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角亭,红阁楼,娇美人。暗香浮动,已是黄昏,烂漫花柳迷人眼,抛彩袖,香脂粉重。一双柳叶眸描笔更惊人,似是海棠仙子落入红尘中。
一碗淡酒见上此人也迷醉,半含淡酒下肚柔肠丝绵,见那戏子下台纵使擦肩也动情。
那尖细嗓音比得上黄鹂翠鸟,一曲唱来台下皆落泪。
一穿着烟纱霓罗衫的女子趁戏子休息片刻撩开那后台卷珠帘,那玉珠翡翠合着叮当响。眼见戏子卸下那粉黛口脂,露出一双含情柳叶眼,一双小山眉远看就如天山远在缭绕烟雾,一双朱唇半透微粉,唇珠圆润似那红豆粒子。
女子惊了神,竟有如此妙人。步子微迟,那朱唇缓缓上挑,轻笑说道“小姐,这后台子需进来可是要银票子的。”
那女子指尖冰凉,抚摸上那戏子的面庞,热气缓缓喷喷吐在那耳旁“金子银子什么的,本小姐有的是。”
戏子面对着那晃晃铜镜,慢慢敷上珠粉,那原本底色白上许多,但也不觉得甚是奇怪,只觉这戏子天生便是细皮白嫩的美人胚。镜台上摆着许多些胭脂,红花蓝的,金花的,玫瑰的,还有些许多叫不出名儿的,定是戏子那些金主子为他高价买的。他偏偏挑了个山花胭脂,颜色比那玫瑰的,红花蓝的淡上许多,就似那戏折子里面青涩懵懂初动情的小姑娘。
戏子的眉早就用那镊子修过,细长却不失男子本有的英气。用那盒骡子黛,持小刷细细勾勒女子眉形,青绿色的小山眉想上一挑,朝着身旁这位早早看呆怔的小姐。
“可还过得去您的眼?”
那小姐方才回了那似入了梦的神思,握住那还持着眉笔的芊芊细手,一握便知这手保养的极好,没有一点粗皮茧子,不似自己小时便握起了枪支,拇指和食指的夹缝衔接处有粗粗的茧子,食指左右两侧因为长期练习扣动扳机,皮肉厚了不少,其他地方皮肤却较细滑,但整体并不能入的了她自个儿的眼。
“莫唤我小姐,显得生分,唤我容儿。”
只听那戏子淡淡地笑了,皓齿露出然若那上好的白玉,装作那戏折子里边的腔调,起身作揖介绍道“在下黛川,幸识。”
此后,这江小姐便成了这位戏子最忠实的戏粉,金子银子将那黛川高高的捧起来,本就有名气的角因那戏粉们名动整个京城。
诸多戏友前来欣赏这戏子妙美身姿,动人的面容,就连那军阀里的大老爷们都会抽着雪茄各各坐在这高阁楼木色包厢里边,只为半夜里见上这独独喜欢半夜上台唱戏的戏子惊鸿一面。
举步入弱柳扶风摇曳生姿,启唇如那春日枝头吟唱爱恋的鸟雀。在那刹那芳华中,在如影步态中,水袖从容抛纵中,瞬的见着那只愿坐在台下最前排的江小姐。
今日她姗姗来迟,灯笼烛火摇曳时可见她红肿的眼,面上也无半点笑意,可是哭了?
他声形一顿竟是忘记了戏折子里本应的动作,但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嘴角上扬妩媚一笑,敌过千万话语,掌声喝彩如雷贯耳,却不似原先那般高兴了。再回头去望那江小姐,却只看见那红酸枝太师椅空空无人,又是恍了神。
那戏台后卷珠帘隐隐约约可见一女子背坐着,安静的很。黛川步入笑语调戏她道“今日怎的都不捧我的场子,躲到我这后台来。果然你就只看上我这软腰细腿,粉面娇吟,我这般的曲儿却一点都不欣赏。”
戏子这般说着,将两手扶在那座位上小姐僵硬的两肩。
那女子沉默,含着一双泪眼似有千万波涛汹涌,“跟我走罢。”
江容揽上黛川的腰,抬头在那泛着暗香的锁骨上轻轻咬着皮肉,不顾那头上的头面,将人压在身子下摩挲着,声音沙哑难听,不像原先那般可爱俏皮。
“我们私奔吧”
身下的戏子停下了,自己的身上戏服已被人扒个了光,白嫩的肌肤外露在空气中,只剩白花裙裤尚未换下来。江容的声音里听着也不像是个玩笑话,他支起软绵的身子,半推开江容。
“你....在说什么?”
“私奔”江容坐在黛川的腿上,头枕着他的白嫩细长的胳膊上,自己一双水光潋滟,委屈通红的眼似在同不解的江容交流。
“我不会的”黛川拒绝了,私奔?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他命动京城的荣耀将成为过去,意味着上好布料的戏服,个样珠簪首饰都带不走,这般好的年华里,凭什么要去私奔要去放弃这些曾拥有荣华富贵,他反复确定说道“江容,我不会跟你走的。”
江容失望地抚摸着眼前的人那结实的胸膛,哭腔怒吼道“你当真愿意看我嫁与他人?”江容声音颤颤的,“我被逼婚了,我想走,我想带你走。”那黛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般娇艳动人,身子禁不住地发抖,点翠头面上的珠玉碰撞发出声响。沉默好久,黛川将怀中的江容放在哪桃花木的卧榻上,自己独自背过身去。
“你...嫁了吧”
没听身后人反应,只听子弹上膛清脆一响。那戏子惊地转过身,“你....“
只见那女子半躺着,眉眼中透着痴狂狠戾,是他从未见过的。手中一把白漆的小手枪正对着他那脑袋,江容笑意浅浅,走进那黛川的身旁,手中的枪也并未放下,在那艳色张扬的朱唇上留下一个吻。
“现在...跟我走吧”
一条山路崎岖坎坷,一辆全封闭的马车。越过崇山峻岭,越过山川河流。里面只靠烛火发着微弱的光。
里边一男子身穿淡烟青的中山服,翘着二郎腿,那面庞原本总施上浓重的妆容,现下才显现出最原本的肤色来,那柳叶眼淡漠地望着身上这个情动的女子,光洁的身子,绯红的脸蛋,一直在娇娇地说着话。
她说的是“黛川,你走不了了。”江容将黛川的中山服一个扣子一个扣子解下来。从头到尾亲吻着这个面前想要同他一起度过一生的人,吻至那站在戏台子上半辈子的玉足。
男人也止不住的开始粗声喘息,搂着女子的腰,那只手又滑落到女人圆润的臀部,使劲一揪。女子不知是舒服还是疼痛,爽快地高吟一声。将那脑袋搁在黛川宽厚的肩上,含住那圆润饱满的耳垂,就同软玉一般香甜。
黛川垂下眉眼,忍住自己身上的燥热,似乎很是压抑,可手却在抚摸女人的后脑勺,划过青丝,将指尖缠在一起,话本子里出现的月老红绳是否也同这青丝缠绕住手指?他低低地对身上瘫软的江容说道“你这样...我会恨你的”
江容将整个人埋进了黛川的怀抱里,热热的暖暖的,可以听见那个人胸口距离的跳动。
“你看,你是爱我的。”江容得意地扬起那秋波眉,指尖在男人的胸口跳跃着,可男人的神情是淡漠的。她想初见一般用手指轻轻触碰着他如女人一般细滑的肌肤,痴痴出神道“以后,我们在一起一辈子,一座低矮的小房,一棵夏日里乘凉的树,生一男一女...”
两人都沉默了,江容趴在他温暖的怀里疲惫地睡了。黛川一手环江容的腰,一手伸过腿弯抱起。女子的面容很恬静,但每想到她这般接他出了戏园子,不知到底是有多少痛恨都填不满这空了的心。
他们住在这穷山恶水的村子里,那些村民见两人下了车便纷纷传了开,说是大户人家的娘子为了把一漂亮阴柔的男子藏起来,特地扔到这个地方来的。两人虽都听了见,但默契的什么也没说,只带了粮食与银子,这江容愣是将黛川的脂粉口脂,还有那奢华贵气的戏服,珍藏的话本子全都丢在了那遥遥京城,给这黛川知晓了那马车后边拉着的几个黄花梨大木箱子装的全都是银子粮食,气的那扶在木椅把手上的玉手都快要将那把手折了断,可当自个儿刚用力,那木椅修的毛毛躁躁的,竟是被那把手上一个倒刺给直直戳进肉里。
他不顾这手上一滴滴渗着血堪比原先那西域人赠送而来红珊磨粉做的口脂还要艳,只是强硬牵住江容的手,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时却扑通一声跪在那粗糙硬实的水泥地上,似乎就像是哀声祈求一般
“你现在放我走吧,让我走...”
江容来到新房时的笑意全然消失,只半蹲下去,打量着这个男人渗着血的手。
她双手捧着黛川的手,细细看着手心,慢慢伸过头去一点一点舔去手心刺眼的血,半抬头冷冷地问这面前僵硬身子的黛川。
“走不掉了...”她再次扑进黛川的怀里,用手去抚摸他的眉眼,鼻梁,还有那丰润的丹唇。
“这么美的人,终于被我锁起来了。你以后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黛川慌了神色,眸中惊讶一闪而过,将身上缠着的人推了开,忘了自己方才跪了那般久,一瘸一拐的扶向那残破的门向院子门口张望去。
那红漆变黑的破木门竟上了一把崭新的金锁,沉沉地挂在门把锁上,周围变得突然安静,就犹如一个人的戏台子,他如唱戏时情感交融般跪坐在地上,眼神里却透着唱戏时唱不出的无限哀苦。
“你在看什么呢”身后的江容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抓一把白色的粗面,拎过黛川中山服的后领口朝着那精致的脸蛋糊去,那脸胡乱的被上了一层白,若是准确的说是一块一块大面积零散的白,不似上好的珠粉涂抹上那般肤色柔和自然,黛川还没反应过来,呆滞地跪坐着,看见身前这个女子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刀,指尖微微划过那锋利不见影的刀刃,一滴血快速地滴落下来。
江容握住面前这个人的下巴,用大拇指挤压那被刀刃能划过的伤口,留下的血慢慢的搽在那失色的唇瓣上,再流一滴慢慢的落在那美人的额间,当作朱砂痣一般。
江容细细打量着身前这个恢复了戏子样貌的人,痴笑地将他拉起身,退后几步坐在那黄土地上,就像看戏客一样,眸中闪烁着激动的水光,高声捧场大叫道
“戏启———”
黄土地中的戏子未动,单单开了戏腔缓缓道来“梦初醒,方知世态凉。幸游魂晓罪,已登仙籍;回鸾改葬,只剩香囊。既悔前非,诸愆可释,织女宽怀权作殇。情已尽,问贵妃玉殒,泪洒何方?”
唱着,连带着眼眶里的眼顺着着粗面就着的脸滑了下来,血泪湿烫,混着粗面,一道泪痕在脸上清晰可见地呈着。
“你怎的哭了”江容也不嫌弃这粗面混杂的脏脸,愣是直接抚上去,“贵妃都还未泪下,你怎先哭了罢?”
那戏子怒怒瞪着眼前的人,“我与你,更比那贵妃唐明皇,恨无绝,无期。”
“莫说这般话,你不过本就应是那笼中之鸟,我只是将你关在另一屋檐下罢了,何来恨无绝无期?”江容用指腹将戏子面上多去的粗面拭去,眼下这人变得平淡无波,她牵着他的手,又问道“还是说你这一辈子本就是带着恨来的罢。”
黛川身子怔住了,先一步抬腿朝房里边走去,还一面擦着脸上这一团粉,这粉很粗,甚至夸张些都可以摸到一颗颗颗粒状的粉块来。嘴唇干涩极了,用舌头抿了抿还都是血的甜腥味。
天色渐渐晚了,这被褥还是湿冷的,黛川蜷缩作一团,静静地看着发黄的白墙,那屋子外边似乎有燕子做了窝,傍晚回来时就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哪比得上京城中某个大佬给他买的小四合院,里边有一颗高大的叫不出名儿来的树,树上头住着的是那黄鹂儿,每每大早儿起来唱个一小段也是在同那黄鹂儿逗乐玩呢,那时的自娱自乐现在已无心情,就像是从那烂漫的天空白云忽的掉进那泥坛子里还要更低。
隔壁那屋女人学着当地人说这吴侬软语,高声叫自己那夫郎来“老公~吃飯來勒”,黛川坐到那冷木板凳子上边,见着一桌菜色并无兴趣,甚至有些个想吐,脑袋晕晕的没吃个几口便摇摇晃晃地躺回了房屋里。
等黛川悠然苏醒,睁开那黑眸,这屋里面早已熄了烛火,可自己被身后的人抱的紧,腰部被一只小手紧紧锢着。身后的人显然已经睡了着,却颤着抖说着那梦话。
“不要...不要离开我...”
黛川缓缓地转过身去,怕惊醒了这个睡熟的人。乘着黑漆的夜,乘着那个人安静熟睡,食指微微弯起,勾勒那女孩眼角的一滴泪。自己却沉沉地叹息道“我会离开的,你没了我也回好好活的....”黛川不知何时突然酸了鼻子,只好低低地吸吸鼻子,手掌抚摸着女人的后脑勺,软软的发穿过他的指尖,霎时,他的心又软成一滩水了。
江容的五官长得细巧就像是那玉佩里雕刻出来的小人儿,肌肤像是润极的妙玉。黛川从前总是喜欢掐着这人水嫩透亮的脸蛋调戏她,现下却没有一丝半点的心情。
一双眸开开合合,却怎的也睡不着,刚留下了两个大黑眼圈子,自己举着两只手在那摆作花旦旦的手势。
他心中却无时不刻想要逃,他曾在小雨后,发现了屋后一个破烂狗洞,没犹豫竟趴在地上要穿过那洞去,最后人没跑掉,身上头上都是烂泥青苔;他曾在惬意的午后,爬上院子里那棵高高的叫不出名儿的树,昏了那脑袋竟想要越过粗壮的树枝跳过去,最后没跳出去,摔了个狗啃泥。
后来,这危险的逃跑计划不得不先暂时停止。
他发现那藏青衣袍下的小腹渐渐隆起,而江容欣喜雀跃地告诉他,这是他们的孩子。
他日日扶着愈渐隆起的肚腹,感受着胎儿活跃的踢打,他快麻木了,快要感受不到疼痛了,他多么希望多么希望自己近早地逃离。于是他做足了功夫,违着那颗心,同江容演足了戏,毕竟这真戏假戏他都无所谓,只要最后,戏好好儿地结束在那红的耀眼万众瞩目的戏台子上,死了便也心满意足。
那在冬里,忍受着千万疼痛,含着那热泪产下了腹中的孩子。却一眼不曾看过,这些统统是他人生的绊脚石。江容是,这个孩子同是如此。多么渴望多少月日之前那到戏台后边休憩的人可以厉声拒绝女子所谓的倾慕赏识,可以拒绝女子之后对他做出一切的好意,宁可最后那白漆手枪直接毙了自己,也不要来这个地方,暗无天日虚假地活着。
不过,黛川打心眼里相信,女子当时枪中的子弹,绝对不会向自己发射,她爱他,他知道。
黛川的泪不为别人流,儿时只因自己戏没背好便会被师父罚的没晚饭吃,少年会因自己不别他人赏识独自留下两行醒着的泪来,而现下,他为了自己遥遥的路迷茫的一个人而哭。
江容抱着怀里的孩子,多俊的小公子,那眉眼像极了黛川。江容傻了,傻到她以为这个孩子就可以捆住黛川一生,心中放不下开不了的门打开了,院子里那扇破旧的木门也终究是打开了,金锁被当了钱,孩子的父亲,她的丈夫在那寒冬里,尽管是没有雪却有灿烂阳光的冬里,那个刚产下孩子的夫君,不顾身体,跑没了身影。
几别经年,这江南处倒是更加温软了。
江容自从黛川的消失离开,就失了魂似的回了那京都里去。却还不停地寻找着黛川的踪迹,每一个戏楼子甚至与戏楼子每一个转角客房,都被这江家大小姐翻了个底朝天。
听说那江家小姐出行时总带着一个箱子,旁人都不知是什么,看这江家的气派还都以为这箱子里边都是枪支弹药,给女孩子家防备不时之需。
这不,京城翻了遍,连带着那北方一带的戏楼子在三年时间里全都查了精光,便来到了钱塘。
是那冬天,城里破了天荒的下了白飘飘的雪。是小雪,到那地上便随化了。就像是一场自以为突如其来的爱不经意间也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江容一手提着皮箱子,一手支着烟斗,身上穿着那白狐皮袄子,几年过去仍然出落的这般干净好看,几年光景也让这小姐便得喜怒无常了。
她缓缓步入这钱塘最知名的戏楼子,阁楼大约七八层,飞着红绫缎,场景一如当时初见那般美妙,那人在戏台子上耍着白边描红的水袖,向座位席一抛,如那抛绣球一般掷入这江容小小的心里去,如此便踏踏实实地深爱了好多年,以至于他消失不见,她都在继续爱着,没有半丝的恨意,回顾着往日的一幕幕一朝朝,思念泛滥,根本无法停止。
她心里便想过,找不到黛川便一直找,如果她死了,就和黛川的戏服一同埋进去就当作夫妻合墓。
江容脚步很缓,停在了那一间小房里边。
因为戏楼子从未怎的干净过,所以房里边添了纱绣,让人不太看得清里边人的外貌长相,只能看的见模糊的侧脸。
一个老妇,一个戴着头面跪在地上的戏子。
那张侧脸,是近年来从未有过的熟悉,那鼻梁那嘴唇那眼睑,是她梦里千千万万遍抚摸亲吻的,怎能不熟悉,是他没错了。
江容焦急地撩开纱帘来,却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她心心念念的人这时一张脸上粉攃的又厚又重,唇脂抹的没有一丝本该有的粉嫩,两面上的红粉都晕了开来,那人竟这幅模样抱着那个老女人的大腿哀声祈求。
幸好,江容寻到他了。
一把白漆小枪这次指的是老女人的脑袋。
将那通体寒冷的戏子面上的妆全都卸了干净,一张素脸消瘦憔悴,透着病态的白。
粗嘎带着泪音颤抖地问道“你可是...来捉我的?”
江容捂着他冰凉的手,抚过这日思夜想的面庞,笑着摇头,一时泪眼也婆娑了。“不,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一漆皮光亮的箱子呈在桌上,女人缓缓打开,将那金灿泛着光的戏服取了出来,还有一纯金制的头面。
亲手为这个人敷上珍珠粉,抹上他最爱的山花胭脂,描上那小山眉,那人竟一时笑了出来,甚是凄凉,江容未笑,他这般的身体已是撑不起这原为他量身定制的戏服了。
粗哑的声音在江容面前许久未主动开嗓了,他唱道“
情脉脉,意茫茫,雨打浮萍人断肠,人断肠。
芦花月夜啼孤雁,竹叶风霜叩小窗。
生离死别,生离死别凭谁吊?
水逝云飞感自伤。
楼台会后,楼台会后音尘绝,别有多情泪满裳。”
这曲根本不能同几年前那京都黄鹂黛川相比了,都听不出是一个人的声了。可江容却将人拥揽痛哭,那嘴中一直念着“我们回家。”
这次没有枪,没有逼迫威胁,黛川自己同意了,同意了跟江容回京都。
江家院府极静,唯有那偏远的院落里住着两个人。
一位日日穿着身戏袍子,在那树下的阴凉处为另一个人唱戏,也不知这戏是多少好听,旁人听起来只觉得是那扰人的乌鸦在天上乱叫唤,在这天下,现在便只有江容能听到了。
那戏子一捻落花,送至看戏者身前,留在那耳边,花赠美人。戏子轻笑着迎着风放肆挥舞着他的水袖,拼尽了浑身力气将那水袖抛掷于江容眼前,又幽幽地仿佛是累了一般,还未等收回着水袖,便卧倒在飞花满天的地上,静静地闭上了眼。
江容一并跟着他躺在那地上,落花要将他们一同埋藏起来,埋得很深很深,永永远远地藏在了一起。
可惜没有。
到底是江容傻傻地同一具尸体躺了整整三天。
黛川不是回了家,他是在赔。赔那个冬日逃跑的罪,赔那个戏楼再逢的罪,赔那个深爱自己却辜负了半辈子的女人的罪。
一个贴身的下人小心翼翼地问江家小姐,这戏子的衣裳和妆容可需要换了卸了。那个下人就听江容一边细细抚摸着张脸,开了口。
她说,不用,他本就生来爱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