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傍晚时分,雨又重新开始下了,暮色如墨,冷雨滂沱。
当他带队抵达村口与车驾会合时,浑身的衣袍早已湿透,然而还未等他来得及下马,眼前发生的一幕便让他的心猛地沉入谷底——
泥泞的空地上,黑压压地跪倒了一大片臣属与侍卫,雨水顺着他们低垂的头颅流淌,每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番茄单膝跪在队伍最前方,几乎将脸贴到了地面,丝绒外套沾满泥点,红褐色的湿发也凌乱地贴在脸颊上。
在这片死寂中,只有雨点敲打盔甲和地面的嘈杂声响,构成一曲令人窒息的悲歌。
“陛下,我等……罪该万死!”番茄的声音颤抖到几乎无法成句,“公主殿下失踪了,已经……已经好几个小时了!”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当场从马鞍上跌落,座下战马也不安地嘶鸣着,踏着蹄子在泥泞中打转,溅起一片泥水。
接下来,番茄颤声汇报了全部的经过。
协助宛漠沙商队放粮完毕,这位若尔盖公子亲自为发冲等人送行,回来后却发现王家车驾内空无一人,公主殿下和她的小伙伴们全都不知所踪。番茄当即下令扣押全村男女老少,经逐个审讯,终于有村民供述,曾看见疑似公主殿下的一行在稍早些时候朝下游方向徒步离去,而陪在他们身边带路的几个灾民全部是陌生面孔,绝对不是本地居民。番茄立刻带人沿足迹追寻,在十多里外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岩洞,现场留有激烈的打斗痕迹,还有好几具尸体。
“经村民辨认,部分死者正属于带走公主殿下的那些难民。”番茄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被雨声淹没:“除此以外,洞内还有大量物资存放过的痕迹,但现已空空如也,公主殿下也不在里面……在下判断,应是有一伙水匪突然闯入,在劫掠物资的同时一并绑走了公主殿下。在下派人继续追踪,但脚印却最终消失在河岸边,想必他们是利用快艇从水路转移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脑海中又重新浮现出紫葡萄那双倔强的深紫色眼眸,想起她离开议事厅时不满的神情。如果他当时能多关心妹妹一些,如果他不是那么沉浸于自己的烦恼中……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侍卫们在洞穴内搜寻遗留物证时,在隐蔽的深沟里意外发现了一只昏迷不醒的小白狼,正是公主殿下身边的女伴布兰卡。
“布兰卡已经被送回营地救治,但尚未恢复意识。”番茄艰难地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王族与若尔盖家的人马也全部出动,征用了大批民用船只沿河搜寻,可截至目前……仍旧毫无收获。”
汇报完毕,番茄重新将头低下,等候着狼王陛下的怒火,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似乎都变小了。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机械地缓缓调转马头,无视身后臣属们惊恐的注视,独自策马向着远离村落的荒野狂奔而去。雨水如瀑布般倾泻在身上,但他仿佛毫无知觉,孤零零的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寂落。此刻他只想逃离那些惶恐的目光,逃离那些无声的指责——最刺骨的指责,来自他自己。
直到确定已经远离所有的视线,他猛地从马背翻身而下,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泥泞之中。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冰冷的绝望如毒液渗透进四肢百骸,双手深深插入泥浆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捞起满掌虚无。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那副坚强的面具,整个人蜷缩在暴雨深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无用……无用……”
沉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压垮,每一滴雨水都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每一道闪电都像是在拷问他的灵魂。他猛地抬头,任由雨水鞭挞自己的面容,紫罗兰色的眼眸中翻涌着滔天的痛苦与自责。他不仅无法守护好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甚至就连自己身边的妹妹都保护不了,所有的犹豫和软弱,却最终报应在了无辜的亲人身上。他算什么狼王?算什么兄长?
回忆的碎片像是一把把钝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切割。他想起小紫那双与自己相似的深紫色眼眸,想起她任性耍脾气时嘟起的小嘴,想起她在诞生日收到礼物时骄傲的表情。他还总是训斥她不懂事,可最不懂事的,明明是他这个无能的兄长……
又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瞬间照亮了荒野。借着一闪而过的光芒,他看见泥水倒影中自己狼狈的模样——这个曾经在父亲庇护下鲜衣怒马的王子,如今却成了一个为全世界所鄙夷的可怜虫。
“我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
他抬起颤抖的双手,开始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在雨夜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通过这种自虐的方式就可以减轻内心的煎熬。恍惚间,他又听见了父王临终前的低语:真正的光明在你心中……可是父亲,我的心已经迷失在黑暗中了,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又如何去拯救他人?
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会让所有人失望?
“父亲……我辜负了您的嘱托,更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我不是个合格的君主,更不是个称职的兄长……”
远方的河面上,搜寻公主殿下的船只灯火朦胧,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希望。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之际,他恍惚间觉察到身边多了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默得如同陪伴已久的鬼魅。
“小紫!”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喊出这个几乎让他心碎的名字,猛地伸手抓住来者的手,如同溺水者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然而下一秒,他又突然意识到这只手太过骨感,指腹还有常年施展冰魔法留下的冻疮——这不是妹妹柔软的小手。
他艰难地抬起头,透过密集的雨幕对上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苍穹默然矗立在暴雨中,夜幕深沉雨点如注,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究竟是怜悯还是审视,只能感受到那道目光沉重地落在他身上,似有千钧之重。
“陛下。”苍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他们并非置身于狂风暴雨,而是在宁静的议事厅内,“布兰卡刚才醒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掐进苍穹的腕骨。雨水顺着他们交握的手腕滑落,在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经她确认,令妹确实是被流云集团掳走,洛波也和她在一起。而格林……至今下落不明。”苍穹的声音顿了顿,“布兰卡还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流云集团的巢穴在诺洛沙洲。从现场的痕迹和他们撤离时的动向判断,令妹极有可能是被带往那里了。”
他依旧跪坐在泥泞中一动不动,仿佛化为一尊被雨水冲刷的石像,任由雨水顺着发梢流淌,在他脸上形成一道道水痕。
“陛下,既已知晓贼寇窝点,我们必须抓紧组织救援。”苍穹的声音中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迫,“时间紧迫,这群水匪行踪诡秘,一旦让他们听闻风声紧急转移,再想找到令妹就难如登天了!”
他却只是无助地摇头,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小紫在他们手里……小紫在他们手里……我不能再让她陷入更大的危险……我不能……”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被淹没在哗啦啦的雨声中。
苍穹突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猛地抽回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将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甚至压过了哗啦啦的雨声,其力道之大,直接将他直接掴倒在地,泥水溅起,染污了他毫无血色的脸颊。
他挣扎着从泥泞中重新抬头,恰好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在照亮视野的刺目白光中,他终于看清了苍穹的脸——没有失望,没有鄙夷,没有愤怒,而是和他一样深不见底的悲哀。雨水顺着那副以公狼而言过于秀美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而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此刻竟翻涌着难以言说的痛楚,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泪光。
“江浪,实不相瞒,在令尊去世的前夜,他曾单独召见我至病榻前……他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知道了我在叔父那场失败的叛乱后,选择了以‘私生子苍穹’这个伪造的身份继续存活。”
他微微一怔,手也下意识地攥紧了,“父亲他……有没有为难你?”眼前的密集的雨幕逐渐消失,他仿佛又看到了威尼派克主厅内燃烧着的熊熊烈焰,看到了碎落满地的冰晶与鲜血……
苍穹轻轻摇头,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雨水从长长的睫毛上滴落。
“令尊没有追究任何往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向我嘱托,希望我能尽心尽力辅佐在你身旁,‘不论你是把江浪视作弟弟、主人,还是什么其他别的身份,我想你都不愿看到他……重蹈与塔伦坡家一样悲剧过往的覆辙吧?'”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父亲的面容又重新在脑海中若隐若现。
“那时我才明白,令尊其实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您的软弱,也知道您的坚强。”苍穹直视着他的双眼,目光如炬,仿佛能点燃这漫漫长夜:“令尊说,您天性聪慧睿智,却过于重情。或许终有一日,这份深情终将成为您的软肋,让您在关键时刻优柔寡断,但也正是这份对身边人的珍视,会帮助您在危难时刻觉醒真正的自我。灰狼主父嘱咐我时刻留心您的成长,若是在犹豫不决的危难关头,当您被情感与责任反复撕扯,当您因害怕失去而停滞不前时,他要我伸手推您一把。哪怕这会让您痛苦,会让我被您怨恨,但唯有经历这样的蜕变,您才能找寻到真正的自我。令尊选择让您继承王位,不是因为您的完美无缺,而是因为他深信——当所爱之人面临危险时,您必将突破自我,成长为一位真正的王。王者之道,不在于完美,而在于关键时刻能为所爱之人做出怎样的选择。”
雨水顺着苍穹的下颌线滑落,声音也陡然提高,穿透身边稀稀拉拉的雨声:
“现在,我将遵循令尊临终前的嘱托,郑重向您劝告——尕玛尔、威尼派克与木户堡之主,魔狼石英的持有者,灰狼王国的君主,帕雅丁家族的江浪陛下,此刻的您不仅仅是阿克拉与拉克莎的儿子、紫葡萄的兄长,更是千万子民寄托希望的一国之君。令妹正在某处等待救援,您的恐惧不会保护她,您的犹豫更不会拯救她!唯有行动,果断而坚决的行动,才能带来一线希望。令尊始终相信,您一定能肩负起身为王的一切责任。而我……也同样坚信。”
他终于缓缓从泥泞中站起身,抹去了脸上的水渍。双腿因长时间跪坐而微微发颤,但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双眼却重新燃起了坚定的火焰,在昏暗的雨夜中熠熠生辉。
“你说得对,苍穹。”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我是帕雅丁的君主,是小紫的哥哥,我必须要去救她回来,也必须守护好这个父亲托付给我的国家。”
苍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微微颔首道:“我立刻去通知其他人做好出发的准备。”
“不。”他却出人意料地摇头,“不用其他人跟着,我一个人去就行。”
伴随着苍穹神情中闪过显而易见的诧异,他又向前迈了一步,望向遥远的北方——不是诺洛沙洲,而是威尼派克镇的方向。
“你还记得吗?当初你向我宣誓,成为我的守护者时所说的誓词。”
苍穹沉默片刻,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涟漪,却仍然微微垂下眼帘缓缓吟诵,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能穿越时光的长河,回荡在暴雨的深处:
“吾身在汝之下,汝之命运托付于吾之剑,无论白昼黑夜,无论生死荣辱,吾誓以性命守护汝之安危。”
他点了点头,嘴边泛起一丝复杂的苦笑:“所以我很清楚,即便我下令禁止任何人跟随,你也一定会偷偷跟着我去诺洛沙洲,想方设法暗中保护我吧。”
苍穹没有否认,只是静静注视着他,秀美的眉头微微蹙起。
“我当然不会强迫你留下来。但是我请求你,苍穹,这是我作为王的职责的一次考验与挑战,我必须独自面对,独自走完这条路。所以无论我身陷何等危险境地,也请你一定不要出手相助。但倘若我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
他向前又迈了一步,几乎与苍穹面对面站立,目光坚定而恳切。
“请你一定要保护好小紫。这不仅是我作为一位兄长的请求,更是我作为君主的最后嘱托。”
苍穹的瞳孔猛地收缩,嘴唇微微颤动,却终究没有出声。暴雨依旧猛烈,但在这片被雨水笼罩的荒野中,时间仿佛静止了。半晌,这位塔伦坡最后的血脉单膝跪地,将右臂横置于胸前。
“以威尼派克昔日的荣誉起誓,必将守护令妹的安危,直至生命终结。”
“谢谢。”他伸出手,轻轻扶起苍穹,“现在,请给我一些独处的时间,我需要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苍穹深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默默后退,逐渐消失在雨幕之后。
独自站立在暴雨中,他远远望向诺洛沙洲的方向,心底已如明镜。他知道前方的道路充满危险,但他不会害怕,更不会畏怯。他明白,真正的王者不是没有恐惧,而是拥有一颗即使恐惧,也会为了所爱之人勇往直前的勇敢的心。
他缓缓掏出口袋中的魔狼石英,上古遗物在闪电的照耀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仿佛已逝魔狼君来自时间彼岸一抹深邃的凝视。这一刻,他清楚自己不再是那个时刻渴求父亲荫庇的孩子,他要成长为一位真正的狼国之主。
小紫,哥哥马上就来救你。他在心底暗暗下了一番狠劲。
4
从无尽混沌的黑暗中惊醒,紫葡萄的脑袋炸裂般的疼痛。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晰。这是一座位于芦苇荡深处的破旧庙宇,庙堂中央原本供奉的神像早已被掀翻拖走,取而代之的是十几团熊熊燃烧的篝火。几十个水匪围坐在篝火旁,他们大声谈笑喧哗,烤肉与米酒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屋内。
而她,却浑身湿漉漉地蜷缩在靠里侧的墙角,手脚被粗糙的绳索捆在身前,冰冷的湿衣紧贴皮肤,饥饿感如刀割般折磨着她空空如也的肚子。
强忍着头痛,她努力回忆起昏迷前的经过——那几个自称要带路去诺洛沙洲的难民,那个靠近河岸的岩洞,还有突然出现的白帆快艇,以及强行将她、洛波以及其他幸存者掳上船的水匪们……
“布兰卡……”紫葡萄喃喃自语,脑海中闪过她在混乱中将小白狼强行推入一条隐蔽沟壑的回忆。但愿那个傻丫头能躲过一劫,顺利回去报信。话说回来,她是不是还忘了谁……
正想着,她突然又察觉到了投在自己身上不时挪动的影子,于是艰难转过了头,对上了一双充满轻薄与不屑的眼睛。
脏兮兮的土黄色短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带着轻蔑笑意的嘴角微微上扬,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正是那个自称黄鼬的小女孩。女孩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她,与之前可怜兮兮的形象截然不同,神情中闪烁着狡黠与得意,手中还把玩着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小姐您终于醒了啊。”女孩假惺惺地笑着,声音中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讥诮,“不知睡得可好?我们这儿的小破庙,应该比不上城堡里的鹅毛床舒服吧!”
紫葡萄哑着嗓子,声音因干渴而嘶哑:“你……为什么要骗我?”
“除了名字,我可没骗你哦。”女孩故作无辜地摊了摊手:“毕竟,我确实是来诺洛沙洲找哥哥的嘛。”
听到妹妹提及自己,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即从临近的篝火旁传来:“玛雅,别欺负我们的客人啊。”
紫葡萄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走向自己的身影——宛漠沙商队的发冲,他依旧穿着那件破旧的皮夹克,脸上挂着与之前赈灾时如出一辙的温和笑容,只是现在已褪去了那身商人的伪装,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野蛮而危险的气质。
“你……”紫葡萄的视线在发冲与黄鼬——或者说玛雅——之间来回移动,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会觉得发冲有些眼熟了。作为兄妹,他们的眉眼确实极为相似,尽管发冲的头发是深褐色的,而玛雅则是土黄色。
“重新认识一下,小姐。我是流云集团的发冲,这位是我的妹妹玛雅。”发冲朝着她行了一个夸张的躬身礼,就像第一次在渔村现身时那样的温文尔雅,“请原谅,小姐,在这个乱世,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而我们只不过是选择了最有利可图的一条路而已。”
紫葡萄压根不想听发冲多废话,她将视线迅速扫视着破庙内的每一个角落。篝火映照下,只有水匪们举杯狂欢的身影,除自己以外再无其他俘虏的任何踪迹,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其他人都在哪里?布兰卡、洛波他们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死死盯住了发冲那张依然挂着温和假笑的脸。
“呃,这个嘛……”
发冲挠了挠脸颊,露出一个近乎歉意的表情,“说来遗憾,当时场面实在太混乱了,您的那位女伴……我们确实没有找到。但愿她能安然无恙吧。”
见紫葡萄眼中怒火更盛,发冲又故作安慰地继续开口,态度“诚恳”到令人发指:“至于那个小男孩,就是叫洛波吧,他倒是找到了,不过嘛……”他朝屋外努了努嘴,“小家伙脾气挺大,一直又叫又嚷的,实在吵得人头疼。只好请他和其他人去笼子里暂住,顺便淋淋雨消消火了。”
他忽然蹲下身,指尖轻佻地挑了挑紫葡萄的下巴,远处的篝火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光芒。
“他们都是小角色,换不了几个钱,无关紧要的人物罢了。”发冲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轻松谈论牲口市场上的交易,“小姐您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您知道吗?您那位亲爱的兄长,此刻恐怕正在发疯似的到处找您呢。”
玛雅咯咯笑起来,蹦跳到发冲身边,亲昵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哥哥哥哥,能不能把她交给我处理?我已经等不及要看这位高贵的大小姐屈辱求饶的样子了!”
“还不行哦玛雅,好戏总要留到最后才对。”发冲颇为宠溺地摸了摸妹妹的头,随即又看向紫葡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毕竟这位客人现在还有用呢。放心吧小姐,在拿到赎金之前,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您的。木户堡的若尔盖家,想必会愿意为你的性命付出相当可观的代价吧……时间还早,不如就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您已经知道我叫发冲了,那小姐您呢,您叫什么名字?”
关你什么事……紫葡萄气呼呼地将脸扭到了一边。
发冲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以表无奈:“如果我们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家人写信要赎金,又该怎么早点放你回家,让你回到舒服的城堡房间里呢?难不成要在信上写‘致某位不知名小姐的家人’吗?那多失礼啊!”
玛雅在一旁看得有些恼火,直接伸手揪住了紫葡萄的衣领:“喂,我哥哥在跟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玛雅,别这样。”发冲伸手轻轻按住妹妹的肩膀,却在动作的不经意间瞥见了紫葡萄被掀起的衣领,他玩世不恭的表情随即收敛了几分,转而改变主意去解她的纽扣。
“你、你想干什么!”紫葡萄有些慌了神,连声音都吓到变了调,拼命挣扎着向后缩去,“侵犯未成年少女可是重罪,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的啊!”
发冲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声,手上动作依旧不停:“你们灰狼的法律可管不到我们这些自由自在的流民。再说了,我们宛漠沙狼向来劫财不劫色,就算真要泄泄火,也不至于找你这种还没发育的小丫头,我对小孩子可没兴趣……诶呦!”
一记拳头不轻不重地精准砸在发冲后脑勺上,打断了他轻浮的言论。
“在小姑娘面前瞎说什么呢?别教坏小孩子!”那只名叫烛颜的红发雌狼不知何时也已走到了发冲身后,语气虽尽显责备,但她眼中却分明带着一丝纵容的笑意,显是早已司空见惯。看着两狼自然而亲密的互动,紫葡萄好像忽然明白了他们的关系。
挨揍的发冲轻叫一声,略显夸张地向后倾倒,但他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从紫葡萄脖子上解下的那枚紫色玉佩,在篝火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其上绽放的蔷薇雕刻栩栩如生。
“这,这是……”发冲眼中闪过震惊的光芒,随即得意地晃着手中的战利品,完全不顾自己坐在地上的狼狈姿势:“蔷薇纹章,帕雅丁王族的象征!哇塞,这下咱们可捞到大鱼了!”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原本喧闹的水匪们全都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紫葡萄身上。一旁的玛雅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被她粗鲁欺凌过的女孩。发冲迅速起身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向紫葡萄重新补了一个浮夸而优雅的鞠躬,阴阳怪气的腔调分明带着戏谑:
“原来是尊贵的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恕小的们有眼无珠,实在失礼,还望殿下多多包涵啊!”
这下麻烦可大了……紫葡萄的额角渗出一丝冷汗,但好在灯火黯淡无人注意,她也得以强撑着拿出最后一份底气,好让自己继续维持公主应有的尊严和气派:“嗯,是又怎么了?既已知晓本主身份,尔等还不速速松绑,送我回去!”
屋檐下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篝火噼啪作响。然而下一秒,水匪们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有人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用力拍打着同伙的肩膀,粗野的叫嚷此起彼伏:“居然真的是公主耶!”“这下可要发大财了!”“她还要我们送她回家呢,嘻嘻!”一旁的发冲在嘴角挂上了玩味的笑意,摆明一副看好戏的架势,烛颜则轻轻叹了口气,神情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什么事什么事?这么热闹啊?”
一片喧闹声中,某个格外高大魁梧的身影从远处的篝火旁大步走来。来者身材高大如铁塔,赤裸的胸脯上布满狰狞的伤疤,手中还握着一串烤得滋滋冒油的肉串,正满嘴油光地大快朵颐,油渍不时顺着他结实的胸肌滑落。
“墨冰大哥,您瞧瞧这个。”发冲将玉佩递了过去。被称为墨冰的水匪头目用袖子抹了把嘴,接过玉佩对着火光仔细端详,等到确认这的确是王族象征时,他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
“怪不得!怪不得今晚河对岸那么热闹,连王族的人马都冒雨出动了,原来是因为丢了他们的小公主啊!”墨冰将玉佩高高举起,粗犷的声音在破庙内回荡:“看看这成色,看看这工艺,这绝对是正宗的王室信物!弟兄们,咱们这次可真是出息了!”
众水匪们再次沸腾起来,争相高声欢呼墨冰与发冲这两位头目的名字,不少人甚至兴奋地用手掌拍打武器或盾牌,将整个破庙淹没在一片铿锵的震荡声中。
紫葡萄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再次开口,声线却不由自主地带着颤抖:“尔等休得放肆,等我兄长带兵打来,到时候可有你们好果子吃的!若是现在放了我,我还可以向王兄求情,饶你们不死……”这苍白无力的警告在一众喧闹中显得如此微弱,甚至就连她自己都听出了其中的底气不足。
墨冰大笑着走到紫葡萄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小公主倒是真会反客为主,还反过来保证起我们的生命安全了?”
紫葡萄想要蜷缩躲闪,但墨冰突然伸出粗壮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揪住了她的后领。她的手脚都被绑着根本无力反抗,只能像条离水的鱼在半空中徒劳挣扎,这滑稽的场面自然引得水匪们爆发出更加肆意的狂笑。
墨冰似乎很满意她羞愤的反应,继续用轻薄的口气说道:“说到你的哥哥——那位尊贵的灰狼王陛下。据我所知,他名义上身为一国之君,实际上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比起已故的灰狼主父,那可真是差远了。就凭他还敢找上门来?我可不信!”
紫葡萄的脸色骤变:“不准你说我老哥坏话!他……”
“咋地,说点大实话都不行?你们帕雅丁王族管得倒是真宽!”墨冰毫不在意地大笑,又故意将声音拔高到全场都能听见:“整个狼国上下谁不知道?这位新任灰狼王陛下那可是出了名的放荡不羁、没心没肺,整天只知道躲在深宫里逃避现实,据说他老爹就是被他活生生气死的呢!真是可怜你啊公主殿下,摊上这种老哥,你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诶呦!”
周围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被提在半空中的紫葡萄猛地晃荡身体,用尽全身力气朝墨冰的太阳穴来了一记猝不及防的头槌。这一击又快又狠,毫无防备的墨冰当场痛呼一声,连带着紫葡萄一起重重摔倒在地。
“大哥你没事吧!”
“墨冰大哥!”
水匪们惊慌地围了上来。紫葡萄也被撞得头晕眼花,但她仍然挣扎着支起上身,龇牙咧嘴地低吼道:“我说过——不准——说我老哥——坏话——”
“呵呵,看起来兄妹俩确实感情不错啊……”发冲分明在捂着嘴偷笑,却仍没忘记顺手搀扶起踉跄的墨冰。另两个彪形大汉径直朝紫葡萄冲来,跑在前面的那个用靴子狠狠踩住她的后背,用力之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另一人则拔出了寒光闪闪的短刀,转头询问道:“大哥,这小妮子实在太没规矩,弟兄们都看不下去了,要不给她点颜色瞧瞧?”
“呜哇……是该好好教训一下,让她吃点皮肉之苦!”墨冰咬着牙接过玛雅递来的冰袋,敷在肿痛的额头上。站在一旁的烛颜则用冷漠的声音提醒道:“教训归教训,别太过火,脸上划两道或者割半个耳朵就行,总之别影响我们要赎金。”
“大哥,这小妮子长得还挺俊俏,要是毁相就太可惜了,要不还是剁个小指头吧?反正像她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平日里都是有仆人伺候的,根本用不着自己的手!”
踩住紫葡萄的水匪露出满口黄牙,随即粗暴地将她被捆绑的双手从怀中拽出,用另一只脚固定住手腕。他的同伙吹了声口哨,冷笑着将短刀高举,对准她右手的小拇指。
尽管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紫葡萄却仍然倔强地不肯哭出声。伴随着双眼的紧闭,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只能依稀听到刀锋破空的声音,一并感受着即将落下的寒意……
然而,这片黑暗竟迅速扩散,直至笼罩所有人的视野。
就在刀刃即将挥舞落下的那一瞬,伴随着一阵猛烈的撞击,惨遭破坏的门板如同离弦之箭径直飞来,那两名控制紫葡萄的水匪毫无防备,顿时被重重击飞到墙上,当场不省人事。
大门洞开的瞬间,夜雨裹挟着狂风呼啸而入,眨眼间便将庙内所有篝火尽数熄灭。水匪们当场乱作一团,隐约听到有人惊慌失措地哭喊着:“是突袭!”“快拿武器!”
紫葡萄还处于惊愕之中,一片混乱中尚未完全回过神来,又突然感觉到有个湿漉漉的身影来到了她的身边。“老姐!”洛波一边急切地解着她手脚上的绳索,一边兴奋地低语:“救兵来了!我们得救了!”
紫葡萄只觉一阵恍惚,这一切都像在做梦,直到一阵清新的雾气迎面扑来——某个熟悉的背影挡在了她身前,肩头披着的斗笠还在淅淅沥沥地滴水,在朦胧的夜色下勾勒出一个坚毅的轮廓。
她愣了愣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哥……?”
“实在是让我好找啊,调皮的老妹。”兄长微微侧过脑袋望向她,声音低沉而平稳,“没事了,哥哥来了。”
“别让他们跑了,快给我围起来!”黑暗中传来墨冰的怒吼,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嘶哑。水匪们手忙脚乱地掏出各式兵器,刀剑出鞘的铮鸣声与慌乱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一窝蜂涌上前来。
深陷围攻的中央,少狼主轻盈避开直刺而来的刀锋,动作优雅而精准,衣袂飘飞间带起细碎雨珠,仿佛在跳一支致命的舞蹈。就在水匪们一击不中的同时,他顺势抬脚踢向身旁的供桌,沉重的木桌呼啸着空旋飞出,将迎面冲来的水匪们尽数砸翻,最终精准命中厅堂另一侧的庭柱。年久失修的木柱应声而断,连带着塌下半边天花板,砖瓦混着朽木劈头盖脸地落下,哀嚎声在弥漫的烟尘中此起彼伏,破碎的瓦砾下挣扎出一只只惨遭掩埋的手。
雨小了很多,稀稀拉拉的水滴伴随着清冷的月光,倾泻在已经露天的厅堂。
“你是谁?”发冲厉声质问着,明明自己的腿脚还在止不住发颤,“莫……莫非你是阿克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阿克拉早已经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墨冰怒吼着拔出长刀,刀身映出狰狞的面容:“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
他缓缓抬手,摘下肩头碍事的斗笠,直面在场所有的视线。月光照亮了那张如鬼魅般孤傲的脸庞,他的眼睛似冬夜寒星,冰冷明澈中略带柔情,透出一股不可抗拒的王者高傲气息。“尕玛尔、若尔盖与威尼派克之主,阿克拉、拉克莎之子,帕雅丁家的灰狼王,江浪。”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与公主殿下的面容竟是如此相似,仿佛对立于镜面的两个极端。
“江浪?单枪匹马地来自投罗网了?”墨冰发出强装镇定的大笑:“我他妈管你是谁,既然来了就别想走,我正好还嫌一个小公主捞不到多少油水呢!”
烛颜也悄然从腰间拔出两柄短刀,冷冷说道:“虽然只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柴狼王,但肯定比公主值钱多了……”
江浪并未理会这些面对面的叫嚣,只是将视线重新瞥向紫葡萄:“我要上了,刀剑无眼,小紫你待在那里别动,他们会负责保护你的……喂,我既然把你们救出来,你们可得帮我照顾好妹妹啊!”
那几个刚被解救的带路灾民正战战兢兢地蜷缩在门边观望局势,眼见灰狼王陛下朝自己招呼,带伤的壮汉连忙颤声回应:“知……知道了!公主殿下就放心交给我们吧!”
下一秒,墨冰与烛颜已各持武器同时杀来,墨冰的长刀划破空气,烛颜的双刃闪着寒光,形成了完美的左右夹击之势。在场所有水匪都坚信这位年轻的灰狼王已再无路可逃——毕竟他手无寸铁,却要独自面对流云集团最顶尖的两位高手。
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长刀与双刃几乎在同一时刻劈向江浪,刀锋带起的劲风甚至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然而就在刀刃即将触及身体的瞬间——
“铛!”
一连串清脆的断裂声响起。墨冰的长刀与烛颜的双刃在距离命中的寸许之处竟生生停滞,刀身剧烈震颤着发出刺耳的悲鸣。还未等二狼回过神来,兵器便已如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残片四溅——少狼主周身不知何时已凝聚起一股强烈的魔力波动,无形的风刃不仅削断了刀剑,还将墨冰与烛颜的衣物一并撕裂出数道口子,露出了渗着血的伤口。墨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仅剩的刀柄:
“什么?!怎么会……”
“可恶,还没完呢!”
烛颜愤怒地丢下断裂的双刃,眼中燃起不甘的狠厉,挥拳直取少狼主的面门。然而江浪的动作更快,他轻描淡写地抬起手臂格挡,空闲的另一只手则精准而不失力道地击向烛颜的腹部。红发雌狼应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倒退数步后跪坐在地,双手捂住剧痛的腹部,再也站不起来了。
发冲以惨烈的哀嚎抢至近前,将烛颜紧紧搂入自己的怀中。
“妈的,别太嚣张啊——”墨冰抡起了一条断裂的桌腿,带着千钧之势横扫而来,撕裂空气发出骇人的呼啸。江浪漫不经心地闪身腾挪,轻易躲过了这鲁莽的一击,反倒是用力过猛的墨冰向前扑过了头,就在他即将摔倒的瞬间,眼前的地面又突然泛起诡异的波纹——坚实的泥土眨眼化作一小片泥沼,将他的双臂与下半身牢牢陷没其中,短时间内根本难以挣脱。
“无吟唱的风魔法……和水魔法?”
墨冰惊骇地望向少狼主,却见对方已来到他面前,径直朝后脑勺又补上了一记头槌。墨冰只觉眼前一黑,晕晕乎乎地忍不住惨呼:“真不愧是兄妹啊,头都是一样的铁……”话音未落,这位彪悍的水匪头目彻底瘫软在泥沼中,只剩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微微抽搐。
“哦哟,你怎么知道我哥的小名叫‘盔盔’啊!”紫葡萄得意地敲了敲自己同样结实的小脑壳。
另一边的发冲急忙将烛颜托付给手下照顾,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和嘴角未干的血迹,发冲的神情里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手中佩剑应声出鞘:
“灰狼王,让我来领教领教你的高招!”
江浪面无表情地将右手缓缓伸出,刹那间,周身气流开始急速旋转,咆哮的风场在他掌中缠绕凝聚,逐渐凝结为一柄若隐若现的无形长剑,剑身由纯粹的魔力构成,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紫色流光,时而清晰如实体,时而透明如薄雾。
无需多言,双方同时如游蛇般迅猛出击,剑刃相撞迸发出刺目的火花。发冲的剑势凌厉狠辣,每一招都直取要害,江浪则是飘忽不定,招式灵动且飞逸,时而如细雨绵绵般轻柔缥缈,时而如暴风骤雨般狂野猛烈。两道身影在破庙的空间内快速移动,脚步在瓦砾间轻点,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剑光与风势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所过之处地面留下深深的剑痕,残破的墙壁上也布满切割的痕迹。
周围的水匪们都看呆了,一个个张大嘴巴,甚至都忘却了呼吸。很明显,这场对决已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范畴,唯一能确认的一点就是发冲正在落入下风。那一道道由疾风凝聚的无形剑气在月光折射下忽长忽短、变幻莫测,使得发冲根本无法精准判断攻击的距离与范围,汗水逐渐浸湿了他的额发,持剑的手臂也开始微微发颤,每一次格挡都显得越发吃力。
终于,在又一次激烈的交锋中,江浪将剑身中压缩的风压零距离释放。伴随着尖锐的风啸撕裂耳膜,发冲猝不及防间被应声击倒在地,左腰与大腿上平添了两处深可见骨的创伤。江浪乘胜追击,凝聚的风刃直指发冲咽喉而去,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某个娇小的身影突然从侧面闪出,坚定地挡在了发冲面前——
“不要伤害我哥哥!”
江浪心头一凛,剑锋在距离玛雅心脏不过寸余之处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