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

肖正国并没有在北平逗留多久，在北平报过到后他很快随军驻守到了关外。

此后当然也没在关外站稳脚跟，离开四川后岳绮罗随着肖正国走遍了东北、华北、中原、西北…

离开成都后的第三个年头，这年除夕张琉随军驻守辽宁。

这个春节对于肖正国和张琉来说并不怎么美好。多年的战争经验让张琉觉出了不妙。

但张琉是惜命的，他不知道肖正国怕不怕死，反正他是不想死的。他从小是孤儿，如今也没老婆没孩子，虽然算的上无牵无挂；但活着毕竟是件好事情。

张琉心里盘算着，自我安慰说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硬着头皮坚持到了开春，肖正国作为总参谋几乎成日泡在指挥部。终于有一天他扔下指挥地图，对张琉说：“抚顺守不住了。”

张琉没吱声，过了好半天才说：“往河北跑吧。”

肖正国心里明白，眼下河北一带也是自顾不暇，未必能为他们提供什么支援；但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辽宁是撑不下去了，也没有更安定的地方供他们逃亡。

然而他们没有如愿到达河北。

在快进入河北地界时，他们受到了包围；数次进攻后，张琉的队伍已经到了垂死挣扎的边缘。

“不能打了。”张琉握了大半辈子枪杆，向来憋着一口气不认输，可现在他不认也得认了。看着眼前一败涂地的景象，张琉心里只剩了四个字——“气数已尽”。

不得以之下，张琉和肖正国商议好，带着跟随他多年的一小支百余人的精锐部队掉头往回跑。一路落花流水的跑到了安山，那一小支队伍也已经散了，张琉的部队只剩下了十几名亲信。

岳绮罗在这一路逃亡中很沉默，她虽然不懂军事，但她觉出了压迫感。她认为，落魄时往山里钻没有好事情。

山上的临时藏身点发不出电报，没有电话，等同于与外界隔绝。

岳绮罗走的时候提了一只小巧的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箱金条。然而没有用，他们躲在张琉一名部下出生的小山村里；真是个小村子，小到早年住了三四家猎户，多年战乱后早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了几所破败的院落。在这里她甚至买不到一包廉价糖豆。

岳绮罗坐在破屋里一堆和这间房子格外不相称的蚕丝被子上，她端着一碗刚蒸好的糙米饭。说是糙米饭，其实掺杂了大半米糠。吃了两口她觉得这东西对于她细细的小嗓子来说，简直有些难以下咽。她放下了筷子，把碗递给了肖正国。

肖正国没接，他说：“绮罗，多少再吃一些。我们没有多少粮食了…”

岳绮罗淡淡的说：“我嗓子痛。你吃吧，反正我是饿不死，省下一口粮食来，你还能多活几天。”

肖正国苦笑道：“还在怨我那时候不听你的话？”

岳绮罗摇摇头：“早就不怨了。”

她没生气，她也想开了，横竖肖正国有一死，不是跑就躲得过的。

肖正国笑了笑，这段时间的风餐露宿让他看起来很疲惫，他说：“我不会死的，绮罗，为了你我也不会死的。再等两天…我们一定能出去。”

等了两天，他们没等到逃跑的机会。

肖正国先发现了异动，在黑暗里握紧了手上的枪；示意张琉外面有人后，他秉着先发制人的原则放出了第一发子弹。

他们寡不敌众，并不恋战只是撒开腿拼命往树林子里跑。

后方的几间房子距离这里还有些距离，他们和那些八路的枪上全部安着消音器，隔着一片树林山上的人未必能听到，他们必须去报信。

虽然有林子里树木的掩护，肖正国还是歪打正着的中了一枪。那一枪不重，子弹擦过了他的小腿肚儿，并没有穿过他的皮肉。可他还是腿上一软，应声倒地。

“司令！”张琉回过头撕心裂肺的嚎了一嗓子。

“走！”

看出张琉企图掉头，肖正国急了：“我没事！你快走！这是命令！”张琉只好咬咬牙继续往前跑，他像一只敏捷的兔子般穿越了林子，满心都是夫人不能有事。他坚信，只有岳绮罗在，才有可能挽回一局。

岳绮罗的小纸人已经比张琉早一步带回了消息，张琉没到时她就先指使了余下的众人抄小路逃命。而后不等张琉汇报，她早一步开口道：“你抄小路快走，我让纸人跟着你；我去救肖正国，到时候纸人会告诉我你在哪。”

等不及张琉应声岳绮罗就匆匆向前跑去。

接着岳绮罗感到自己被一股飞来的力量撞开了，下一秒耳边是一阵炸裂的巨响，如同安魂曲一般刺激着她的耳膜。

她被震的晕了过去。

飞来的人是张琉。张琉看到了从暗处丢过来的炸药，距离太近了，速度太快了——他甚至来不及喊一嗓子，本能的扑上去。

“其他人去哪了？”扔炸弹的人没有多逗留，匆匆下山去寻找其他漏网之鱼了。

不知过了多久，岳绮罗醒了过来，她感觉到了自己身前一片濡湿，她知道那是张琉的血。张琉扑在她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做了护城墙。

岳绮罗撑着站起来，发现自己除了倒地时的轻微擦伤，毫发无损。轻轻唤了一声：“小六？”

没有人回应。

张琉胸前被飞来的弹片戳了个血窟窿，他的血流了一地，脸上是个死不瞑目的模样。

飞来的一枚杀伤力不大的炸弹，但要一条单薄的人命，足够了。

岳绮罗叹了口气，蹲下身合上了张琉的眼睛。

除了张显宗，这个人也为她卖了一条命。

“小六，走吧。你这辈子运气不好，叫你遇上了张显宗。张显宗和我在一块，就是个倒霉的命；你想，你挨着他也就凑上了我，能有什么好下场？

你救我一命，等于也救了张显宗一条命。两条命，这辈子我是还不上了，下辈子…也许…没有下辈子，你莫要怨我。”她觉得太阳穴处一跳一跳的疼——她不光留不住张显宗，现在居然还要一个凡人来救她的命。

恍惚间伸手碰了碰颈间的平安锁，那里是张显宗的元神。她条件反射的按了按自己的手臂，两条小臂上有许多淡淡的疤痕，新伤叠旧伤，因为几年间日复一日的划开伤口，始终不能痊愈。

她常年放血养着张显宗的元神，其实已经非常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