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岳绮罗回到了那间小房子,而肖正国正半靠在小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一进屋就一刻不停歇地张罗着把外面买回来的好饭好菜摆出来。
“吃吧。”岳绮罗把碗塞给肖正国。
“绮罗,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肖正国并不急着动筷子。
“我已经知道了,现在你可以吃饭了吧?”
肖正国忽然笑起来,岳绮罗心里莫名其妙,就没吭声,手上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肉。
肖正国笑完了,他说:“我不想活了。”
岳绮罗一听这句话立刻气得要发疯,她觉得自己额前的刘海儿都要立起来。
她累得要命在外面跑了大半天,又和一群她从前两根手指头就能捏死的人交际了一圈;好不容易换来一箱子能救他命的东西。
而他,居然说,他不想活了?
“这…绮罗…”
“愚蠢至极!你知道我废了多大的劲才买来这么多?这玩意比黄金便宜不到哪去!结果你居然说…说你不想活了?你不活,难道张琉就白白的死了?”
我还瘸了一条腿,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不如趁现在我还清醒,让我干干净净的走吧。”
岳绮罗冷笑一声:“嗬,断一条腿就受不了?张显宗,你给我有点出息!你以为你一直好手好脚就能成事了吗?”
说完她当即又后悔了,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实在不该这样羞辱肖正国,小六死了,军队没了,他现在真的只有自己了。可是心里的确是急得火冒三丈,他怎么能想着去寻死呢!
见肖正国只是沉默,她叹了口气。
心里倒很希望肖正国能气急败坏的和她吵一架,骂她吼她都可以;至少人知道生气,起码就还有活着的念头。
他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才更叫她担心。
她缓下来语气:“对不起,我刚刚太着急了,我只是今天…很累。不要当真,好吗?武松为了自保都能狠下心去自断一条胳膊,活下去多好啊,伤着点总比死了要好。何况你的腿以后养好了,未必就没有办法。医生治不了,我治得了,等你修整好了,我马上就去找治腿的法子。我说的你总信吧?从前你不是说,我说的你都信吗?现在你要是说话不做数,我可要生气了——”
肖正国觉得自己实在是该死。
肖正国没有再回答岳绮罗的话,只无声的低下头去扒碗里的饭;他不敢看岳绮罗,怕一抬头,眼泪就要掉下来。
肖正国不声不响的在这间只有一扇窗的小房间里呆了六个月。
当然也还有岳绮罗陪着他。
岳绮罗除了给他张罗一天三顿饭外,是基本不出门的;她虽也没有成日和肖正国谈天说地,但一天也要和肖正国闲谈上几句。
说的无非是“早上油条摊子没有出,我买了包子”“今天去买晚饭时路口发生了车祸”之类及其没营养的话题。
不过肖正国是爱听这些“奇闻逸事”的。
从前无心调侃的没错,岳绮罗就是对着他念几句绕口令,他也能乐出花来;更何况是他当今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的状态下呢。
1948年的冬天,岳绮罗那一箱金条经历这半年已经不剩几块了。
岳绮罗有些担忧,而肖正国满不在乎。他知道即使有花不完的金山摆在面前,他也最多再撑上个一年半载。
他的手总是抖,即使他福大命大,能活到天长地久;以后他也失去了一切技能。一个腿不好手不好的男人,他能做什么?只是勉强能自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