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了,大天狗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忍不住打开这个蓝白相间的CD机,播放一遍里面的音乐,才能安稳睡着。
老实说,他以前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对于每个客人遗落在店里的物品,他都会码得整整齐齐放进一个收纳盒里,不管客人丢失的是眼镜、耳机、水杯、资料还是手机、钱包、钥匙,不管贵重或是轻贱,不管这些人有没有回来领取过,大天狗都不曾像现在这样,使用过,窥视过客人的所有物。
好奇心果然可以杀死猫。
大天狗难以相信,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
这个CD机早已绝版,很古老,估计21世纪没几个还使用的人了,是大天狗寻找了很多年的一件物品,而里面装的唱片,他也有一张,同样的珍藏版,限量600张,他买到了L乐队签名的第594张,被他用玻璃镶嵌起来挂在了床头。
多半时候,大天狗觉得自己是个冷淡的人,无趣,闷,懒散,没有上进心。
因此,在这漫长的近30个年头里,从头到尾他都只有雪女这么一个称得上是好朋友的人。
每次雪女来他店里,都会被他噎出一肚子气,然后踩着跟极细的高跟鞋咚咚咚咚地走远,他们见面的结局往往是这样,不欢而散。
这回雪女临走前一口闷下了眼前的那杯加冰百利甜,恶狠狠地朝他丢下一句:
“你真是又蠢又自私又冷漠。”
也许雪女说的对,他是真的蠢。
但是自私冷漠是什么意思,他才不要平白无故地被这么指点。
相亲?
雪女的脑子是被那加冰的百利甜冻坏了吗,他好不容易从最北边迁居到了最南边,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安居下来,天高皇帝远的,无人干涉他的人生和生活。
然后突然有这么一天,他“最亲密的女性朋友”,居然劝说他去相亲。
她就不怕他出门丢她的人吗?
第五天,大天狗用温柔的眼神描摹着手中的CD机,手指一遍一遍婆娑过蓝白色的机身,那种刚遇到它的狂喜之情已经在几日的相处中被磨淡了不少,此刻突然好奇起来它的主人。
“你主人不在,我带你去看L乐队的全球巡演S市站,你想去吗?”
慵懒的午后,大天狗窝在吧台上,下巴抵着吧台桌,对着CD机自言自语。
这间不知道该称为书店还是杂货铺或是唱片店还是咖啡馆的地方,就是大天狗在这个城市的所有了。
大天狗的营业模式是很非商业化的,上次有个搞金融的男人说约了好友谈事情,他只是出于好奇进入了店里,结果进来之后被迫等了很久,好友被堵在了高架桥上。不愧是金融业的人,很健谈。
“你们这里实在是太慢了,在你这里待一下午,我连班儿都不想上了。”对面的人笑了笑。
不过很庆幸的是,大天狗的店里生意竟然意外地好。
没有大多数类似型店铺那种入不敷出的可怕情况,大概是因为选到了一个绝妙的地址吧。
多半时候,大天狗觉得自己是个冷淡的人,无趣,闷,懒散,没有上进心。
但是不包括现在。
他拿着手机鬼使神差地就订下了下个周末巡演的票,两张。
他一张,CD机一张。
此刻的他眼神里流光溢彩,闪着炙热的光芒,大概这种时候,他应该被形容成狂热的。
刚下完订单的后一秒,就接到了一个来电显示为本市的移动电话。
店里有个移动座机,一般人都会打座机,知道他号码的人并不多,看着陌生的十一位数字,他犹豫了三秒,才按下了接听。
“喂,你好。”
磁性低沉的男声,从电话里传来。
“您好,请问您是?”
“非常不好意思,上次去你们店里的时候落下了我非常重要的CD机,请问你有看到过吗?”
来电人说出的话语让大天狗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CD机的主人吗?
“喂?”
“嗯,有看到,帮您收起来了。”大天狗久违地感到心虚。
“谢谢,那天晚上离开你们店之后我就出差了,这几天一直不在S市,打电话过来也总是打不通,后来才在网上找到了你的电话。”
“嗯,麻烦问一下,是怎么找到的我的号码?在哪里有显示?”
“唔,”对面的人思考了半响,“搜到的是一个时间有点久了的招聘信息,点进去页面显示已经被删除,但是在百度搜索那里还能看得到电话,我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情打的。”
“嗯。”
“我要下周才回到S市,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你在我回来之后把CD机寄给我吗?我可能没有时间过去拿,地址稍后发到你手机。”
“我可以给你送过去。”在大脑作出指令之前,一句话就被这样送出了口。
“嗯?”对面的人似乎不太确定自己听到的话。
“没……”大天狗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没什么……”,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你有空?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有时间请你吃饭,这会我有点忙,先挂了。”
听着挂断的嘟嘟声,大天狗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懊恼地蹂躏了一番长软的头发,皱起眉头。
“哟哟哟哟哟,这世上还有能上我们大天狗揪心的事儿,啧,看你这眉头,皱得跟个老太太似的。”
雪女踩着高跟哒哒地走了进来。
大天狗用眼神削了雪女几眼,为数不多他会如此情绪化的时刻。
“咋了嘛,这么苦大仇深的脸。”
雪女把包包往吧台下面的柜子一甩,自发地从冰箱里拿果汁,鸡尾酒,柠檬,伏特加,冰块,帮自己兑起酒来,熟练得像在自己家一样。
“雪女,我可能爱上了一个人。”
雪女差点一个没拿稳,把酒杯甩在地板上。
“what????”
“嗯,可能。”
“让我去外面看看门口的石头是不是开花了。”
听雪女说话,大天狗就想打她,还说他自私冷漠,也不看看她自己这浑身是刺的刻薄,哪个男的受得了她。
“哪儿的人啊?干嘛的?啥来历啊,是人是鬼啊,男的女的啊,是比正常人多长个脑袋,还是多长一条腿?”雪女已经调好了酒,在大天狗的身边坐下来,连珠炮地抛出一连串问题,大天狗听得出来,这是在拐弯抹角地挤兑他不正常。
“男的,其他啥都不知道,还没见过。”大天狗却罕见的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真是不太懂你们这种搞文艺的人,不过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你这种反应,你不会在玩网恋吧?小心被人骗钱。”
“……”
和雪女根本没法交流正经事,打发走了雪女,大天狗整理了一下自己紊乱的思绪。
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心情,没有见过面,没有任何了解,只听到了声音,关于那个人的所有信息知道的大概只有这个CD机,和从声音里都能听出来的属于商务人士的气息,既然是商务人士,又为什么会有这个CD机?想到CD机,没忍住又多看了两眼。
思绪整理到一半,手机振动,弹出新的微信好友请求。
是那个人。
大天狗假装自己没有看到,搁置手机在一旁,过了半响,才通过了好友请求。
微信名叫荒川,是真名吗?
不过没有发消息过来。
看来很忙。
晚上,大天狗窝在阳台的沙发上喝酒,他不像雪女那么嗜酒,开心了,不开心了,才来这么一两杯。
思来想去,觉得CD机既然要“还”回去,就把多余的演出票赠人好了,随手发了个朋友圈。
荒川:朋友圈的票可以赠我吗?正好我也要去这场,忙忘了没买票,现在官网都售罄了。
大天狗:可以。
转账¥2000
大天狗:你给的有点太多了,而且我本来就说是赠票的。
荒川:不好意思,只是觉得欠了你好几个人情,有点过意不去。
心虚的大天狗揉了揉耳尖,现在知道了有这么人个的存在,就觉得抱着人家的CD机听了几个晚上的自己。
实在是有点变态。
日子不疾不徐地到了下个周末,和“荒川”的几次简单交流,让大天狗有种自己动心太可笑的感觉,明明是根本擦不出火花的两个人。
退一万步说,万一这个“荒川”很丑,怎么办。
搞文艺的人也许对性别没有要求,但是百分之八十里都是颜控主义,只是大天狗隐藏的比较深罢了。
直到他看到了“荒川”。
站在创意园的门口,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还穿着西装皮鞋,外套被脱下来放在了臂弯里,双腿修长而挺直,只看轮廓也能感觉到他的风度翩翩,气质斐然。
反观大天狗,留着半长的头发,穿着休闲衬衫和直筒宽松牛仔裤,脚下踩着板鞋,看起来简直像从学校刚走出来的少年一样。
两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