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这一切都像是偷来的。”

“ 偷来别人的温柔，别人的怜爱，别人的幸福。”

“有负罪感，更多的是悲哀。”

……

他说完话之后，他们之间有一段很长的沉默期，久到baek以为她困了，正打算起身关掉电影的时候，她闷着声音开口。

“我有过一个爱人。”

开口的一瞬间她自己也觉得诧异，她从来没有把这件事跟别人说过，原来已经可以说出口了。

或许是个好的开始。

“我们是同行，艺术风格有点小小的不同，和他陷入爱河是我觉得最幸福奇妙的事情。”

“他也是个温柔的人，很温柔，对所有人，但是对我的话会多一些孩子气。”

“我们在一起了五年，第六年刚开始的时候，出了一场意外。”

“我们开车准备去户外写生，不料出了车祸。”

“他迅速反应过来护住副驾上的我，硬生生抗下了重击，路上因为失血过多没能救回来……”

“我的双腿也是那个时候出了意外。”

她的手紧紧攥着被子，心里钝钝的疼。

baek安静的听着，一心觉得替她难过，仿佛被这悲伤的氛围感染到。

“但是我并不觉得悲哀到活不下去，就像他总告诉我的，健康最重要，好好活着最重要。”

“他是个乐观主义者，阳光开朗，对生活充满了向往希望，这在他的作品里也都有体现，明媚的画风一度很受人们喜爱。”

“受他影响，我也慢慢走上这条道路，绝大多数人，是在一个糟糕的家庭环境长大……”

“经过苦闷的学习生涯，做着一份并不喜爱的工作，乃至没有一项不错的爱好，甚至在没有爱情的情况下度过一生。”

“起码我拥有着自己一生热爱的事业，有一生挚爱，生活也平凡简单，这已经是很好的了不是吗。”

“那段时间很困难，我没法作画，甚至没法从床上坐起来，满心悲伤，悲伤几乎要把我淹没。”

“经过一整个冬天的自愈，我终于熬了过来，在春天刚来的时候坐上了轮椅，重新拉开了工作室的窗帘。”

“他最后的那幅作品闯入我的眼帘。”

“叫春，也是一幅很大的作品，画面是我背对着他在公园散步的场景，草是嫩绿的，花儿是五颜六色的，色彩搭配的非常明艳。”

“以及画的右下角签署名的地方，他写上了——我的挚爱，吴念。”

她的眼眸湿漉漉的，但是还挂着安慰的笑容，不知是在安慰悲伤的自己，还是安慰同样沉浸在悲伤中的baek。

或许夜晚真是个让人情感爆发的契机。

……

和吴念在一起平淡而又安稳的过了好些日子，baek逐渐熟悉并了解她。

吴念生活很有规律，或许也可以说是单调，有固定的食谱，时间规划，甚至交往圈。

除了吃饭睡觉，她将大把的时间花在画画上，同时教他处理粉丝送来的信件，礼物之类的琐事，包括她的画展行程安排，也都交由他处理。

这也是她需要仿生人的主要原因，她需要把大把精力放在画画上，而不是处理这些琐事。

baek做事灵活利落，很得吴念欢喜信任。

本来这样安稳幸福的日子可以过很久，直到一次不经意，他留在她的画室打扫，看见了白布下的那幅画。

刚开始他准备去关窗，一股风吹进来吹的桌上的画纸飘落，他闻声看了一眼，猝不及防的看见被风卷起来的白布下，露出来画右下角的署名。

baekhyun……

他喉头发干，发涩，情不自禁的走近那幅画，当他掀开白布的那一刻，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那张熟悉的面容，一下子撞入他的眼帘，撞入他钝钝的心房。

怎么会这样……

那一瞬间他突然悟到了所有事情。

这个和他长的如此相似的人，就是吴念之前提过的爱人，他叫baekhyun，他叫baek。

很明显的不是吗？

他是个替代品。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和一个人类长的这么像，但是这确实是让他靠近吴念的原因。

原来第一次见面，把他带回家，对他的好，都是因为他长的像她去世的爱人啊。

他的名字，他的长相，他得到的怜爱，都是有原因的。

并不是因为他是他，而是因为他像baekhyun。

baek静静的矗立在那里，动弹不得，视线聚焦在地面上，怎么也没有勇气再抬眼看看那张脸，因为画中人的那双带着笑的黑眸——

好像是带着嘲讽的笑，笑他的自作多情，痴心妄想。

他好像死死盯着baek，唇勾起不屑的弧度，对他说——

你在想什么？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仿生人，一堆塑胶，一个机器。

你只是一个替代品，你所得到的一切都不是属于你的，你还妄想着什么呢？

她的真心？她的全部温柔？她的爱？

他双手交握，企图控制住自己抖动的手。

他好难过，他真的好难过。

但是他找回力气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重新盖上白布，然后走到窗边，一只手握着冰凉的窗柄，一只手放在眉眼上。

他第一反应还是害怕的，紧张的，害怕吴念看见他的动作，再次露出那陌生的，痛心的冷漠。

他感觉一切都像是偷来的。

偷来别人的温柔，别人的怜爱，别人的幸福。

有负罪感，更多的是悲哀。

他是个异常仿生人，他有多余的情感，这些都是错误，他没有被马上返厂而是被售出，是错误，他爱上他的主人，是错误，他痴心妄想着和她有未来，是错误。

当吴念因为奇怪他为什么呆这么久而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微弓着身子颤动着肩膀背对着她的baek。

她转动着轮椅靠近他，担忧的问。

“你不舒服吗？”

“不……别过来。”

他抵抗的出声，背对着她用衣袖抹着脸上的清泪，但是心里强烈的欲望让他没法继续冷着她。

于是他扭头转身，扑进她怀里，额头抵住她温热的颈窝，可怜的抽泣着。

吴念愣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需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你还好吗？”

“我是个错误吗？”

“什么？”

“我是个错误吗？”

他抽泣的说不清楚话，只知道重复这一句，沙哑的声音并未停息，一副非要得到答案的架势。

吴念惆怅的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小孩。

“不……你不是的。”

他哭的更加伤心无助，为什么她不再多说些，像之前那样，不是说的很好吗？

她说不出来了吗？

她也是那样认为的吗？

他该怎么办，可怜的他又该怎么办？

……

那次哭泣之后，第二天太阳一升，仿佛无事发生，他依旧忙碌于照顾她的饮食和处理工作，他们之前关系照常。

谁都没有提那天的事情，只是吴念后来默不作声的收起了那幅画，换上了崭新的，纯白的新画纸。

他沉默了半晌，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

“准备新作吗？”

“我还没想好，时机或许还没到，没有什么灵感。”

“哦……”

“关注最近的新闻了吗？”

baek摇摇头，然后打开电视切换好频道，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响起。

“近日，一帮异常仿生人发起起义，在一夜之间封锁广场进行抗议改造，游行示威，遭到警察镇压。”

“他们曾潜入高楼控制城市广播，进行示威演讲，争夺所谓自由。”

“类似的各种异常仿生人扰乱社会治安的事件频频发生，事态严重。”

“这些生活在人类周围的机器，我们还能信任吗？”

“……”

baek有些心慌的关掉了电视，不动声色的观察吴念的反应。

她会发现他是个异常仿生人吗？她会不信任他，害怕他吗？

可是没有，她没有他预料的紧张和提防，而是关心的看着他，询问他的心情。

“看来近期外面并不太平，为了安全，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外出了。”

她故作轻松的样子，想要他放下低落的心情。

“别担心，会过去的，人们只是没有看到仿生人真正的一面。”

“真的会过去吗？”

“当然，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嗯。”

那如果，解决办法并不是好的呢？

他不敢问下去了，怕惹她不耐，即使他心里清楚她不会那样，但是好像自从掀开那幅画，他就不自觉的变得小心翼翼的。

怎么能不小心翼翼呢？

在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是心虚的，慌乱的，他非常害怕自己的一举一动让她不开心了，就会抛弃他离开他。

再也不会有人对他那么好了，再也不会有人让他有这种感情了。

他害怕如泡沫般的这些美好，会被不小心打破。

所以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做她乖巧的仿生人

看，他不奢求太多了，能再留在她身边，享受她多余的温柔就好了。

就只是这么简单，也不能满足的吗？

他僵硬的扯起笑容。

“我去给你泡茶。”

……

“史密斯先生，作为仿生人的开创者，对于现在这种严肃的局面，您会作何处理？”

“制造仿生人的初衷是造福于人类，发展到现在的局面我有主要的责任，对此我承诺会负责到底。”

“听起来您已经有解决方案了？”

“我决定采取回收回厂销毁重新研究改进的措施，下一批面向市场的仿生人，将会是一批全新的，更智能化的，完美的仿生人。”

“我保证不会再有异常仿生人的出现。”

关掉电视，吴念有些慌神的看向baek。

“事情已经发展成了这样，该怎么办……”

仅是这一段时间，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搞得轰轰烈烈的异常仿生人运动，在警察成功制服并毁掉他们的“领导者”后，他们走向衰落

最终找到了他们的藏身地，一举销毁了大部分异常仿生人。

但是他们仍不放心，最终作出了销毁所有仿生人的决定。

行动迅速进行着，城里的仿生人被挨个搜查到并带回厂销毁，有反抗者更是当成枪击。

是混乱的，残酷的。

但是被大多数人支持配合。

“要不躲起来，躲避搜捕或者逃跑……”

“不行的，每个仿生人出厂时就被装上了无法拆卸的追踪器，都被录入了资源库。”

“我走不掉了，吴念……”

他凄凉的苦笑着，在知道自己的命运的那一刻，他突然就觉得石头落了地。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多久，总之这段最后的时间，是他能随心所欲把握的，不用担心后果，不用担心她会抛弃他。

因为她没有机会了，他们都没有机会了。

他靠近吴念，蹲在她面前，温柔的抚摸她的鬓发，擦掉她的泪水。

“怎么办……”

“你是为我哭的吗？只为我？”

“你会被销毁的，你会再也见不到……”

“别说了……太残酷了，只珍惜现在这一刻吧。”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我还能记得你多久，我只是很想很想对你说——”

“谢谢你。”

谢谢你的温柔，谢谢你的关心，谢谢你的怜爱。

他缓缓靠近她，在那一刻门也被敲响。

他靠近她的双唇，她颤抖的落泪，然后吐出击溃他最后防线的一句话。

“对不起，我爱他……”

她偏头，吻落在嘴角。

“没关系，没关系……”

他使劲憋着眼泪，却憋不住自己的哽咽和心碎，他扯着微笑，吻上她的额头。

警察破门而入，走过来拉开他们俩。

他们交握的手被迫分开，那一刻就像是打开了慢镜头，和他画里的那双手重合。

他通红的眼眶，令人心碎的呜咽，憋红的脸蛋。

他们大力拉扯着他，把他拽出门。

吴念挣扎着掉下了轮椅，双腿依旧使不上力，没有奇迹发生，她没能站的起来扑向他，只能趴在地上乞求的痛哭。

“求求你们不要带走他……不要销毁他，他什么都没有做……”

几个警员过来搀扶她，安慰她，可她脑袋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能听到他对她哑着声音喊到——

“没关系——”

“没关系……”

外面下着雨，他被拖进警车。

仍趴在地上痛哭的吴念满脑子都是，外面是不是很冷，雨水沾到衣服上是不是很难受，他一个人被带走是不是很害怕……

警笛声走远，带着baek走远。

第二天，太阳还是照常升起，蒸发了昨夜的雨水。

蒸干了她的最后一点力气。

嘴里的尖锐疼痛拉回她的一点神智，原来是又有口腔溃疡了。

她点了外卖，点了一份煲仔饭。

饭到了之后她狼吞虎咽的塞进嘴里，特别疼，但是那饭的味道很熟悉。

和他做的好像。

和baek做的好像。

所以即使很痛，她还是努力的塞进嘴里，然后咽下。

其实是对他无声的思念。

……

后来，她转动轮椅出了家门，找到出售最新一批仿生人的店铺，在里面挨个瞧。

没有，这家店没有。

没关系，还有四个店没看。

……

她找遍了所有店铺，都没有找到他。

最后她揉着酸痛的手腕，在街边休息，望着人来人往，她忽地又想落泪。

她好像真的找不到他了。

秋天结束了，迎来寒冷的冬天。

是她害怕的冬天，她窝在被窝里没有勇气出门。

一到冬天，她就好像会生一场大病，整个人虚脱无力，只能躺在床上陷入无休无止的睡眠，期盼这个难挨的冬天赶紧过去。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baek的笑颜仿佛就在眼前。

所以最后她还是挣扎着出了门，她只是很担心，担心那个小孩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然后被别人带走。

万一那个人对他并不好，并不温柔，他一定会耷拉着嘴角委屈的红眼睛的。

所以她得赶紧找到他，把他带回家。

……

冬天终于过去了，她掀开白布，画笔在白纸上沙沙划过。

又是一幅很大的作品，她不知道要画多久完成，或许春天结束，夏天到来的时候？

……

春天结束了，夏天又有画展忙碌，耽误了很多功夫，所以最后画作在秋天完成。

画作名字叫秋。

署名：“迷路的小朋友。”

小朋友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所以这么久还没看见他，对吧。

她转动轮椅，注意力放在收拾那些没有包好的画作上。

阳光落在那幅很大的画上，也落在立在一旁的小画上。

大画的内容是一个坐在公园长椅上，抱着一个颜料盘抿唇呆呆的看着周围的男人，像是在等谁。

垂着的眼睛可爱极了。

而那幅小画，画着两只手。

仿生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