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氅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带着哭腔的尖叫,他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臂做出极其卑微的投降姿势,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颤抖变形:“停手!快停手啊!我投降!我投降了——!!!”
半空中的紫葡萄亦是猛地一顿,眼神中凌厉的杀意随即被一丝惊疑和凝重所取代,即将脱手而出的风刃也硬生生地……在距离他咽喉三寸处骤然消散,残存的青紫色光芒倒映着班达尔脸上混杂了血污与泪水的狼狈。
“投降?!早干嘛去了!!”三步并作两步踏上靠近金氅的骨架,洛波愤怒地将铁锏空挥到呼呼生风,“车要撞墙了你知道拐了,鼻涕进嘴了你知道甩了,就你这个罪魁祸首害得我们有多惨你心里没点数吗?不给你抽几根筋下来,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
“别杀我!其实我……我也是被逼的!被利用的!!全都怪……对,是‘他’!那个藏在阴影里的魔鬼!他……”
“都这种时候了还死不悔改,想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吗?!”另一边的格林正欲发作,却又被紫葡萄抬手制止下来:“先别急,让他说完。”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干的!”涕泪横流的金氅浑身因恐惧而筛糠般颤抖,继续语无伦次地嘶喊道:“全都怪那个自称什么‘魔尊大人’的家伙……就是他!用那该死的黑雾裹挟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强行灌入我的身体!把我……把我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我只是个傀儡,一个被利用的可怜虫!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他’啊!!!”
紫葡萄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无形之手狠狠攥紧——魔尊,果然……是你!
正是那个在她被囚禁时如同幽灵般出现眼前,又在她耳边留下诅咒般低语的幕后黑手。“混乱于我们而言并非深渊,而是阶梯。”那低沉、带着奇异蛊惑力的声音仿佛再次在她灵魂深处响起,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玩味。当时她也只当这是疯子的呓语,但随着记忆与眼前残酷的现实完美结合,她也终于不得不正视起这番酷似预言的宣告——他到底是谁?潜伏在幕后搅动风云,莫非只是为了让闇复苏?还是说……这一切混乱,都只是他登向某个目标的垫脚石?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贯穿全身,带来巨大的不祥预感。如果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如果金氅从叛军主帅到异生魔物的转变,甚至包括此刻的暴露与求饶……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那么,他怎么可能不留后手?!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精心布置的棋子,如此轻易地泄露秘密?!
噗嗤——!!!
一声如同腐烂脓包被挤破的沉闷巨响打断了思绪。
“呃……啊?!”
金氅那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猛地一僵,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珠如同死鱼般凸出,同时僵硬地低下脑袋,死死紧盯住自己的腹部——那里,一道看似并不致命的伤口,此刻正如同沸腾的火山口般剧烈鼓胀,涌出的黑雾不再是稀薄的灰霾,而是粘稠如沥青的流质——肮脏、污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腥味,如同失控的喷泉般从伤口内部疯狂喷涌而出!
“不……不……呃啊!!!”金氅的眼球在眼窝里疯狂转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他刚要张口呼救,声音却已被喉咙里涌上的黑泥彻底堵死,连带着整个人一并被暴起的腐败肉块完全吞没。
“小心!”红的警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所有人,赶紧后退——!!!”
噗嗤!噗嗤!噗嗤!
话音未落,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增殖声便已密集响起,浓稠黑雾剧烈蠕动,无数腐败的、流淌着脓液的肉质肿块如同雨后毒菇般从黑泥中疯狂生长,粗壮的吸盘和倒刺狂舞着伸向半空,表面分泌着粘稠的黑色油状液体……没有骨骼支撑,没有固定形态,酷似最原始的、失控的癌变组织。仅仅一个呼吸之间,一个完全由腐败肉块、粘稠黑泥与翻涌黑雾构成的、散发着纯粹混沌与毁灭气息的恐怖造物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其体型远超之前的狂化金氅!
它没有头颅、没有四肢,甚至都没有明确的躯干!整个“身体”就是一团不断蠕动、增殖、塌陷、再生的巨大肉瘤,每一次的收缩都喷溅出带着腥臭气息的黑雾,表面密密麻麻覆盖着无数疯狂舞动、末端裂开倒刺的漆黑触手,触手之间则是无数不断开合、流淌着黑色粘液的脓疱状口器与眼球。最诡异的是它的“生长”方式,不是向外扩张,而是像发酵的霉菌般无序膨胀,自上而下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纯粹的、无序的疯狂与恶意——它不再是拥有自我感知的魔物,而是由闇主宰全部意识后诞生的、最原始的混沌之癌!
“呜——呜——!!!”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合着亿万痛苦灵魂尖啸与物质被强行扭曲、撕裂的非生物咆哮,从那不断增殖的肉山深处爆发出来!声浪似乎直接作用于灵魂,让在场所有听到的人瞬间感到头晕目眩、恶心欲呕!
但很明显全新的魔物并不会留给他们太多的反应时间,却见它将数不清的、流淌着粘液的触手深深扎入地面,将倾泻而出的深渊能量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所过之处纷纷被染成污秽的黑色土壤,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下一秒,以肉瘤魔物为中心,方圆数十米的地面赫然如沸腾的泥沼般剧烈翻涌,无数根由腐败血肉与凝固黑泥混合而成的恐怖魔刺,化作从深渊来袭的獠牙破土而出!
魔刺的生长速度实在太快,范围也太广了!尽管绝大部分灰狼和狮子已然及时撤离,但还是有几名靠得较近的若尔盖部曲没能反应过来,惨叫声尚未出口便已戛然而止,他们如同被钉在标本架上的昆虫迅速被魔刺表面分泌的瘴气腐蚀、溶解,成为了黑泥的一部分组成。
周身呼啸的疾风强行托起魔力过度消耗后的沉重身体,险之又险避开骤然刺出的数根狰狞魔刺。就这么悬浮于混乱战场之上十多米的高空,紫葡萄终于获得片刻喘息,得以俯瞰脚下这片被闇彻底扭曲的炼狱。
视线所及之处已不能再称之为战场,而是一片疯狂滋生的荆棘丛林。大地在哀鸣中寸寸龟裂,无数根漆黑如墨、流淌着粘稠黑泥的恐怖魔刺毫无规律地破土而出、野蛮生长,它们撕裂了地面,吞噬了骨骸,在落日的残阳下投射出交错的阴影,将整个战场切割得支离破碎。视野被遮蔽,阵型被彻底打散,就连呼喊彼此的声讯也被大地崩坏的轰鸣彻底淹没,灰狼与狮子们如同散落各处的棋子,在致命的荆棘丛林中各自为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孤立无援的绝境!
“……不要!不要过来——”
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刺破风声。紫葡萄连忙循声望去,却见那位名为爱丽丝的见习骑士正被三枚螺旋魔刺逼在断墙角落,手中长剑慌乱挥舞着试图格挡来袭的魔刺。她显然是被吓坏了,经验的不足反而使她在左支右绌中陷入了更大的危机——佩剑很快便被魔刺上的倒钩卡死,根本无法移动分毫,眼看就要被左右夹击而来魔刺贯穿身体,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小心——!!”
一道魁梧的身影从半塌陷的废墟顶端一跃而下,正是洛波!他手中的铁锏爆发出惊雷般的暴喝,带着开山裂石的气势狠狠砸下!刺向爱丽丝的两根魔刺瞬间被这狂暴的一击砸得粉碎,黑泥与骨渣四溅!
“背靠那堵断墙!快!”挡在惊魂未定的爱丽丝身前,落地后的洛波毫不停歇,接着将铁锏舞动如风,迎击后续更多来袭的魔刺。他虽头也不回,声音却沉稳如磐石:“别怕!注意头顶和脚下,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是……前辈!”看着面前那如同壁垒般坚实可靠的背影,爱丽丝忽的一怔,一股难以言喻的崇拜与感激之情随即涌上心头,让她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方才还在发抖的双腿陡然生出力气,她紧咬着唇将佩剑横在胸前,背靠断墙保护住洛波的侧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坚定:“请……请让我也帮忙!”
铁锏横亘,警惕扫视着周围仍在不断向前突刺的荆棘丛林,咧嘴一笑的洛波露出了被硝烟熏黑的牙齿:“那就别对我抱有太大的指望哈,毕竟都从没做过贵族家小姐的守护骑士,这头一次还真让人怪紧张的呢……它们又要来了,注意躲避!!!”
与此同时,战场的另一端又传来了轰然巨响。
天罚再次激活了手腕上的青铜手镯,凝实的白金光盾再次在眼前展开,险险击退了一波正面袭来的魔刺。光盾剧烈震荡发出剧烈嗡鸣,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松口气——
咻!咻!咻!数根更为粗壮的魔刺自前方席卷而来!它们并未直接撞击光盾,而是即将接触到流光的瞬间齐刷刷地集体改变了轨迹,带着撕裂空气的诡异尖啸,狠狠刺穿了光盾前方不足一米的地面——下一秒,被闇深度污染腐蚀的地表彻底崩坏,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迅速以骇人的规模蔓延过光盾,朝向天罚的立足之处疯狂延伸!
“什么?!”天罚只觉脚下的地面骤然消失!整个身体随即失去平衡,惊呼着向下疯狂坠落——地裂底部,无数新生的、闪烁着寒光的魔刺汹涌而起,静候着他的大驾光临!
嗤啦——!!!一道熟悉的银色锁链电射而至,精准无比地缠住了天罚下坠中的身体。
“抓住!!”巨大的下坠力道让红猛地一个趔趄,但她仍然勉力在裂缝边缘挺直上身,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拉扯,试图将剑齿虎从这不可见底的深渊中拉回!
其他几位玛莎姐妹们——白眼、比比、丽丝比——此刻也同样陷入苦战,她们掩护在红的身边,竭尽全力抵挡着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的魔刺攻势!比比的短刃化作一片致命寒光,精准切断突刺的尖端;丽丝比的机关臂铠仿佛坚实的移动堡垒,在硬撼魔刺冲击的同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白眼的弩机交替使用着破甲箭与普通弩箭,将远处凝聚成团的肉瘤与黑泥逐一凌空射爆。
但是……没有用!魔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它们仿佛无穷无尽,从肉眼可见的每一个角落疯狂生长、突刺,如同一个不断收缩的死亡牢笼!持续的高强度作战也让玛莎姐妹们的动作开始变得迟滞,呼吸粗重、四肢颤栗、额角布满汗珠。丽丝比的臂铠表面接连出现细微的裂痕,比比包扎好的绷带不知何时已被刁钻的倒刺勾破,白眼的弩箭装填速度更是明显慢了下来,无法再以凶猛的火力覆盖压制远处的魔刺……体力的急剧消耗让她们的防御开始不断出现漏洞,魔刺带着致命呼啸不断擦着红的身体飞过,在她周围的地面和残壁上留下深深的孔洞。抬头望着上方那副因用力过猛而略显扭曲的面容,天罚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红姐!放手吧!快走!别管我!!!”
“你他妈给我闭嘴,都这种时候就别再啰嗦了!”红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是我把你带进这战场的!所以我就有责任……把你活着带出去!”话音未落,她们激战中的身影便已完全被密集滋生的棘刺吞没……
情况……危如累卵!
必须阻止这一切!必须摧毁那个不断制造混沌与灾厄的始作俑者!目光穿透下方疯狂舞动的魔刺丛林,紫葡萄死死锁定着战场中央——那团仍在不断蠕动、膨胀、喷吐着黑雾与新生魔刺的巨大腐败肉瘤,它是所有混乱的源头,同时也是深渊毁灭之力的具象化!只有彻底摧毁它,才能终结这场噩梦!
伙伴们随时都可能倒下!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深紫色的双眸深处风暴再起!强行压下身体的疲惫与魔力消耗带来的眩晕,她将双手在胸前急速交叠,狂暴的风元素在掌心迅速压缩、凝聚,转瞬间将纯粹的风之箭矢再度成型!箭身通体缠绕着螺旋风纹,箭尖一点光芒刺得人无法直视,边缘散发出撕裂空间的锐利气流!这是她凝聚了最后意志与力量的一击,目标直指肉瘤核心——那无数脓疱眼球汇聚、黑雾翻涌最剧烈的区域!
“给我……消失吧——!!!”手臂猛地向前一挥,风之箭矢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青紫色闪电!带着洞穿一切混沌的决绝意志和突破一切阻碍的强大威势,以超越声音的速度悍然射向那肉瘤聚合体最为臃肿、看似相对脆弱的核心部位!
然而!
那巨大的、蠕动着不断增殖的肉瘤聚合体,似乎也同样“感知”到了这致命的威胁!无数脓疱眼球瞬间转向箭矢袭来的方向,紧接着在紫葡萄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迎向箭矢的那部分腐败肉质如同拥有生命般急速向内凹陷、收缩,一层粘稠的漆黑泥泞随即覆盖其间,由内而外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闇之气息,仿佛是为其增添了一层滑腻而柔韧的防护层。
噗——!
风之箭矢精准命中了那向内凹陷、覆盖着黑泥的肉瘤……没有预想中的贯穿与爆炸!凹陷的肉质如同最完美的缓冲垫,配合着表面滑腻的黑泥,将风矢蕴含的恐怖动能瞬间吸收、分散!紧接着——
嗡——!!!
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风之箭矢在暗影的驱动下,以更快的速度、更狂暴的力道——反弹而出、原路而回!飞射而出的延长线,直指半空中短暂脱力、毫无防备的紫葡萄!
眼中倒映着那急速扩张、带着自己魔力气息的青紫色光芒,紫葡萄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全部的思绪。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混沌的造物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学习”并“模仿”了之前天罚用青铜手镯折射吐息的战术,甚至还做得更加诡异、更加令人防不胜防!
闇……竟然……拥有智慧?!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但身体的本能反应更快!
“风场——!!!”她强行榨取体内残存的魔力,双手猛地向前张开——一道由无数紊乱气流构成的半透明障壁在她身前仓促成型,这也是她此刻所能施展的最快防御!
但是!太仓促!太虚弱了!
剧烈的爆炸在半空中轰然爆发!狂暴气流化作失控的剃刀向四面八方疯狂席卷,薄薄的风场防护如同纸糊的般瞬间粉碎!
紫葡萄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重压狠狠撞在胸口,一声混合着剧痛与难以置信的闷哼连带着鲜血从喉中挤出,娇小的身体随即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爆炸产生的恐怖气浪狠狠掀飞,不受控制地翻滚、旋转——最终,直直坠落。
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和撕裂般的剧痛所吞噬,耳边只剩下能量爆炸的轰鸣和自己血液喷溅的声音。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在彻底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瞬,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下方……是那片被魔刺和黑雾笼罩的、如同炼狱般的战场……
到此……为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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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全身坠入冰冷的海底,剧烈的疼痛已经远去,只剩下一种奇异的、灵魂剥离般的轻盈感。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边缘,一点微弱的光感恍惚间刺破了混沌。
视野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涟漪。血腥的战场、呼啸的魔刺、翻涌的黑雾……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明媚的阳光,带着青草、花蕊与布帛气息的微风,以及——
震耳欲聋的、如同山呼海啸般汹涌澎湃的欢呼声!
站在尕玛尔堡那高耸巍峨的城门楼上,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温暖而耀眼,帕雅丁王族的旗帜——白底上绣着紫色蔷薇的徽记——在目光所及的每一座塔楼上迎风招展,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庆典的喧闹与花香,城楼下方巨大的广场上熙熙攘攘,全副武装的骑士们列队肃立,盛装相迎的城镇居民们高举鲜花和彩带,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与热忱,无数道目光汇聚在城门楼上,汇聚在她身上。
“看啊!是我们的小公主!”
“天佑吾主,那是我们的王国之光!”
“诞生日快乐!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这一稍显陈旧的回忆令她心生一丝狐疑,转而将目光朝下对着自己——穿着精致华美的白色蕾丝裙,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同样小巧的双手却十分不安地绞在身前。
我……我变小了?!
不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的的确确都是出自她的回忆——七岁的诞生日,几乎早已淡忘的往昔……
她赫然想起了格林曾经给自己介绍过的“走马灯”——据说生灵在将死的时候,为减轻死亡的痛苦与恐惧,大脑会十分体贴地将那些深埋心底的、或辉煌或沉重的记忆碎片重新翻出,如同无形之手快速翻动着的书页,在意识消散的边缘自动回放,作为生命之火即将熄灭前最后的一抹余烬。
如此说来,自己大概确实是要死了吧……她恍惚地想。原来在死之前,最先浮现的会是这样的画面。
一只宽厚温暖的大手忽的轻轻搭在她稚嫩的肩膀上。她仰头望去——是父亲。灰狼主父威严而慈祥的面容上带着自豪的笑意,他微微俯身,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起让她心安的温度:“看吧小紫,看看他们……他们,都是为你而来的。”
哗——!!!
更加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扑面而来,如同最动听的乐章。她能看到每只眼睛中闪烁的光芒——那是欣喜、是期待、是毫无保留的骄傲。每一张仰起的脸上都洋溢着纯粹的喜悦、真诚的祝福,以及毫不掩饰的、近乎虔诚的崇拜。她是灰狼主父最珍爱的掌上明珠,她象征着这个国家的繁荣与希望,她是被所有人寄予无限美好期望的……王国之光!
那份被珍视、被仰望的感觉,如同一股暖流包裹着她小小的身体。她也下意识地挺起胸膛,小小的脸上带着一丝懵懂却无比真实的骄傲。只要有父亲在身旁,她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然后——画面骤然扭曲、切割。
还是是那座熟悉的城门楼,阳光却似乎黯淡了几分。风有些冷,吹得旗帜的飘动都显得有些沉重。十岁的她依旧站在原处,依旧穿着精致的、绣着蔷薇纹章的丝绒礼服,只是身边那如山岳般令人心安的身影……消失了。
父亲去世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兄长。未来的少狼主披着象征帕雅丁王权的深紫色披风,面容英俊却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青涩和难以掩饰的沉重,他努力挺直脊背试图模仿灰狼主父昔日的威严,但眼神深处仍旧藏着一丝迷茫与无助。
城楼下方的广场上站满了士兵和民众。旗帜依旧飘扬,欢呼声依旧响起:
“灰狼王陛下万岁!”
“帕雅丁家族万岁!”
但……有些不一样了。
投来的目光中不再只有纯粹的欣喜与崇拜,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混杂在欢呼声中的……难以言喻的担忧。那些目光在她和兄长之间游移,最终落在她身上时已看不到多少崇拜与喜悦,反倒是掺杂了更多复杂的情感。
“听说郡主还是整天和那些野孩子厮混在一起……”
“她能帮上陛下什么忙吗……”
“没了爹的两个可怜孩子,拿什么跟铁王座对抗……”
父亲骤然离世的巨大悲痛尚未平复,她不再是那个只需享受阳光的小公主,她是帕雅丁的郡主,是王位继承序列的第二人。她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担子悄然落在了稚嫩的肩膀上。抬头看向身边的兄长,他眼中的沉重让她愈发明白形势的紧迫与不容乐观,她和他必须互相扶持,才能努力背负着王冠与家族走得更远。她下意识紧握小小的拳头,深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倔强,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坚强一些,试图回应那些担忧、怜惜与无奈的目光,但在心底深处,却悄然滋生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安。
又是一阵剧烈的恍惚。
寒风凛冽,如同刀子般刮过脸庞。头顶的沉重王冠冰冷而坚硬,天鹅绒长袍包裹着她单薄的身体,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这一次,她十四岁,是她的加冕仪式。
下方巨大的广场上,士兵们盔甲冰冷,民众们裹紧了御寒的衣物。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寒风,而是来自那些冰冷、怀疑、甚至带着绝望的目光,沉沉地压过来,像是积了雪的云层。
“女王陛下万岁……”
“帕雅丁家族……万岁……”
稀稀拉拉的欢呼声响起,很快就被呼啸的寒风吞没。广场上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却比任何喧嚣都更刺耳,更冰冷,更……令人绝望。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不再是七岁时的热切,不再是十岁时的忧虑,而是空虚、麻木、以及……深深的不信任。
她的兄长,那位年少万兜鍪的少狼主,在雪鸣山一战的全军覆灭后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王权的重担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压在了她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女孩身上——狼国五百年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女王!毫无疑问,那些曾经在父亲和兄长面前宣誓效忠的贵族们,此刻也都在用质疑与审视的目光掂量着她的分量。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能力扛起这千钧王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守护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和万千的子民?
独自站在高处,她必须默默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冰冷的冠冕压在她额上好生疼痛——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十四岁的肩膀,如何扛得起一个国家的兴衰?父亲的期望,兄长的遗憾,子民的质疑……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禁锢在这冰冷的王座之上。
双眼倒映着下方那片沉默的、充满不信任的海洋,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冰冷与深入骨髓的自我怀疑,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我……真的能做到吗?
我……能守护得了他们吗?
深深的动摇如同冰冷的烙印,刻入了她十四岁的灵魂深处。
画面又一次的剧烈晃动、撕裂——
周身浓烟滚滚,直呛得人无法呼吸。精美的挂毯在燃烧,巨大的石柱被熏得漆黑,穹顶华丽的彩绘玻璃在高温下接连炸裂,碎片如同冰雹般砸落。厅外,震天的喊杀声、兵刃交击声、濒死的惨嚎声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丧钟。
十四岁的她孤身昂首屹立于城堡的主厅,脸上沾满了烟灰,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十多米开外的石阶中段,衣着华丽的老贵族正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大口喘息,他的一条腿被利刃砍伤,鲜血染红了精美的地毯,灰白的头发散乱,脸上分明带不屑于隐藏的疯狂与狡诈。
“投降吧,波顿大人!”她的声音因吸入烟尘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的军队已经溃败,你的城堡已经陷落,你的叛乱已经失败!快放下武器投降,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她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凝聚魔力,指尖微光闪烁,气流开始在她周身汇聚——然而!
一股无形的压制力如同冰冷的铁箍,猛地从脚下传来!指尖刚刚亮起的微弱光芒骤然熄灭,连带着体内的魔力流转一并陷入粘稠的泥沼,滞涩无比。
“这?怎么……”
“哈哈哈!!”阶梯上的波顿大人发出了一阵赤裸裸的嘲笑,“小丫头!你以为这里是哪儿?!这个房间的地砖,每一块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黑曜石,它们能干扰这片区域内任何魔力的生成!你的风?在这里——毫无用处!!哈哈哈哈……”
波顿大人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仿佛看着一只落入蛛网的蝴蝶:“谨代表铁王座,向您致以亲切问候,我的……女王陛下!”
话音未落,身旁巨大的石柱阴影处,一名手持十字弩的叛军士兵骤然闪出,箭头在跳动火焰的映照下闪烁着杀意十足的寒光,目标直指她的心脏——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就在致命弩箭离弦而出的刹那!
噗嗤——!!!
令人心胆俱裂的沉闷刺击声响起,温热的鲜血顿时溅满了她的脸颊——一道纤细而矫健的身影猛地从侧后方冲出,没有丝毫犹豫,毅然决然地帮她挡下了这致命的一箭!几乎与此同时,来者也在即将倒下的瞬间借由冲势掷出手中弯刀,利刃划破空气带着凌厉的风声,精准洞穿了不远处持弩叛军的脖子。
“烛颜!!!”
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随即猛扑上前将摇摇欲坠的红发雌狼抱入怀中。弩箭刺穿了整片没有铠甲庇护的胸膛,烛颜的呼吸愈发急促而微弱,鲜血如同泉涌般从身后的伤口汩汩流出。
“烛颜!坚持住!我……”双手和衣襟都被染红了,她手忙脚乱地想按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却根本无济于事。
“陛下……别哭……”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我和发冲他们发过誓……一定要保护好少狼主……和你……所以……你不能哭哦……”
烛颜的脸色已然变得灰白,但涣散的目光仍努力聚焦着她满是泪痕的面容,嘴角艰难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温柔和坚定的笑容,仿佛是身为大姐姐正在安慰自己身边的小妹妹:
“我们都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王……”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那只想要擦去她眼泪的手也随即无力地垂落下去——烛颜死了。
“烛颜!不……不要!”她紧抱着怀中逐渐冰冷的身体,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浸透了烛颜沾染灰尘的红发。
“哈哈哈哈哈哈——!!!”
阶梯之上,波顿大人那歇斯底里的狂笑声再次响起,他身边早已被燃烧的倒塌梁柱团团包围,火舌舔舐着他的衣袍,但他眼中的疯狂与嘲讽却并未因此消退分毫。
“看啊,多么感人的故事啊!忠心耿耿的旧日水匪用自己卑贱的性命……换了尊贵的女王陛下一命!”波顿大人嘶声力竭地嘲笑着,声音在烈火燃烧的噼啪中显得格外刺耳,“可那又如何?你看到了吗?没有她,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你只能依靠别人!除了躲在别人身后,让别人为你流血牺牲……你还会什么?!”
波顿大人用尽气力抬手指向她,最后的眼神中充满了纯粹恶毒的鄙夷:“没有这些忠诚的蠢货为你挡刀,你——帕雅丁家的紫葡萄——根本就是一无是处!!!你连眼前的人都保护不了!你有什么资格守护这个王国?!你有什么资格守护万千子民?!!”
“我会在地狱里好好欣赏——灰狼主父和少狼主留下的基业……究竟会如何毁在你这个无能的小丫头手里!哈哈哈哈哈哈……”在烈火中扭曲狂笑的剪影,伴随着他被被烈焰吞噬殆尽的最后一刻。
她抱着烛颜的尸体跪坐在燃烧的主厅中央,浓烟呛得她无法呼吸,火焰的热浪灼烤着她的皮肤,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心中那份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自我质疑与否定。波顿大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脏。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绝望无力感,如同最黑暗的潮水,缓缓将她的世界淹没。
“我……保护不了任何人……”
“我……什么都不配……”
回忆的最后,那个十四岁少女的低语在脑海深处回荡。走马灯的画面似乎即将定格在这片绝望的深渊中,成为意识消散前最后永恒的黑暗终章。
烛颜论还没正式登场就先死了的角色,我应该是第一个
烛颜作者,你是这个👎🏿
江狼豺尽烛颜的原型是《狼国女王》中的宛莫沙狼后——红耳圈母狼。关于她,还有发冲、墨冰、玛雅(黄鼬)的故事,在番外中会具体介绍到哦,敬请期待!
发冲哦?你的意思是还有我们的份?
紫葡萄对了,据小道消息透露,下一章大的要来了……好像跟我有关?
魔狼天宇嗞嗞嗞嗞……
紫葡萄(她到底是谁啊……)
天罚(好像都没有人记得我才是真正的主角了,呜呜呜呜呜……)
漂亮男孩(认命吧,我都坐冷板凳多久了……)
江浪(……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