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正国

“无心，你知道吗，你在重庆看到的张显宗，现在叫肖正国。”

“你…你找着他了？”

“你说是不是造化弄人？张显宗死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陈山；不到一年，陈山也死了；这时候又来了个肖正国…”

………

肖正国在混战中受了伤，好在只是小腿中弹，任务已经完成了；他看到大屏幕上放的电影的女主角眉目里似乎有些像那个叫余小晚的姑娘，于是出于好奇，他强撑起身体想瞧真切些……

突然一声枪响，肖正国猛地被推到一侧——推开他的是一个女孩，还来不及仔细思考就又听一声枪响，这时他发现自己腰间别的手枪不知什么时候被女孩拿走。

而应声倒地的正是他这次任务的队友，也是他的下属，周海潮。

“人家要杀你，你还有心思看电影？”

肖正国冒出了冷汗，这么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少女，应该还是学生，却能悄无声息的拿走自己腰间的配枪；并面不改色的击毙了训练有素的周海潮。难道她也是军统的人？不应该，这次任务上头没有说有上海的同志来接应，那会不会是中统……

还有数年的同僚周海潮为什么要对自己开枪？难道周海潮已经叛变？这个身份不明的女孩又为什么出手救自己？

飞快地思考后还是理不清头绪，女孩却把手枪递了过来：“别紧张，我是来保护你的。我叫岳绮罗。”

肖正国警惕的接过了枪：“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你…”

“我可是救了你，你怎么那么多问题，肖正国？”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是从重庆来；至于我，我不属于你猜疑的任何一方，我只是救了你，以后也会保护你…”

“我要走了，你们的人很快就会来救你了；肖正国，在重庆等我……”

一个月后，重庆。

肖正国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月前上海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

如果是，可他确确实实接受过去上海的任务，左腿肚儿上也的确挨了一枪。如果不是，为什么他在医院醒来后得知他留在上海就医，其他同事先行返回重庆，包括周海潮？周海潮不是死了吗，还有那个开枪的女孩……

这些疑问几乎让他怀疑自己得了精神分裂症，好不容易他能下地走路返回重庆，到了军统处却更让他毛骨悚然，因为他得知周海潮两天前在众人面前暴毙于办公室，尸检过后局里对外封锁了消息，因为周海潮的死亡日期，至少在十几天前……

怀着满肚子问号，肖正国却闭紧了嘴巴，不敢向众人寻问一个字。

若非亲眼所见，青天白日的，说从上海回来的周海潮是个鬼；他也是不信的，还会把说这话的人当作个疯子…

他这次行动算记了一功，况且他还受了伤，上面也没再给他安排什么工作。这几天上班他都像打卡似的，上午整理整理文件、开开会，下午写写报告，其余时间发发呆，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好容易挨到了下班，肖正国独自去城西的菜市场买了菜就若有所思的回家去了。此时他脑子里正想着那个古怪的年轻女孩，肖正国记得那天她穿了件红色旗袍，如今这个做派打扮的人不太多了；又思量着虽然自己当时腿上中了枪，这女孩推他一把的力道也太大了些，自己一个当过兵上过战场的大男人生生的被她甩出去一米远。这些天他明里暗里翻阅了许多军统在上海同志的资料，女同志的人数本就不甚多，十几岁的女孩更是没有。

把年龄放宽到二十多岁，草草的翻了一遍所有简历，他就知道一个也不是；那女孩太漂亮了，漂亮的很扎眼，如果军统在上海有这么个人，多半是叫人有印象的……这时他又想起了余小晚，余小晚也是漂亮的，只是一和那个古怪的女孩相较就显得失了颜色。余小晚是三处余处的独女，也是自己在二处的顶头上司——副处长费正鹏的干闺女。前段时间余处拖费处问他是否有交往的女友，有意把女儿介绍给他。

余小晚是个医生，据说她曾经给自己做过一个小手术。肖正国和她统共见过三次，据他观察，余小晚爱喝酒，而且酒量相当不错；还爱吃辣，像她泼辣的性格；还有她舞跳得很好…肖正国对余小晚并不反感，只是他也知道，自己不善言辞，余小晚先前和他的见面也无非就是给父亲个面子，对他不冷不热的。

他今年二十八岁，处里和他年纪相当的同事多半已经抱上了孩子，他早年在战场上厮杀，这几年算暂时安定下来。如果能成家当然是很好的，他觉得自己应当是喜欢余小晚的……

肖正国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他的家，却看见不大一个人儿坐在自家门前——是她。

“岳小姐？…”

“你可真是磨蹭。”岳绮罗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衣服，一副不太耐烦的模样。

“有什么话等会我慢慢和你解释，你先开了门让我进去，等你这半天，冷。”

肖正国这才发现，已是入秋微凉的时节，她却只光着腿穿着裙子，裙子也古怪的很。枫叶红的旗袍，半立领斜襟的式样，宽松的八分袖；这身衣物还保留着几分前清的设计，除了只及膝的裙长，很有些民国初年太太小姐的扮相。

“开门啊。”她盯着肖正国催促道。

肖正国随着她的声音猛的回过神来，同时发觉自己正盯着她白皙的脚踝，不禁有些脸热，赶紧低头打开了门。

岳绮罗看他的样子觉得很好笑，原来这个肖正国是个脸皮薄的！

自顾自的打量他的家，很快岳绮罗就觉得无趣。

能看出来肖正国不似陈山那样窘迫，屋里摆的物件都不像粗制滥造的；只是除了必要的家具外什么也没有，这房间整洁的有些让人不舒服。

肖正国把菜放在门口，在早就自行坐在沙发上的岳绮罗对面坐定。

暗自梳理了思绪后，他正色道：“岳小姐，你到底是什么人？上次为什么会出现在电影院？周海潮不是死了吗？为什么…”

抬眼看了看肖正国，她有些懒洋洋的开口：“我不是说了么？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任何一方，不是什么特务，没什么党派，更不是汉奸。出现在电影院当然是为了看电影，顺便，保护你。”

她笑了笑，漏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肖正国看得有些慌神，匆忙低下头不再看她。

“至于那个周海潮嘛……告诉你也没什么，他的确那时候就死了，一枪崩了他的脑门儿，什么人能活？不过他那时候不能死，没人看到他对你开枪；如果说你出于自卫杀了他，也不好解释。所以我处理了他的伤，让他回了重庆，顺带着问了他些事。约莫着你快回来了，就让他当着人的面死了。”

肖正国听了这番看似清楚的话，头上不由得渗出了冷汗。

人死了，还能活？问死人“事”？让他当着人面死？面前的少女分明长了一张娇生惯养的小姐面孔，肖正国却不得不怀疑她是阎王殿爬出来的鬼煞。

岳绮罗朝着肖正国放在门口的菜，怒了怒嘴道：“我饿了，请我吃饭吧。”

肖正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做饭，一句“饿了”，他竟手脚不听使唤似的爬起来钻进了厨房。

而岳绮罗很有趣味的看着张显宗，对了，现在是肖正国；一本正经的系上一块粉红色的碎花围裙。他在厨房里又是洗菜又是切菜，打仗似的热火朝天，很快就端出了两菜一汤。

她毫不客气的坐在餐桌前，指使肖正国给自己拿小碗盛了汤。又突然想起来陈山很爱喝一种全是气泡的洋饮料；看着既不像陈山一样会笑，也不像张显宗一样温柔的肖正国，她不由得有几分丧气。

“肖正国，我想喝汽水。”

“啊…那个，我出去给你买去…”

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算了算了，有什么？”

肖正国给她倒了杯茶，闻着一股淡淡的清苦，岳绮罗不自觉皱了皱眉：“你给我加点糖，我不想喝那么苦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过得不光不太好，甚至可以说很苦；作为补偿，她应当吃点甜的东西。

端茶倒水后，肖正国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对面的“不速之客”自顾自吃掉他两碗饭。

吃饱喝足岳绮罗一副很满意的样子：“你什么时候都挺会做饭的，哪辈子都饿不死自己。这芹菜，我原本是不吃的；这一个多月没吃上吃饭，竟然也觉得味道不错。”

肖正国暗暗一皱眉，一个多月没吃上饭？那人还不饿成一具骷髅？他不禁开始怀疑这位找上门的岳小姐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呃…岳小姐，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处？你说不属于任何党派，那你找上我是为了什么？还有你…”

“若是以前我就宰了你。”岳绮罗冷冰冰的开口，继而又歪了歪头，“可现在我脾气很好，况且你毕竟是张显宗。”

伸手抛出一张纸人，指使纸人给自己添了杯茶。“因为我不是人啊。至于找你的目的嘛，为了住在你这里，行不行？”

肖正国几乎目瞪口呆。

他从小接受新式教育，从来不信世上有鬼神之说；可自己的眼睛此时又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岳绮罗使唤了一张小纸片给自己倒水！

他暗暗把手贴在腰间，那里别了一把小巧的左轮手枪。

岳绮罗却是早就察觉了他的小动作：“你未免也太不识抬举。好歹我救过你的命，不信我就罢了，你以为你那把小破枪能伤的了我？”

说着她猛的站起来，单手掐住了肖正国的脖子；肖正国抬手想挣扎，她另一只手又轻轻松松的钳住了肖正国的双手。

肖正国这时相信她不是人了，这个矮自己两头的少女，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力道却大的让他怀疑下一秒自己的脖子就会被拧断，白皙纤细的手像铁手铐般牢牢的制住自己的双手，一个普通的小姑娘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力量和胆识。

肖正国正等待死亡来临时，她却突然松了手，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对不起。可你不相信我，我只好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小姑娘。”

“肖正国，你怕我吗。”

肖正国这时愣了一下，继而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