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晴明,我走了"
我放下手中的素陶酒碟,象以往的每次告辞一样边说边欠身而起.
"好,不送"
对面的人依然以肘支地,半躺着向我颌首,琥珀色的眼波笑意流转.
象以往的每次告辞一样,穿过窄廊,走下台阶,始终不曾回头看过一眼,我知道那个白衣粲然的人是会一直笑着看我走出大门
的.
或许,这次应该回头再看一眼,好了,那就再看一眼吧.....
回头，却发现厚重的木门已经在我身后自动关闭,那两颗金色的五芒星在月色下微微有点模糊.
"早点休息吧,晴明",沉默地站了少倾,不知道为何,说了这么一句.
没有回答,想必那家伙还赖在窄廊下吹着凉风吧,真是不知道爱惜自己啊.
我也要休息了,晴明,源博雅这个笨蛋,有点跟不上你了呢.
钻进牛车,沿着早已走过不知多少遍的归途行去,路过一条戾桥的时候,我居然什么都没有想.
独自坐在车里,懒得掌灯,我已经清楚我要去向的地方,那里没有灯,亦没有可以为我掌灯的人.
黑暗,黑暗,黑暗..........冗长的黑暗,我闭上眼睛,却看到一抹白色的微光,如此和煦,令人沉沦.....
再度张开双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花木扶疏的庭院里,庭院那头,一座华丽的宅邸灯火通明,隐隐传出悲哀的音乐和许多人
的哭声.
那些悲声让我心头一酸,不自觉地落下泪来,取出叶二,欲为这逝者也送上一程,却被半空里扑来的一个黑影吓了一跳.
"别磨蹭了!"一把尖锐傲然的嗓音破空而至.
定睛一看,身边多了一个身形长挑的黑衣少年,一双碧眼斜瞥着我.
"看见了吧,你已经死了"
我.....已经死了.....没错,我已经死了.
我默然地点了点头,眼前的一切,陌生的象一场从未谋面,亦从来没有想过的戏.
"别发呆了,快去,保宪大人为给你做这个咒,化去了十年修为,我可不想眼看着被你这个笨蛋在这发呆浪费掉!"猫又不耐烦地
催促了.
"我知道了,代我再谢谢保宪大人",我朝猫又躬身一礼,转朝侧门走去.
"博雅大人,请走好"我侧身的刹那,猫又的黑影擦过脚边,碧眼一闪,销声匿迹.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了厚厚的浮云,离开晴明家时还是月光朗照,现在却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摸索着前行,好在走这条路
对我来说,已经如吃饭睡觉般熟稔,这些年，我曾经坐着牛车,抱着美酒走过;也曾经拎着衣摆,踩着泥水走过;曾经带着他人
的托请,忐忑不安地走过;也曾经因为可以与那人共酌而满心欢喜地走过......
"哎!....哎哟!"忽然脚下一虚,整个身体失去平衡跌在了地上,连忙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了件
藏青色的直衣,脚下赫然是个老树墩,看来是一直就有的.
"唉,要是被晴明知道,又要调侃我了,做鬼也这么笨拙,走路都能拌倒"我心想.
可是,走了这么久的一条路,竟然一直不知道路正中有个树墩,再想想这路两旁的景色,竟然全不记得.
也许每次走在这路上,我心里在乎的,不是这路,而是路尽头的人.
"晴明,我心里惦记的,一直都只是你啊"
泪水，忽然流了满脸.
加快脚步,一边擦眼泪,一边走,我的心里，仍然只有路尽头的那个人.
只是,过完今夜,他的心里，将再也不会有我.
熟悉的木门温顺地为我打开,月光,忽然照彻整个庭院.
一草一木,纤毫毕现,晴明笑倚过的樱树,晴明采撷过的红枫,晴明最爱的桔梗......
晴明,你是要我记住吗?
"博雅"熟悉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我的心一颤,象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急速地抽离,剥空.
而口,却不由自主地操着平稳的声调说"我遗忘了东西,来取回"
而脚,却不由自主地沿阶而上,穿过窄廊,去到他的面前.
内室只掌了盏幽暗的灯,晴明以他惯有的姿势斜卧着,青丝漫洒了一枕,锦被半落,露出瘦削的肩膀,刺目的苍白,让我一阵心
疼,手指暗暗拈紧了那张咒符,走过去.
""怎么又露着肩膀,跟你说了这样睡会着凉的,总是不听",我一边说着,一边替他盖好肩膀,悄悄将手指贴近他的后心,只消一
瞬,这咒符便会化入他的血肉,关于我的记忆,将会在他的生命中灰飞烟灭,消失殆尽,如同这幽静的庭院里,永远不曾来过一
个叫源博雅的人一样.......
"再见了，晴明,对不起"心一转念,手指触及,是一片冰凉光滑的皮肤,落寞的凉意直沁入骨,眼前人的背,在轻轻地颤抖.咒符
,从我松开的指间滑落.
"博雅,不要走了"仿佛僵住了几个世纪之后,晴明轻启双唇,吐出了这样几个字.
我的心,再一次被置于炽热的钢刀刃上.
"博雅,不要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我将脸扭向没有灯光的一面,手,从他的额头到眼睑,覆住他的眼睛,晴明,不要看见我的眼泪，不要看见我说谎
。
柔软的眼睑在我的手指下轻颤,头渐渐地低埋下去,我的指尖沾到一片冰冷的湿润.
在他身边躺下去,双手环住他瘦削的肩,把脸埋在他的颈间,我呼吸,我的体温,只要能给你一点温暖的,晴明,请你全部拿走.
一瞬间,心里动摇起来,所有的计划天崩地裂.
"晴明你好瘦,你怎么可以这么瘦,晴明你要好好的活着,晴明你要照顾好自己,晴明你要........"
一句话只出口几个字,一转眼,却看到我环抱着晴明的手,开始变成透明.
晴明,对不起,我已经死了,我再也不能陪你喝酒了,我要丢下你一个人走了,我不能再让你记得我,对不起......
"好了,睡觉"晴明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慵懒和平静.
"好吧,睡觉"晴明,聪明如你,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呢?参透了生死,看尽了轮回,你知道我无能为力.
这是我,最后所能为你做的事了,如果你知道,也请不要说破.....
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脊背也不再颤抖,我悄悄将那片薄薄的咒符贴近他的后心,扬起一团静谧的蓝光,飞入我的衣襟.
叶二,在怀中自己吹响起来,深情而婉转,带着超脱尘世的悲凉.
一切归于平静,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透明,眼泪,穿过手掌滴落在锦被上.
"晴明,不要记得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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