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元旦,察哈尔。
这一天对张琉来说,不单单是新年初始那么简单。
此时正值正午,艳阳高照;给寒风凛冽中增添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暖意。
张琉骑着一匹枣红色的蒙古马,踏过城外遍地的瓦砾尸首,带着他的队伍进入了张北县。
参谋长冯世安从后方策马而来,对张琉说道:“团座,王国江的人头已经挂在城门上了。”
王国江者,自然是原先驻扎在张北县的军头。张琉以少胜多,用一个月时间把他的一个师打的支离破碎;其余残部不是降,就是钻进山里落草为寇了。
张琉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然而心里却并不是多么得意,更谈不上忘形;张北县虽富庶,但终究只是区区一县城,这只是开始。
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轻声对冯世安吩咐道:“到新年了,底下的人卖了一个月的命,也该歇一歇了。传我的话下去,进城以后,放开抢一天。”
冯世安笑着应了:“团座累了吧?一会您是先吃饭,还是先进澡堂子泡一泡?”
张琉抬手抹了一把脸,定睛一看,手上蹭下来一点暗淡的血迹。
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是蓬头垢面,且一脸血点子——他用一把斩马刀亲手砍下了王国江那个倒霉蛋的脑袋。
“先洗个澡吧。”
县城内澡堂的大池子泡过一遭后,张琉抛掉了他灰头土脸的形象;带着一丝热气走出来,他换上了一身灰色皮夹袄,领口边滚着一圈绒绒的兔毛,衬的他一张脸白皙清秀。
若不是下身的军裤马靴,他看起来不会像个丘八,倒像个大学里读书的男学生。
一旁的冯世安审视过张琉干净洁白的新形象后,在心里暗暗想道:“团座长得是好,洗个澡就人模狗样的,这大双眼皮!要是他有个同胞妹子多好,我非得娶了她!”
然而张琉一开口就问候了冯世安那早就入土的老娘,他那清秀男学生的形象顿时灰飞烟灭了:“你妈的跟着我乱转什么?没事就去看看那县长是死是活!跟他说,除了王国江留下的粮仓,再收上来一千斤粮食,快过年了,要让底下人吃饱。”
冯世安落荒而逃后,张琉慢慢踱步,一个人走向了他临时的指挥部。
这是县城内一个富商的内宅,富商很识趣的向新进城的司令让出了宅子,携带家小逃去乡下避难了。他不识趣不行,张琉虽然年轻,但在察哈尔一带说起来也是个人物——毕竟让人听完名字就不由得皱起眉头的人也不多。
张琉从未占山为王的做过土匪,但他那行径比山上打家劫舍的土匪更凶狠恶劣。
从前察哈尔的大小司令中没听说过张琉这号人,他像是平空出世似的。他手下有一个团,说是个团,其实拉柳子般的聚集了上万人马;这个万人团的名号为“察哈尔护卫军”,至于上方的隶属?没有,名号是自封的,团长最大。
这位张琉团长似乎是特别富庶,从常年游荡在察哈尔热河一带的白俄军火商那里购买了大量先进枪支弹药。他带着这个全副武装的万人大团,先是把长期骚扰张北县的两个大匪帮实行“三光”政策——抢光、杀光、烧光。
这两座山头上的土匪数年来一直骚扰着张北县的百姓,老百姓并没有来得及为张琉的剿匪义举歌功颂德;因为紧接着他就故技重施,张北县附近的一个小县城——独石县,几乎被他的人马屠了城。
张北县的闻县长被吓的够呛,他不敢不识趣,没等冯世安参谋长找上他;他就战战兢兢的自动登了张琉指挥部的大门。
结果抖如筛糠的闻县长发现,张团长并非青面獠牙随时要吃人肉的恶鬼模样,倒是个看上去挺文气的青年人。
但闻县长也没敢松一口气,毕竟之前那位王师长的人头还在城门上吊着那!
胖胖的闻县长在大冬天硬生生紧张出了一头汗,张琉看在眼里觉得挺好笑,觉得对方像一只在流汗的狗熊。于是他真笑了一下:“县长大人,那么害怕?”
闻县长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支支吾吾了半天,额头上的汗又密了一层:“呃…张团长,县里的商户地主,包含鄙人在内,已经商议过了;您的护卫军驻扎此地…保护民众安危,我们自然是要尽一些地主之谊的…军民是一家嘛…您看,除了粮食税以外,我县商会内的宽裕人家,一家贡献一百大洋如何?”
张琉一挑眉毛:“一百大洋?”
闻县长心里一惊,以为他是嫌少;正战战兢兢担心对方掏出枪来毙了自己时,张琉却莫名其妙似的说道:“我要你一百大洋做什么?粮食税我也不要,既然本团长带领护卫军保护张北县的安危,自然就不会为难县城内的百姓。只不过王国江太过狡猾,不是对手就使下三滥手段——烧了我们的粮仓,天寒地冻的,小兵们也是人啊……”
说着他捂上了自己的胸口,作出痛心疾首的模样:“他们饥一顿饱一顿的打进城,若是有些不当的行为,诸位百姓也该多担待着点……当然,张某人身为一团之长,也不会坐视不管,任由手下人在城里撒野的;闻县长不必害怕,我们打进城来,就是来保护民众的!”
闻县长听到这里,才真正放开了呼出一口气。心里知道张琉不会对张北县实行“抢光”政策了;当然,抢还是要抢。不过这些年战乱不止;大兵一旦进了城,损失这东西,多少总要有点的。
“闻县长,我不要军饷,但寒冬腊月的,军队总需要吃饱穿暖——你就把收军粮这个事给办了吧!我一介武夫,管事上一窍不通,就不跟着瞎掺合了;不管怎么操持,七天内,我要一千斤军粮。”
闻县长心想你这能说会道的,拉柳子能拉进张北县城,怎么看也不像不会管事的!心里暗暗诽谤过张琉后,闻县长嘴上连声答应了一千斤军粮的要求。
一千斤粮食虽然多,但相比被烧杀掳掠的一扫而空来说,这一千斤军粮咬咬牙还是能给出来的。
笑微微的送走了出了一头大汗的闻县长,张琉转身钻进了指挥部的餐厅——原先是宅子内的佛堂。
佛堂很宽敞,放的下一张由几张木桌拼成的大长桌子。
护卫团内叫的上号的营长参谋等人分布在桌子两侧,张琉坐在首席,紧挨着他的是参谋长冯世安。冯世安是当年也是张显宗手下的人,和张琉从天津一起跑出来,虽然平素里爱油嘴滑舌的插科打诨,但没什么大毛病。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张琉很信任他。
鸡鸭鱼肉早已经端上桌,众人虽然都对着满屋肉香暗自演唾沫,但团长不来,没有先开席的道理。
见张琉走进来了,冯参谋长就大声招呼道:“团座,快来!好家伙,那个闻县长真他妈嘴碎,谈了这半天;这烤鸡刚端上来的时候冒着热气,喷喷香!这会子都凉了!”
张琉心想闻县长也没说几句话,倒是自己有点东拉西扯嘴碎的嫌疑。不过他也不多言语,一屁股坐下后点点头说道:“诸位都辛苦了,都动筷子吧!”
说着他率先端起碗,一言不发的埋下头去连吃了三碗饭。
佛堂内失去了念经祈祷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帮饭量一个比一个惊人的丘八闷头大吃的咀嚼声。待到众人都吃的差不多了,张琉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说道:“张北县易守难攻,咱们这一仗以少胜多,也算在察哈尔打响了名号;想来,短期内是不会有人来打咱们的主意了。大家跟着我卖命,我没有亏待自己人的道理;这个冬天咱们就在县城里过两天好日子,休养生息,开了春,进军打万全县。”
底下一位鲁营长笑道:“团座威武!万全县可是省会,咱们要是占了万全县就是占了察哈尔;到时候,团座也可以去向大总统讨个察哈尔帮办了!”
众人听了这话也纷纷开始拍起马屁,同时畅想着若是团座真成了一省帮办,自个是不是也能混个团长师长当当。
张琉在一片祥和的欢声笑语中勾着嘴角微笑,心里却想:一省帮办算什么呢?察哈尔不过是个濒临北方边境的蛮夷地界,他要的,是哪里来回哪去;是打进最繁华的天津卫!
从前司令失去的,他要代替司令夺回来。
再下一步,就是北京城了;北京城是从前司令没看过的,总有一天,他要代替司令看一看!