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乱结束后的第三天清晨,班达罗格郊外。
尚未散尽的硝烟气息混杂着泥土与晨露的清冷。薄雾如同幽灵般在林间游荡,阳光艰难穿透茂密的树冠,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风雪已停,只留下松木枝杈上沉甸甸的积雪和地面厚厚的冰壳,空气清冽刺骨,万籁俱寂。
巨大的古杉树下,旁观者瘦削而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背靠着粗糙冰冷的树干,仿佛要与这片寂静的森林融为一体。他身着深灰色的狼国游骑兵制式斗篷,宽大的兜帽低垂,阴影巧妙地遮掩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一枚闪烁着微弱幽蓝光芒的魔石正托举于掌心,其上流淌着细微的能量纹路,似乎是正在进行某种超远距离的实时通讯。
“……是的,我亲眼所见。”低沉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毫无任何情绪波动,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银紫色的月华撕裂深渊污秽,令魔狼的身姿再度傲啸于苍穹之上。被彻底激活的‘新月风暴’……不,应该说是全新的‘血月风暴’,带着纯粹的净化与秩序之力,仅仅一击,便将闇的拟态彻底湮灭——是‘父神’的意志无疑。你果然没猜错,狼女王她……成功继承了那份力量,登临‘天宇’之位。”
魔石的光芒微微闪烁,沉默片刻,一股轻柔的女声随即如叹息般从魔石中传出,声线很明显比旁观者更显成熟与憔悴:
“……沉寂了万古岁月,父神到底还是苏醒了吗……”
“不止于此。”斗篷下的身影微微颔首,动作幅度极小,几乎难以察觉,“深渊的异动,龙脉的异变,气候的反常,古老魔力的回归,这些……都并非巧合。”
“是共鸣,是沉寂的意志被同源魔力一并唤醒的征兆。”魔石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绪,“这一切,也仅仅只是个开始,父神的意志从来不是孤立的,被唤醒的……又岂止是他当年的光荣与梦想?”
“沉寂于万古星渊之下,与他同源而生、最终却又分道扬镳走向截然相反的彼方,流放于无尽虚空中的那份执念、那份疯狂、那份渴望……”
斗篷下的身影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碧绿眼眸穿透林间薄雾,望向班达罗格上方那片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天空。晨风拂动他深灰色的斗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片刻的寂静后,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如同宣读既定的命运:
“是啊……‘母后’,也即将归来了。”
话音刚落,掌心魔石的光芒也随之骤然黯淡,来自对面的回应沉默了,仿佛是同样感受到了那份跨越万古的寒意与宿命。林间的薄雾似乎更淡了些,无声流淌在虬结的树根与低垂的藤蔓之间,只有那细微的能量流动声,证明着连接尚未中断。
半晌。斗篷下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谨慎的询问:“那么……下一步,你认为应当如何行事?”
“维持现状。”魔石另一端的女声很快做出了答复,“我留在古戛纳,而你继续陪在狼女王一行身边,必要时可以接近,可以接触,甚至以身入局,但是……绝不能干涉到他们的选择。这些新时代的孩子们也已经长大,是时候该让他们自己走到棋盘的中央了。”
“确实如此。”旁观者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兜帽的阴影随之晃动,“时间对我们来说还算比较充裕,毕竟母后苏醒的速度比预想中的更慢,或许是被深渊污染太久的缘故吧。”
“但她终究会归来的——父神的气息,可是她最好的醒酒汤。”
女声的最后几个字掺杂了些许嘲讽般的笑意,却让旁观者的眉峰又一次莫名紧皱了起来。他当然知道“醒酒汤”的含义——上古时代,那场黯淡黄昏的谐谑曲,其实本质上是这两位魔狼神明对世界本源的诠释之争,父神魔狼君主张以力量守护,而母后却信奉以寂灭永生。如今,父神意志初现端倪,母后的归来也必然伴随着无法避免的新一轮碰撞。
“伴君如伴虎,我会与洛戛小心周旋,借助他的人脉与情报网继续搜集有关母后的情报,玩好这场间谍过家家的游戏。而你……今后的行事也要更加谨慎。”女声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更加深沉的关切:“毕竟你眼下的身份不仅仅代表‘旁观者’,也不再只是我的‘哥哥’……别忘了,你还要扮演好别人家的‘哥哥’。”
斗篷下的身影似乎微微一僵,下一秒,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从他紧抿的嘴角边掠过。
“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吃醋吗?”
“胡……胡说!谁吃醋了!!”
魔石的光芒急促闪烁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带有明显慌乱气息的抽气声,对方虽然极力掩饰,但那微微拔高的尾音却仍然暴露了端倪:“我……我只是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责任!!”
“是是是……”斗篷下的身影发出了敷衍般的回应,他嘴角那抹细微的笑意加深了,声音也变得更加柔和,带着兄长特有的郑重叮嘱:
“你也是。就算是独自身在彼方,相隔千山万水,也要当好别人的‘妹妹’。毕竟我们这些‘孩子’,无论是散落在天涯还是海角,无论是背负着怎样的宿命……我们都从未迷路。”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密林的层层枝叶,投向苍穹之外那片被宿命牵引的无垠虚空,“因为我始终坚信,我们与‘母后’重逢的轨迹……早已镌刻在我们的灵魂深处。”
魔石另一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那轻柔的女声再次响起,将短暂的温情流淌在冰冷的魔力连接中:“……嗯。我知道。”
“那么……记得保持联络。”他低声念出独属于他们的暗语:
“随山而止……”
“应风而归。”
魔石中传来回应,声音重叠,如同古老的契约生效,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默契与归属。幽蓝的光芒骤然熄灭。密林重归寂静,只有薄雾流动和积雪落下的细微声响。
旁观者缓缓合拢手掌,将那枚承载着使命与约定的魔石无声收入怀中。保持伫立姿态的他如同一尊融入林间的雕塑,兜帽下的目光深邃悠远,似乎是在消化着这份温暖羁绊所带来的片刻安宁,只是还没等他品过味来——
“老哥——老哥——你躲哪儿去了!!?”
嘹亮清脆、充满活力的呼喊,带着毫不掩饰的急躁和兴奋之意,贸然打破了这片密林难得的寂静。他摇着头叹了口气,随即以无奈的口吻回应道:“在这儿呢,别吵了。”
伴随着一阵枝叶被粗暴拨开的声响,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探出了一只小脑袋。名为小羽的狼女孩已经解除了班达尔身份的伪装,她在游骑兵制式斗篷下穿着一身方便潜行的猎装,袖口和裤腿都沾着泥土,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此刻正以双手扒开灌木,气鼓鼓地望向古树下那道深灰色的身影:
“老哥,你还得磨蹭到什么时候?班达尔路易王亲自主持的战胜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开幕仪式就是活体献祭啊,多刺激!错过这次后悔终生,再不走快点,我们可就赶不及啦!”
“知道了知道了。”他微微侧过头,将视线重新落在小羽那带着些许嗔怒的面容上。双眸深处,那份属于“旁观者”的冰冷与疏离,此刻正如同身旁的积雪般悄然融化。
“咱俩又不是他们的特邀嘉宾,只能跟做贼似的混进主人家,真想不明白你从哪来的这股子兴奋劲……”兜帽的阴影中,他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嘴角,低沉的声音中也带着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温和与宠溺,“就这样吧,我们走。”
不再倚靠那旁听过万古秘密的杉树,也不再理会林间弥漫着的沉重薄雾。他穿过细碎的阳光,朝向不远处那个正叉着腰,将“你再不快点我可就生气啦”清晰写在脸上的少女迈步走去。深灰色身影重新融入林间的光影,万古的回响就此暂时归于沉寂。
随山而止,应风而归。他相信,他们是总会重逢的。在山巅,在风里,在所有“孩子”都长成自己的模样之后。为期数万年的永恒已然被打破,父神的意志显现,母后的归来亦成定局。这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土地,也必将迎来更加古老、更加变幻莫测的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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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升的太阳驱散了最后一缕薄雾,将金红色的光芒洒在王宫宽阔的广场上。庆典的喧嚣尚未完全点燃,准备工作正在如火如荼进行中。
巨大的彩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临时搭建的高台和观礼席上铺着崭新的红毯,禁卫军和王都守备军在两旁列队肃立。班达罗格的贵族与民众们聚集在广场边缘,于熙熙攘攘中透露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甚至还有某种隐秘的期待。
所有围观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了广场中央,两座由整块玄武岩堆砌而成的祭坛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布满早已干涸发黑血垢的表面并不平整,而是从中央微微凸起,形成一个可供仰躺的弧度,仿佛两个并排的棺材——自诩为近古时期人类先民继承者的班达尔们,当然也毫无保留地继承了阿兹特克人那一整套活体献祭的野蛮文化。
一队面无表情的王都守备军从地牢走出,押解着赤身裸体的犯人径直走向祭坛,正是他们的前任总司令、在政变的关键时刻临阵倒戈的吉吉将军。吉吉佝偻的身躯在清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皮肤因恐惧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整张脸都被涂抹了一层散发刺鼻气味的粘稠颜料,那诡异的蓝色仿佛凝固的噩梦覆盖五官,只留下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球疯狂转动。
“不……不要!放开我!放开我!!”吉吉将军眼角的颜料早已被泪水冲刷过,在脸上留下了道道污浊的痕迹,显得格外狼狈而可笑。即便是被王都守备军们团团包围,他仍锲而不舍地朝向大殿的方向连连扭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大王饶命啊!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愿意献出所有家产世代为奴!只求求您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大王——!!!”
凄厉的哭嚎引得围观的班达尔民众一阵骚动,有人面露不忍,有人则发出鄙夷的嗤笑。负责押送的王都守备军更是毫不留情,以对付牲畜的手段将吉吉强行拖上了左侧的石案。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绝望的哀嚎,昔日里位高权重的前任总司令就这么被强行掰开了四肢,仰面朝天呈“大”字形躺倒,沉重的锁链牢牢将他固定在冰冷的石案上,酷似一只待宰的羔羊。后背硬生生抵着石案中央的圆凸,使得吉吉的胸腹隆起,以便于接下来开膛剖胸的“手术”,他疼得涕泗横流嘶嘶吸气,哭声却是一点没停:
“大王饶命!我是被蒙蔽的!是被胁迫的!!!求大王开恩,看在我守了王都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的份上……不要杀我啊——!!!”
“好吵……好吵啊。”
旁边传来冷冷的评价。金氅早已提前被固定在了相邻的石案上,同样赤身裸体且被颜料涂抹脸颊,可他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却是出奇的平静,仿佛灵魂早已抽离本体。金氅微微侧过头,目光空洞地扫过下方喧嚣的人群,扫过那高耸的王宫大门,最后落在了身旁石案上正在疯狂哭嚎的吉吉身上,带着荒诞与自嘲的弧线随即在他干裂的嘴角边缓缓勾起。
“呵……呵呵。原来巫师的占卜是对的,他没有骗本将军……”如同梦呓般的低语从金氅口中溢出,他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跟自己说话:“王宫内举办盛大的典礼,而在典礼的中心,必有本将军的身影……哈哈哈哈哈,其实是献祭典礼,是本将军开膛破肚的身影,怎么能说不准呢……”
他突然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干涩狂笑,带着深入骨髓的绝望和荒诞自嘲清晰地传入周围士兵的耳中:“封建迷信,封建迷信,啊米诺斯……真他妈害死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越来越癫狂,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轰然喷发,与旁边来自吉吉将军的哭嚎交织在一起,一哭一笑,一凄厉一疯癫,共同谱写了一曲名为“败亡”的悲歌。
“祭祀仪式的肃穆与威严不容玷污!”负责现场指挥的大猩猩尤因脸色铁青,随即厉声下令道:“让他们闭嘴!”
“是!”早有准备的部下迅速掏出了破布团,粗暴掰开犯人嘴巴狠狠塞了进去。吉吉的哭嚎瞬间变成了沉闷的呜咽,金氅的疯笑也被遏制了,只剩下喉咙里意义不明的闷哼,空洞的眼神长久凝望着天空。
世界,总算清净了。
王宫大殿高耸的门廊下,倚靠着白玉栏杆,天罚将视线穿透广场上的熙熙攘攘,远远锁定着黑色祭坛上那两具徒劳挣扎的赤裸身影,只觉这一系列残酷画面深深冲击着他的感官。广场边缘的鼓点隐隐传来,像是闷雷滚过心口,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栏杆边缘,冰冷触感透过薄薄的手套传来。
这一路走来,从王宫政变的暗流涌动、步步惊心再到战场上的血肉横飞、深渊肆虐……他究竟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究竟多少次在绝望的边缘挣扎求生?
看着祭坛上那两个身影,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种可能性中的自己。倘若运气再稍微差那么一点点,倘若没有那一次次近乎奇迹的转折,以至于错过其中任意一个关键环节……那么此时此刻,被这么赤裸裸摁在冰冷石案上,等待被当众处刑、剖心挖腹结局的,会不会就是他剑齿虎了?
后知后觉的念头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心脏,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呦呵,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嘛,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一只带着熟悉力道的手,不轻不重地拍在了肩膀上,天罚随即从沉重的思绪中惊醒,慌忙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洋溢着灿烂笑容的脸庞。来者穿着一身剪裁得体、面料考究的纯黑色礼服,衬得他原本憨厚的气质又多了几分难得的……嗯,人模狗样?
“蒙格老弟。”天罚神情中闪过一份惊喜。三天前在城外营地久别重逢时,哥俩就已经激动地彼此拥抱、捶打过一轮了。能在这种场合有好兄弟相伴,足以让天罚倍感欣慰,“没什么……大清早还没睡醒,顺便看看风景。”
“风景?”蒙格顺着天罚的目光瞥了眼远处的祭坛,随即撇了撇嘴道:“啧……大清早看这种‘风景’?老哥你也不嫌晦气!”
啧啧有声地绕着天罚转了小半圈,蒙格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奇:“啧啧啧……真没想到啊天罚兄!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你穿得这么……这么……”他搜肠刮肚地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这么‘正经’?!”
天罚有些窘迫地笑了笑,同时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一身行头。确实……挺一言难尽。
当然不是说衣服不好了,这身黑色礼服他从白风那里临时“征用”的,从上衣、衬衣再到长裤,全部由高级面料定做而成,不仅款式精致,还泛着柔和的光泽——他也不知道小白狮到底是什么个家庭出身,不仅能定制这种一眼可见价格不菲的高级礼服,甚至有余力一次性备上好几套,除了满足自己挑选余地以外还能贡献给长官应急,确确实实帮了他大忙。
唯一的遗憾就是,天罚到底还是一只致命刃齿虎,尽管同为人形,可身材比例和狮子相比还是存在差异的。他今天提前早起了一个多钟头,费了老鼻子劲逐个穿好这身行头,最终得到的结果就是——裤子太长,以至于裤脚在皮鞋鞋面上堆了好几层褶,袖子却短了一截,露出了一小段尴尬的小臂;肩膀更是窄得可怜,把他结实的臂膀勒出了紧身衣的既视感,肩线处的布料绷得能看清底下肌肉的轮廓,仿佛稍微用力就会把缝线崩开;腰身收得太过分了,让他呼吸都有些受限,原本应该更流畅的身体线条也显得格外局促。
虽然浑身不自在,但天罚不得不承认,这身礼服确实是将他原本那种不修边幅,甚至是有些邋遢的新兵蛋子气质掩盖了大半。深棕色的头发梳理过,露出了轮廓分明的下颌线,被白色衣领衬托着格外精神,乍一看的确挺像那么回事儿,甚至是透着一股难得的英挺之气。
“嗨,别提了……”天罚有些尴尬地扯了扯领口,布料磨得他脖子有些发痒,“反正是借来的,凑合穿穿得了。你也别笑,我穿着这身,总比穿着那身又破又烂还透着酸臭汗味的夹克和皮铠丢人现眼要强吧?到时候丑闻传出去了,丢的还不是老漂亮的脸……”
“哈哈,老大说的对!正所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嘛!”
身旁又传来了一声戏谑的笑声,原来是白风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过来。雪白的布料剪裁极其合体,光洁如新没有一丝褶皱,再加上领口系着的黑色领结,更是衬得他格外精神抖擞,只是在与那副挤眉弄眼的表情以及走路时略带嘚瑟的摇晃相结合后,反倒是冲淡了不少礼服所带来的庄重感。朝着天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白风同样惊讶地吹了声口哨:“说句真心话老大,虽然看着别扭了点,但至少……嗯,比你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的时候更有点人样了!”
“去你妈的,滚蛋!”天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再笑,信不信老子把你扔广场中间陪那俩吗喽挨刀去!”
“别别别,我错了!老大饶命!”白风夸张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但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再说了老大,咱这不是夸你这身……嗯……很有‘个性’嘛!穿在你身上,它就显得特别有……‘灵魂’!对吧,蒙格兄?”
“没错!特别有灵魂!”看着剑齿虎那副窘迫又无奈的样子,蒙格终于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用力点着头背叛到了白风那一边:“尤其是这裤腿……走路自带扫地功能!天罚兄以身作则,不愧是我们队伍里的环保先锋啊!”
对于身旁的损友,天罚气得抬腿欲踹,“少说风凉话!还不是这小子的礼服太小了!”
“小?”白风夸张地瞪大眼睛,同时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无比合体的白礼服,“老大,天地良心!我这可是标准尺码!是你自己……嗯……‘魁梧’,对,太‘魁梧’了!这能怪得了谁?”他特意在“魁梧”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天罚再懒得跟他斗嘴,正要转身继续看广场上的仪式,谁知白风却突然凑近一步,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收敛,转而换上了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同时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三个能听到的音量问道:
“老大老大,说点正经的。这两天弟兄们私下里可都传疯了,说是您……您把隔壁玛莎家的那位‘大姐头’……拿下了?”
天罚闻言,脸上瞬间闪过了一丝不自在,却还是将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点了点头:“嗯。”
“天呐!老大!您……您怎么就想不开了啊!!”
小白狮立刻发出一声极其浮夸的哀嚎,他双手捂脸,故意装出一副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的样子:“老大你,年纪轻轻、大好前程!为啥偏偏……一头栽进爱情的坟墓里去了啊!那可是‘女魔头’啊!您忘了她军训时候是什么模样了?忘了她是怎么把弟兄们往死里逼的了?多少新兵蛋子在她手下被训得哭爹喊娘!老大!你……你这胆子也太肥了吧?!”
白风越说越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引得周围路过的王都守备军都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天罚也是脸色大变,连忙伸手想要去捂白风的嘴,“闭嘴白风!你又胡说些什么呢!!少在这八卦,信不信我……”
“哎呀老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我说的也都是你心里话,对不对?”白风挣脱开天罚的手,摆出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想想咱们在马拉马拉,没有作战和训练任务的时候,那叫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睡觉就睡觉,想喝酒就喝酒,多快活!可现在呢?我那些新兵连的弟兄们都在争着打赌呢,说是老大你不出三个月,就得被当狗指使得团团转,女魔头的那股狠劲大伙可是有目共睹,你和她?那不是结结实实的‘气管炎’嘛!要我说老大,听小弟一句劝,森林那么大,何必为了一棵树就放弃整片森林,外面花花世界,多少……咦,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天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地盯着白风身后,脸上血色早已褪尽,一旁的蒙格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投向小白狮的目光中更是充满了……同情?
直到此时,迟钝的白风也终于注意到了这股威压的来源——冰冷刺骨、仿若实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背后弥漫开来。白风脸上的笑容冻结了,随即如生锈的机器般缓慢而僵硬地……一点一点,扭了过头。
红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半步开外,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嘴角向上勾起的弧度非常完美,但在天罚一行看来却分明带着某种猫捉老鼠的既视感——极度危险,极度致命。
“说啊,说的那么精彩,怎么不继续说了?”红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的“笑意”更浓了,“爱情的坟墓?森林那么大?外面的花花世界?白风小队长,看起来你对我,还有你那敬爱的老大……有挺多独到的见解啊?需不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一起喝杯茶,好好聊聊?就比如说……训练场,怎么样?”
蒙格用一只手绝望地捂住了脸,指缝间透出的眼神也已经从同情变成了默哀。大殿门前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白风却感觉自己已经凉透了。冷汗不知何时早已浸透了那身雪白礼服的后背,他痴愣愣地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眼里仿佛看到了……
爱情的坟墓?
不,是他人生的坟墓,正在朝他热烈招手……
“咳!咳咳!”
天罚猛地咳嗽几声,强行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毕竟他再怎么说也是白风的顶头上司,平时玩笑归玩笑,可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得出面帮小弟解围的。
“那个……我说红姐啊,你今天这身……还真好看!”他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试图打圆场,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这旗袍……这颜色……跟你太配了!要说平时你在训练场上,看你穿拿链子抽……呃,我是说‘督促’大伙的时候!那气势、那威风,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好吧!”
天罚回头看向身旁的蒙格,彼此心领神会地同时点了点头后,他又开始挥舞着双手,仿佛是想把自己心中所想的巨大反差在现实里比划着描述出来:“现在这感觉……嗯……除了优雅就是优雅,还是那种最特别的优雅!我是说真的!”
这番夸奖固然有溜须拍马的嫌疑,不过倒也并未违背他的本心。作为此次庆典的狮族方面重要代表,红没有再穿平常便于行动的劲装,而是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旗袍。旗袍的剪裁堪称完美,将她修长而充满力量感的身姿贴合得恰到好处,领口斜斜盘着同色盘扣,下摆开叉裁到了大腿根,露出了线条利落的小腿;光滑柔软的丝绸面料在阳光下流淌着火焰般的光泽,其上分别用金银两种丝线勾勒出雄狮与雌狮的兽型轮廓,与她那一头标志性的长发交相辉映。除此以外,天罚还注意到了她今天的头发也很光滑,虽说是玛莎王族,但毕竟是常年身处军伍之列,并不是每天都有机会洗澡的,再加上每天从早到晚不是在户外打仗就是指导他们这帮新兵蛋子训练,红通常也只是束成高马尾简单打理,并未过多留心装扮;然而今天,她却是将波浪卷自然垂到腰侧,与旗袍完全融在一起,远远望去像团行走的篝火,很明显是精心准备过的,所以该说不说……的确是人靠衣裳马靠鞍?
红的双眸微微转动,终于将视线落在了另一边的天罚身上。或许是刚才那番赞誉起了效果,她嘴角那抹危险而诡异的微笑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一丝丝?
白风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趁机迅速躲到了蒙格身后。
伴随着清脆而富有压迫感的脚步,红迈着优雅而从容的步伐慢悠悠走到天罚面前。两人距离极近,天罚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味道,混合着香水的淡淡幽香与一丝危险气息,不知怎的,他又突然想起了在训练场上第一次与她结识的时候,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一次面对面的结果,是他丢了个大洋相……
“是吗?那我可真得谢谢你的夸奖,天罚……”
“唔——!!!”
下一秒,一股钻心的剧痛直冲天灵盖,天罚差点当场惨叫出声,红又一次以极快的速度抬腿,精准无比地踩在了他的右脚脚背上!高跟鞋的杀伤力可不比之前的平底靴,那锥子般细长的鞋跟仿佛要直接将他的骨头钉穿了。红却仿佛浑然不觉,仍然保持着优雅而危险的微笑,平静地注视着天罚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残存的理智到底让天罚硬生生把冲到嗓子眼的惨嚎重新憋了回去,为了不引起旁边班达尔们的注意,他只能强撑着死死咬住牙关,从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呜咽:
“红……红姐,你听我说,白风他就是胡说八道!我……我绝对不会听他的!”他语速极快,带着强烈的求生欲,眼神里充满了真诚(更多的还是痛苦),“什么森林!什么树!外面的花花世界哪怕再好看,我……我也看都不看一眼,真的!”
或许是认可了他的“诚意”,红终于将脚上的力道逐渐松弛。剧痛感骤然消失,天罚只觉自己差点虚脱,整个右脚都已经完全麻木,仿佛不再属于自己了。
“其实你也不用担心,反正后头的日子还长着,我们不妨现在就把话说清楚。”
待天罚重新循声抬头之际,收回脚的红已优雅地站直了身体。她看着天罚,声音虽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与严肃:
“我不知道在你的故乡,你们剑齿虎一族对夫妻关系有什么规矩,但在我们狮族这里,一夫多妻是传统。所以……”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酝酿某种格外“宽容”的决定:“如果哪天,你要是真的想……多找几个,甚至是开‘后宫’……嗯,我是没什么意见。”
天罚的眼睛都瞪圆了:“为啥突然扯上这个?严正声明哈,我可没你想象的那么不堪,什么开‘后宫’啊……”
“你闭嘴,听我说就好。”红的话锋一转,声线也陡然转冷,“我这个人,心胸宽大,但……没什么耐心,有一条我们必须事先约法三章了。”
她突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力道不轻,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势,“我们玛莎家的女子,要么当第一,要么就不要。所以……你拈花惹草,只要不闹到我面前,我都可以只当你是玩玩而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你敢对别人动真心的话……”
言至于此,她忽的微微凑近天罚耳边,火红的波浪卷拂过脸颊,带给他的却是格外冰冷的触感,“那就别怪我……帮你好好‘修剪’一下……多余的‘森林’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天罚当然很清楚,倘若他要是真开‘后宫’了,想必会死无葬身之地吧……“明白明白!你放心好了,我只对你一个人动真心!!”他只得忙不迭地用力点头,声音里透露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讨好。
看着他这副“乖巧”的样子,红嘴角那抹危险的弧度终于稍稍舒缓,重新恢复了惯有的冷傲。她轻轻哼了一声算是认可,随即转身望向了躲在蒙格身后的白风。
“很好,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关我什么事?”白风有些莫名其妙,“我爱找几个老婆就找几个,我爱娶谁就娶谁!你……你管得着吗?”
“谁关心你找几个老婆了?我是让你保证——从今往后,少在你家‘老大’身边瞎鼓捣那些有的没的!听清楚了没?”
“嘴长在我身上,你连我说什么都要管?这也太霸道了吧……”
“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我我……我知道了!!”
看着白风那副双手合十低头服软的狼狈相,天罚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心胸宽大?呵呵,骗鬼呢!目光不由自主扫过红刻意在旗袍下勾勒出的不自然弧度,他在心里却已经忍不住开始疯狂吐槽。你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心胸宽大’,还会特意往内衣里塞衬垫撑身材吗?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
傲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