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啊，我总是否认喜欢过他。”

“要说是为什么的话，可能是因为太遗憾了，太愧疚了。”

“很抱歉，没能带你走出来。”

……

初中时候对他的印象是模糊的。

比起熟悉他的脸，其实更熟悉他的鞋子和背影。

高中每年招新生的时候，总会安排一批志愿者在暑假报道的那天穿着校服在校园内帮新生指路。

吴念也去了，在看见戴着口罩乖巧的站在树旁边的他后，心跳加速的脱下校服外套塞进包里，然后把口罩往上拉了拉，确保把脸遮的严实。

然后她小步跑过去，手心出了汗，黏黏腻腻一片。

“请，请问，先修15班怎么走……”

她低着头，指着手机里的学校地图截屏，然后他慢慢弯腰给你比划路线。

“从这里进来的，就得绕到对面再拐个弯……”

她愣愣的看着他长长的睫毛，额头的碎发，脸上细小的绒毛。

也不枉她大热天的专门跑到学校了。

值了。

“谢谢学长……”

“没事。”

……

因为住在一个小区，邻里住着的都是喜欢闲言碎语讨论别人家事的媳妇嫂子。

有一次吴念和妈妈在晚上出去买第二天早上要吃的馒头，就在小区外面巷子的一个三轮车上卖。

立着一个红色的大招牌，“碱面馒头”四个字十分鲜明。

吴念撑着袋子，妈妈拿着夹子往里面夹馒头，不经意间她抬眸环顾四周，就那么碰巧的遇见了边伯贤。

坐在他对面的应该是他的爸爸，两人坐在巷子里的一个小笼包铺子里。

门口架着正在蒸的小笼包，升腾起浓厚的白雾，使得他的身影有些似真似幻的虚无感。

不知他们说到了什么，突然激起了他爸爸的愤怒，他涨红着脸，起身冲边伯贤脸上砸了一拳。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边伯贤重重倒地，后背撞到后面的一个空桌上，上面的几个碗也没能躲过摔碎的命运。

她看见他的手心扎在地上的碎片上，流着血的手掌肯定疼痛难忍，不然他怎么会试着撑着手几次都站不起来呢。

他的爸爸被指点着，觉着脸上挂不住，骂骂咧咧的转身就走了。

吴念正欲过去的动作被妈妈一把拉住。

“你这孩子干什么呀！人家家务事你个孩子少操心！”

边伯贤往她们这边扫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咬牙站了起来，从兜里掏出一些钱塞给老板娘。

他絮絮叨叨的肯定在道歉。

即使他的双手鲜血淋漓，还是弯下腰用手捡起地上的碎片。

然后一遍又一遍的鞠躬赔不是。

他肯定很难过，他有没有哭泣？

吴念不忍再看下去，捏着袋子逃也似的远去。

手心里馒头的温度有些高，和她冰冰凉凉的心脏行车鲜明的对比。

也是从那次她开始留意大人们关于别人家事的闲谈。

她渐渐的了解到了一些不那么美好的事情。

大人们说边伯贤的母亲早就离婚改嫁了，他的父亲领着普通的工资，带着他的大儿子，却改不了酗酒家暴的习惯。

说今年从外面给边伯贤带回来个后妈，对他也是很不好的。

他们说，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

于是吴念再很少去想办法接近他了，她只是怯懦又悲伤的想——

上次的事情被他看见她在场，加上她又知道了那么多他的可怜事，如果换作是她的话

肯定很讨厌对方在面前晃来晃去吧。

没有人喜欢曾经目睹过自己最狼狈的模样的人总是出现在眼前。

明明对方什么也没做，但还是感觉好像在有意无意的揭开伤疤。

逼迫自己停止那场暗恋的吴念，其实也过的并不轻松。

他们都是普通人，普通的外貌，普通的家庭，普通的学校，普通的成绩，普通的思想。

那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她，怎么有资格再去干预另一个人的生活呢？

很多年后，她才对自己这个想法感到无比痛苦。

不过是自我否定，胆小退缩找的借口罢了。

……

于是她再也没有去刻意关注过他，时间过的很快，很快就要高考了。

忙碌的沉浸在试卷里，麻痹了神经，压下了对他的思念，在高考后没几天，她才听到消息。

“哎，你们知道那个班的边伯贤吗？说是高考前一阵子跳楼了。”

“还有这事？怎么现在才有了消息？”

“说是怕影响别人高考，老师们那边也是一直压着消息来着……”

“在哪儿跳的？”

“听亲戚说是在他们小区楼顶……”

……

怎么跌跌撞撞一路跑上去的，吴念已然记不得了，总之路上摔了很多次，撞了很多人，都是木着脑袋的。

天台门被锁死了，应该就是因为自杀的事情。

她趴在门上号啕大哭的拍着门，声嘶力竭的喊着他的名字。

喊着，

“边伯贤——”

“开门啊——”

……

儿子去世了，父亲也显出了几分迟来的伤感愧疚。

有记者来采访，吴念就站在他家半掩着门的门口，目光空洞的听着里面的对话。

带着哽咽的，他的父亲说。

“他的日记上写的——”

“要是有个人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记者看见了她的身影，眼神一亮举着话筒走到她面前。

她在泪光中看着她因为又能多了解点信息写稿子而激动的样子，只觉得无比恶心。

无比痛苦。

不出意外，手机上头条推送的都是关于“高考考生自杀”的文章。

就从那些不痛不痒的人手里写出来的，无比虚假的文字。

“同学，你和那个孩子是朋友吗？”

“……他没有朋友。”

她定定的看了一眼屋子里，面无表情的陌生女人，和抹着眼角少得可怜的泪水的男人，转身离去。

他怎么会有朋友？

……

后来吴念也时常看那片晚霞，但始终没有当初那种感觉了，可能因为晚霞里再也没有了那个少年的身影。

遗憾的是那年毕业季，没有能留下一张合照，一个拥抱，甚至一次说话的机会。

一个拉住他的机会，也没有。

有一次意外让朋友翻到了那张写满他名字的纸，她激动的问着，吴念只是恍惚了很久，然后淡淡的笑。

“你喜欢他？”

“……不是，更多的是……”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朋友好奇的样子，把词稍微改动了一下。

“是感激，在高中那一段段难熬的时光里，一想到他，就有了盼头。”

不，是遗憾，是愧疚。

遗憾默默的喜欢了他一整个青春，最后却成了一整个青春的遗憾。

遗憾本来打算高考完就去找他，却早已没有了机会。

愧疚一直懦弱自卑的她，没能早点和他说说话。

要是当初知道，小笼包铺那一次，是最后一次见他。

她肯定会扔下手里的袋子，跑过去帮他道歉，拉着他去给他的手上药。

最好还能叫叫他的名字，看看他腼腆的样子。

……

有一天晚上她戴着耳机睡觉，耳机里放着的是毕业季那年火遍大江南北的“起风了”

听着听着，她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梦里边伯贤坐在床边，手里握着笔，笔下垫着纸，他们好像是亲密的朋友。

他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听起来不真实极了。

“你考上理想的大学了没有？”

“嗯，考上了。”

“恭喜你呀。”

“嗯。”

吴念就坐在他旁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然后她心头一痛，猝不及防的哭了出来。

边伯贤惊讶的扭头问她怎么了，她摇着头说。

“你走的太早啦，要是再等等……”

“说不定还能一起考上一个大学呢。”

然后他咧开嘴笑了，认真的看着她说。

“听起来真美好。”

“在梦里都能实现。”

然后他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的纸，吴念颤抖着伸手想要摸摸他，却摸了个空。

一下子来到了那个楼顶。

“不要跳……”

“嗯，我不跳。”

“有人陪我说说话，真好。”

“谢谢你，吴念。”

“梦该醒啦，去继续过你的人生吧。”

“我也要走了。”

“我希望你能一直开心下去。”

……

梦醒的时候，她舍不得睁眼，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妈妈进来催她起床。

“拜托了，再等等。”

梦境无比美好，又无比容易被忘却，梦里的很多细节她都记不清了，她知道，这一天过去，所有的记忆都会随着下一个夜晚的开始而离去。

所以她想再等等。

“再让我看看他……”

……

你知道吗，你走后，我经常去那个楼顶，从锁紧的门缝上遥遥的望着那个栅栏。

一遍又一遍回想你笔直的站在那里，扭头看着我的样子。

为什么喜欢听起风了。

是忘不了那年毕业季，

还是忘不了永远留在毕业季的那个人。

起风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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