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酒楼里边说书的瞎子乱扯一副嗓子抱着书折子讲那大有声望的王丞相,居然将自己那宝贝闺女儿嫁了人,对外美其名曰乃是结亲,其实就是听了个看风水的先生说要给老丞相那常年不得医的病痛冲冲喜方才能好。城外城内的人都不厌其烦地讨论这是哪家的俊俏公子才配得上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谁又能想到这大小姐嫁的居然是那陈王爷家的傻儿子。
这大小姐真是可怜人呐,婚前夕因为自己即将出嫁给一傻子做媳妇,便在那吵着不吃不喝,人消瘦了不少。要不是因为被自己亲爹狠狠扇了一巴掌,胡骂一句“君子一言如泰山,你要叫我这般年岁的人脸面往哪搁?”一语说罢,那王大小姐才用着手绢将眼泪擦了干,人却因为哭泣肩膀一抽一抽的。不情愿的模样还是把那精致漂亮的嫁衣穿上,盖着一头半透的红布,坐在那摇摇晃晃的红轿子上去王府。
她往后时刻想逃离的地方。
进了那布满红绸的大堂内,她虽盯着一头红布,却还能隐隐约约看见身边站着的这个人那红绣面的鞋,和这周围摇摇晃晃昏黄的红烛。这傻世子陈林岳未见漂亮的红娘子却咧着嘴对她呵呵的笑,大小姐心里直发毛,巴不得能把耳朵闭了起来。
待进了那洞房,王若猛的用手把那头盖自个儿揭开,将沉重的头冠随意地扔在地上咒骂着天地皇帝老儿,咒骂着那宠着她长大如今随意送人的爹,咒骂着偏生是这王爷府有这么一个傻儿子。将此痛骂了一顿然后就把那红被一盖似乎忘记了自己那个呆傻夫郎便要沉沉睡去。
谁想那铺子底下盖着都是些甚么玩意儿,红枣桂圆枸杞还有花生,她又愤愤地下了床铺把那些七零八碎的小东西扔到地上去,这下才能个好觉。
过了这个夜,什么都会好的。她常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且并不能帮她度劫。她半夜里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不知这么就这般醒了,约莫是今日太过疲惫,哭的太久,才睡的难得香甜。醒来后,她清醒后才见眼前那个傻子一直拎着个烛灯照着她也一并细细地看着她,发现自己的妻醒了就傻乎乎地笑道,“娘子醒啦”其中还带着些许奶声奶气。
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王若心念道。可自己板着一张脸面前这个人也不会看眼色似的竟向她靠近些。
这个色胚!
她这个丞相嫡女可不能受这傻子“不一般的待遇”,竟爬起身要一脚把那坐在床沿的陈林岳给踹了下床
女子尖声在院落的范围内吼着那跌在地上怔怔的傻世子
“你给我滚远点”
可这王若仍不愿停下那张咬人的嘴
“不要叫我娘子”
“你这个蠢货也配?”
“王爷有你这个蠢儿子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此时的王若全然不像是个丞相家里出来的小姐,反倒像个街头巷尾那些地痞流氓,满嘴脏话难听得很。
床下的人并未恼火,不知是因为听不懂脏字还是脾气那般好,自个儿爬起来抿着一张弯弯上扬的嘴从那大红酸枝柜里拿出一床新的棉被铺在那冰凉坚硬的地上,乖乖熄了手里本来拎着的烛灯。
说是睡觉,王若现在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她那难受的眼泪一时没憋出,一滴一滴流了出来,印在那锦布枕上,活脱像一朵一朵的梅,但此时在温暖锦被里的人心却比在冰天雪地上边还冷好冷。哭着哭着到后来变成了有声的呜咽,她故意压低声音怕那唔咽声传到那傻子耳朵里。
可在不禁意间,有一只大手缓缓抚上了她的背,轻轻擦拭王若脸颊上的泪。
那人就像是奶娘哄小孩似的,声音温温软软的。
王若只听他说“娘子莫哭,嫁我若是当真委屈你,我定会找个时间找爹爹好好同他说一番”
她瞬的安静了,实则先是一愣,原来这傻子也能知晓她的本意,后知晓他懂人情便抓着他那温暖的大手问道“可是当真?”
“一定的”他笑道随即又将手五指并拢向天发誓
“若是不助娘子离开陈家,我便将名字倒着写”
他发誓完憨憨笑笑,自己又下了本该属于他的床榻。
傻子果然就是傻子
“既然如此,那你就给我清白之身留着让我找个好人家”
傻子点着头眸子里闪着微光,肌白如雪,相貌也不差,就是这脑袋...可怜了这幅皮像
那人又重新盖上被铺声音轻轻,但语气中却又带着肯定。王若一直都记得,陈林岳说的这句话
他说“阿爹阿娘也不是那么讨厌岳林的,小时候都是阿爹阿娘护着岳林”
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给床榻上的人听,她心中一颤,才想起方才不过脑子说出来的话,心中有些愧疚,方才说出的话未免有些太过伤人。
第二日第三日不知为何给岳母岳父敬茶的礼数也未曾有过,约莫是陈林岳脑子突然的开了窍?
她这般想着,却也未曾作什么表达。
反而自那晚以后便把自己大院的门给牢牢锁上,也不让那同伙陈岳林进去,他有时在门外拎着一盒子还热乎的糕点亲热地大喊娘子,就被她连人带糕点送到花园小亭子里去,才丢下人跑回来。又有时这位傻世子也是个能耐人,爬那狗洞进来被人发现后来生生连那狗洞都牢牢堵上了。
王府从上到下都在传这世子妃失了宠,连着一个月那个傻子一次也没来惹她扰她,这倒让她乐得高兴,婢女们纷纷传道是这傻世子的疯病会传染,传染到夫人身上了真是太恐怖了罢。
夜深时分,王若刚才熄了灯,这陈岳林新学一技翻墙进了这自家院落,浓重的酒味在内室蔓延。
未有困意的人爬起身,点开那灯烛,昏昏黄黄的光照在面前这个快要站立不稳的傻子身上,通红的脸蛋,迷离的双眼,耳根子都像是熟了一半堪比那水墨画里边牡丹的艳红王若心中又疑惑又好笑
“傻子你这是喝酒了?”
“你居然还会喝酒!”
那个傻子打了个酒嗝,用手抓了抓自己冠发不整的脑袋,哼哼唧唧地说道“今日王兄同岳林说酒能消愁,我也想消消愁,虽然我不知道愁是什么,但岳林知道自己有些想你了”
说着不受控制地坐在了床榻边,将手附在了王若的小手上。王若愣了住,想要将手收回来却被人紧紧攥着。
虽说是个傻子,但力道也似一般男子。王若只能胡乱喊着,用脚踢着这趴上自己身子的人,那人也不管这些,一双明眸亮闪闪地瞧着她,手缓缓地塞进她的里衣。绕过背拦住她的腰,那白而细的腰呈现在酒香与暧昧的空气之中。王若的酥胸与这傻子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她似乎是认了命。闭上眼,睫毛颤颤,眼睛里倏地地掉出一两颗眼泪来。
那傻子轻轻用酥麻的舌头舔去那泪珠子,只觉那眼泪似乎比那酒酿还要醉人。
在纱帘飘摇遮掩,酒香怡人,灯火昏昏,月光柔和地洒在窗前的桌案上,阵阵凉透的风吹进纱帘掩映中,竟见两人圆了当时成亲当晚的房。
王若次日醒来时,身边的人还在熟睡,裹着一条棉被身上一丝不挂,让她怒气蹭蹭上涨。
王若两手掐住他的脖子,狠狠的掐着,陈岳林清醒过来,一双小鹿眼泛着水光,她也没犹豫越掐越紧,直到这人通红着脸喘不过气来才松开了手。
她没等陈岳林反应,一把拿起自己藏在床尾的匕首,向他左肩深深刺去,将他的人和衣物一齐丢到冰凉的地上,一如大婚那天一般,她低声怒吼着“你给我滚”
地上的人惨白着一张脸,眼中含的泪都滚了下来,大手附在左肩还在淌血的伤口上,自己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这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很快这王爷王妃都知晓了此事,哪有世子妃在床第之上伤害自己夫君的?王妃独自一个人哭晕了过去,醒来后又来找王若哭着跪着求她放过宝贝可怜的林儿。
王若欣然同意了,与王妃交流未经过这傻世子的同意便爽快的和离,对彼此都好。她就这样高高兴兴打包了衣物回了丞相府。
老丞相看见了自己的亲闺女,也没说她哪里不是,只是摸着胡子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只好无奈地承认这一场孽缘。
大家都以为这事儿就这样翻篇,就这样过去了。
四月过后,已是深秋。这王府中又莫名其妙传出小世子有孕的消息,丞相府谁都知道,那个肚子里的娃娃定是自家小姐的,但大伙都很清楚,也不和大小姐提起这件事。
这不,大家不说,人家自己也会找上门来。
只见陈岳林披着白貂皮的大袄子,双手捧暖炉捂在自己小腹前,身前有个很小的弧度。
那世子极为小心地下了马车,老丞相知道小世子来了,也出门迎接坐到了大堂。
陈林岳似乎是聪明了些,吩咐下人们带上了好多礼品给王丞相。自己时不时撑一会儿酸痛的腰,笑盈盈对着王丞相说道“小婿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接娘子回王府。”
这次的笑是苦笑。很难见到这个傻子有异于平常的笑容。
“我可不回”话音刚落,这王若便一摇一摆地走进来大堂来,坐在陈岳林对面翘着那不能再高的二郎腿,缓缓说道“分明是和了离,怎么世子还想抵赖”
陈林岳自己抚着小腹的手忽然一僵,唇间也白了几分“母妃说的不算数”
“那世子可是忘了大婚那晚上说的话”她一步步逼近陈岳林,看着他身前这漂亮的小弧度继续说道“如果世子是为了腹中孩儿而来,我劝您大可不必”她笑眯眯地指着他的肚腹“反正这孩儿生下来也是个傻子,还不如打了呢”王若低低地笑,被自己的父亲给打断了“你这逆女!怎么能对世子说这些话”
“王丞相别说了,若若说的对”他站起身,侍人扶着他走出了府门,背影萧条寂寞。
简直就像是个小寡妇。
再次见面,是隔年的春季,皇帝宴请大臣及其家属子女,他们俩也是必不可少,丞相坐席与王爷坐席本身也远不了多少,王若舒舒服服坐在榻上喝了一杯酒便看见他挺着大肚,脸色苍白地回到了王爷的坐席上,时不时还低眉朝这里看上个几眼,菜也没吃几口,就坐在那里不停地抚着肚子
王若突然感觉到一阵闷热,出去散散心,陈岳林紧随其后。直到王若终究忍不住了,向身后吼道“能不能别跟着我”
陈林岳却咬唇硬凑上来,抓住她的手摁在自己滚烫发硬的肚腹上,着急地喊着“你摸摸它,你摸摸它”眼中还含着水晕
“恶心的东西”
可能是初春寒气重,他咳嗽了两声,脸色又白了几分,“以前也是在初春的宴会上遇见你,我就在想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小姐姐”
“想要和你搭话却死活开不了口”
“阴差阳错和你结了亲,我激动的好几宿睡不着觉”
他还想继续往下说,似乎意犹未尽,也有好多话还没说完。
王若直接打断了他,冷声说道“别说了,说了也没用”反正我们现在已经和离了,你什么也挽回不了的。
后来,她留陈林岳一个人吹着春寒的风,却自己一个人回了大厅,王爷一半的人都提前离场了,王若也有没多大在意,与同龄的姐妹们道道八卦闲谈趣事,回了府次日才听说王府的小世子昨夜里动了胎气,难产产下了个死胎,自己心衰力竭再也没醒过来。
王若诧异,人就这样没了,明明昨天还讲这讲那的,今日身子都凉透了,她没有去王府,单单在院里头听着府外头响亮的送棺礼乐,听着听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细细地两条泪痕干了自己才恍过神。
京城王丞相家的女儿终究是疯了,嘴上念叨着酒可以解千愁,后遂成了这酒楼里面的常客,夜里头一边哭一边跑到一座坟前面呆呆地,随后抱紧石头,夜里头的坟头都被捂热了。
王丞相女儿死了,死在了世子的坟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