是放过她吧。”这时,无极却走过来岔开我的话头,袖口不落痕迹地佛过我的双手,将一张纸条塞在我手心里。我背着爹爹走到暗处,只见上面写着:三更,梅花园。

我依然赴约,无极却没有来。石桌上放着他的长剑,我拿起来轻轻抚摸。或许以后,就与他

的人一样,我也再难见到这把剑了吧。就在这时,忽见一道影子迅进向我袭来,我心中一惊,回头只见阮芷蔚已经奔到我身后,举起匕首将要刺下。我下意识抽出郭无极的剑,回身刺入她的胸膛。

刀尖淬了毒!好多的黑血涌出来,漫在我手上,那么热,又那样冷。片刻之后,她在我面前

颓然倒地,一双眼睛空洞而不甘。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我的五脏六胸都纠结在了一起,连呼吸都开始凝滞。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轻声叫我,是郭无极的声音。他柔声安慰我,“无花,不要怕,这不是你的错。”他走过来轻轻抱我,怀里的温度陌生而柔软。可就在这时,我在他身后,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段梅清。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死去的阮芷蔚。忽然间转头看我。我的手一抖,那柄染血的长剑掉到地上。段梅清定定地看着被郭无极抱在怀里的我,瞳仁里仿佛嵌了一朵破碎的冰花。

婚约还要继续,一路辗转回京。登上最后一艘画舫的时候,我与段梅清没带下人。江面辽远如镜,当时只有我们两人饮着月色,心中还怀着不同的心事。我一脚踏空,险些掉了下去,段梅清伸手扶住我,衣衫上隐隐有些龙诞香清淡的味道。他的手掌很大很暖,环在我腰上,有种异样的温暖。对于他,我一直有种愧疚,我说:“你不根我么吗?你为什么不杀我?此刻你若松手让我坠入江中,世上也不会有人怀疑你。”他松开我,低着头斟酒,看也不看我。他说:“恨一个人,未必就想要她死。我了解芷蔚。所

以我知道她会来找我,也早预料到这样一个结局。也许对她来说,活着才是痛苦。”他还是恨我。可是我该如何让他知道,郭无花虽然骄纵任性,可是并不驽钝。亦不愿意一生里都背负着亲手杀人的痛苦。后来将一切连在一起细细想过,我才明白其实这是郭无极设的局。

他约我在梅园相见,在石桌上放上他的长剑,将阮芷蔚从牢里放出,其实都只有一个目的。他想让我亲生杀死她。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而且这一切,我不能说出口。我宁愿相信他对我

有情,也不愿去相信,我喜欢了七年的人,竟然会这样算计我。

那个晚上我喝了许多酒,喝得有滚烫的眼泪汩汩流出,我把头靠在段梅清的肩膀,沉沉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独自一人躺在清晨的画舫中。更听笙歌满画船,惊觉寒登到晓啼。这种酒醒之后独自一人的清冷孤寒,我想日后我在段梅清的昭阳殿里。会有更多更深刻的体会。

转眼入宫已有一年,住在昭阳殿偏西侧的香印斋里。段梅清极少过来,来时也并不多话,大多数时候只是与我各自读书,他看他的兵法,我读我的诗经,日子倒也悠闲。其实带着对郭无极的失望来到这后官,于我,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起码不会再想他,亦不会再对段梅清有所怨怼。相濡以沫,这四个字的含义,却在年复一年的朝夕相对中,缓缓浮上心头。那日我正在窗边读书,待女小雪却一脸惊音喜地冲进来说:“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段梅清最近很忙,距上一次我见到他,已有一个月了。段梅清身着一袭明黄色长袍,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他身上龙诞香的味道混合着酒气,无端让我想起在画舫那个夜晚。我站起身迎过去,他却一下子跌在我怀里,我奋力想要推开他,他却越抱越紧,以一种无限孤独的姿态将我抱在怀里,仿佛我是一根救命稻草,他一松手我就会碎掉。他说:“我未必能如寻常男子,每日陪你赏月画眉,细水长流。也未必能接掌皇位,给你世间女子都仰望的荣光。但是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对你好。因为除了你,我一无所有。”

我心头无端一震。鼻子一酸,竟有泪水汩汩而出。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为他流泪了吧。柒

三皇子段梅苏我曾见过,与梅清很像,都是俊美出色的男子。梅清娶我过门之后,他在其母华妃的安排下娶了江北顾氏之女。较之于我,自是多了几分风雅。

可是我明白,其实这并非是梅清失算。段梅苏生来占尽天时地利,父皇宠爱,外戚势力也都站在他这边。可是梅清呢?他手上所有兵力、财力都是由他自己争取。是不是当你肯为另一个人设身处地着想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在你心里了?我抚摸着尚且平

坦的小腹,抬头只见珠帘外有双燕归来,梁上呢喃,却又看见很多很多年前,我初见郭无极的那

个春日。哪知转身的时候,我却真的看见了他。他依旧一袭青衫,容颜略微瘦削了些,我愣

了愣,随即站起来迎他,叫他一声:“无极哥哥。”他眼神一颤,却还是扬了唇角说:“我给你

写了许多信,你可收到了?”我从角落里拿出一只瓷盒说:“信都在这里,只是我还没有时间看。”郭无极的唇角再也扬不起来,他静默片刻,问我:“你可知道段梅清逼宫的事?兵变已是大

逆不道,何况是对自己的父亲。无花,你跟我走,他这样的人……”

“住口。”我打断他,他的形象在我心里已经完全崩塌,我冷道:“我也是郭家的人,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梅清献给他父皇做药引的夜明珠,根本就是你动了手脚!三皇子段梅苏

的势力越来越强,你怕押错宝,就煽动那些太子党逼他兵变,如今却来跟我装好人吗?”部无极眼中一黯,难以置信地看我,他说:“无花,从你怀了他的孩子起,我就知道我要失去你了。”

我的表情冷了冷,坐在桌前,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无极,我只求你好好辅佐梅清,日后他也不会薄待你。”郭无极神色莫测地看着我,良久良久,仰天大笑,他说:“无花,你真的爱上他了么?即使我设计让你亲手杀掉他喜欢的女人......

我还是是输了吗?”

郭无极征征地看着我,忽然转身扼住我的腕,神色迷乱地来吻我的唇,我一耳光扇过去,声音清脆,仿佛所有过去恩情坠地的声音。

郭无极笑容清冷,有些癫狂,他说:“无花,我得不到。宁可毁了这一切!”郭无极果然说到做到。逼宫的事情败露。那晚,忽包有一队段梅清的近身侍卫护着我出官,避开各路人马的耳目,将我运到北方一处寂静的小村落里。院子里种满了白梅,如一片汪洋的香雪海。

郭无极将逼官的部署告密给华妃,他成了梅清兵变失败后唯一存留的太子党。京城里全是敌对的势力,可是梅清却一早为我留好了后路。打开锦囊,一匹帛书上是他的字迹,上面写着: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以后也永远不会爱上你,希望你也是如此。

那里是一个与郭家相似的梅花园。你名中有个梅字,而我自幼钟爱梅花。这个巧合,或许也

是命运的另外一次捉弄吧。

此时又是春日,我抱着一个啼哭的婴儿,小小的面孔里依稀有他的样子。午后起风,他留给我的锦囊被吹落到院子里的小池塘里。我俯身去捡,却见那帛上有墨迹层层退却。中间的许多字缓缓消失,“从来”“没有”......那些伤人的字迹如花朵般溃散,只剩下墨烫金线织成的几个字。

我………爱你。永远……爱你。

清风拂过,梅花瓣瓣翻飞,翩然似雪。我转过身,早已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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