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枪炮声,陈山慢慢睁开眼睛,面前的男人是脸生的;男人一脸血污,眼里除了焦急好像还带着泪。
他想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躺在死人堆里——他的右肩膀没有了,被炮弹弹片削掉了大半。陈山看着眼前可怖的血肉模糊,他想叫,发不出声音;下一秒,眼前的男人背起自己向前跑着,四周是尸横遍野。只来得及往前冲十几米,有一阵风吹过来,陈山并没有看到什么就眼前一黑。但他知道那是炮弹爆炸。他该知道吗?他没有当过兵,没有扛枪上过战场。可他就是知道。
画面一转,陈山又到了一件很是整洁的房间里——不是他宝珠弄的家。
他手上有张结婚照,新娘的头纱下烫着卷发,浓眉大眼。新郎一身正装,容貌…正是自己没错。照片下方有两个钢笔写的小字,“小晚”。不对,这姑娘不对,自己不该娶“小晚”,他等的小姑娘叫什么呢……
画面又变化了,这次他在一个广场似的地方,四处有很多人,或是说——有很多兵。
唯独自己高人一等——陈山独自站在一个平台中央,面前是摊开一张桌子。
他正拿毛笔写着一行字
“点将台上点将星,琅琊山上邪莫邪。”
开膛破腹,腹腔内塞进棉花,针线缝合,剪断线头。
这不是一只布娃娃的经历,是一个人的身躯,一切却显得稀松平常又理所应当。——视线逐渐清晰,破烂不堪的人是自己,修补残破的人是他的小姑娘,是绮罗…
猛的睁眼,周围终于是熟悉的环境;他躺在属于他的地铺上,小姑娘没有把自己开膛破肚,她好好的睡在床上,她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真是奇怪的梦啊,迷信不迷信的,毕竟时候快到了…梦见血腥总归不是件吉利事啊…
没头绪的胡思乱想了会,陈山抬眼瞥了眼窗外,天已然大亮了。
他决定起身去菜市场了,赶早买菜最好,这时候的菜都是周边乡下的菜农摸着黑从地里摘了新鲜的送来的,棵棵沾着清冷的露水。
约莫半个多钟头陈山回来了,没耽误时间,他径直进了厨房,开始杀鱼。
他杀鱼很麻利,以前他在上海的酒楼里先是做跑堂,后来又去厨房里帮忙切菜配料。有天他站在厨房湿漉漉的地面上无比烦恼,终于他把菜刀砍进了砧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酒楼。他找到了宋大皮鞋和菜刀,又去刘芬芳的牙科诊所,说了许多好听话,说动刘芬芳出钱摆了一桌。那天晚上除了刘芬芳以外他们全都喝醉了,第二天,他们就出现在码头舞厅。他们当上了“包打听”。
那时他几岁来着?十六?还是十七?反正不大。
那时的陈山还算快活,赚的不多,但也够他见识了好些从前没见过的世面;老东西爱骂他,可也总在他晚归时为他留着门。
他那时不晓得,心中无事才是最好的事。
想着想着,陈山炸好了甜软的年糕,烧好一道糖醋鱼,也做了一道糖醋里脊,青菜汤在锅里煨着。厨房里散开了香气,岳绮罗也站在了他身前。
“醒了?都是你爱吃的,甜口的。”
小姑娘吃得欢,陈山捏着筷子笑眯眯的看她。
“你看我干什么?”
“我看你好看。”在他看来,小姑娘真是好看,好看得简直让他心里难过——多奇怪,她好看,他看得难过了。为什么?
因为怕自己没命回来,那么好看的小姑娘,以后就要是别人的人了,怎么叫他不难过?
“你说,下辈子我就当土匪怎样?你看上什么,金山银山也好,钻石珠宝也罢;你想要的我都去给你抢来,把你拐到山里去做压寨夫人,只给我一个人瞧……”陈山笑着笑着觉得自己很想掉眼泪——哭不出来只好笑。
“好啊,这辈子也行,不要你金山银山,天天做这个给我吃就是了。”她夹了块糖醋里脊丢进陈山碗里。
陈山没做声低头扒饭,他在心里说;如果行多好啊,一辈子那么长,总有天你会忘了那人爱上我。可就怕这辈子,不行。
今晚的黄浦江很凉爽,烟花很美,人群中央很热闹。
进了家门却不太美好,一片漆黑——电路坏了。
陈山摸着黑翻箱倒柜找到了蜡烛,
“太晚了,只能明天叫人来修了,今天只能先将就一下…”
“没事,蜡烛挺好的。”岳绮罗倒不在意,电灯也就是最近几十年有的东西,之前的几百年她不也是过来了。
她没说话,半明半暗里定定的看着他。
盈盈的烛光里,她看过来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你现在心里想的是张显宗;还是我,陈山?”
可他终究还是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